“……”

半明不暗的通风管道里，波提欧的脸上很明显是不太信任的表情。他手中的枪口还呈现威胁的姿态，牢牢对着赫迈雅。

“凭你？”

他再次打量了赫迈雅一番，摇摇头。“你确实挺冷静，这我很意外。但你有单独离开过家长外出吗？这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这与我的计划无关。”赫迈雅没有理会他的质疑，“总之，让我做人质的方法不是个好主意——一则，我说了我本人没什么身份。二则，赫什列特本就是偏远地带，消息不灵通。你指望他们顾忌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姑娘的身份？还是我们一起被射成筛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波提欧烦躁地皱起眉头，“你看起来连门锁都开不了。"

“电子锁或许还是可以的，一些属于科技的小玩意儿。”赫迈雅耸耸肩，“不过我想现在的重点是，我们能不能别再保持这么危险的姿态？”

她用下巴指了指眼前的枪口：“相信我，你不这么举着我也跑不了。”

波提欧五指灵活地拨动枪支转了又转，似乎在直接用暴力让她成为人质这个颇具诱惑力的选项上停留了几秒。

不过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枪，让步道：“说说看你的计划。”

愿意沟通就好说。

赫迈雅暗松了口气：“你得先说说，你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这么些人追着？”

“哈？这和我怎么离开有什么关系？”

“知道他们的目的，才好对症下药。”赫迈雅道，“事情不会变得更差了，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

波提欧活动了一下金属指节，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我今天早上到的空间站，纯路过，本来就想着搭个船。在空间站的犄角旮旯里逛的时候，碰到个商人。我寻思在废弃舱段这种破地方瞎溜达的还能有正经商人？凑近了一听，果然没什么好事。”

波提欧手一摊：“你懂的，无非就是那些以势压人强买强卖什么的，他宝贝的我还听见那人和公司狗通话！这小可爱还想灭我的口，结果嘛——当然是我的子弹更快一点。”

“后面没什么可说的了，把人处理了，东西都给了被他威胁的可怜小贩。但——天知道他怎么带了那么多人，一直咬着我到现在都不放手，闹这么大，空间站也不管管？”

“……”赫迈雅礼节性地沉默了一下，“我想，你在空间站里杀人，空间站要管也应该是先把你拘禁起来？”

"就说你不懂江湖规矩。"波提欧说，“跑来这儿的哪个身上没点案底？没案底的怎么不通过公司开通的航线直接进赫什列特？价格也不贵。空间站能一直在这儿运行，凭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艺术。”

“我没在核心舱段闹事，倒是他们，在废弃舱段把‘眼’贴得哪哪儿都是，可有点过火了。”

赫迈雅指尖相对，若有所思。“既然这样……”

既然有维持明面上和平的需求，此处又离自己的星舰不远，而且只是个空间站，那是否？

她敲了敲手机屏幕，上面弹出基兰的虚拟头像。

“基兰，在吗？”

头像跳了跳，很快闪出一个对话框：“在的，小姐。”

“什么玩意儿？”波提欧探头过来，满脸疑惑。

“智能管家。”赫迈雅随口道，又接着问，“能接入这里的网络吗？”

“小姐，您所在地点为赫什列特空间站废弃舱段下方，经快速检测，该空间站网络安全级别较低，绝大部分普通信息我可以直接截获。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太好了。”赫迈雅舒了口气，低声道，“我所在的位置附近，应该有一批新安装的摄像头，你是否能截获上面的信息？同时也分析一下这座空间站的结构。”

数十秒之后，手机屏幕被划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空间站的立体结构图，其中少部分区域是保密的灰色色块，大部分结构都被呈现得清清楚楚。另一部分则是几十个小窗的集合。新安装上的监控画面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波提欧的表情由疑惑转为震惊再转为满脸复杂：“随身带着能入侵监控的智能管家？”

他不可置信：“你还说你是替身？骗谁呢？”

“替身要逼真，也得有相应的装备不是？”赫迈雅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变得微妙，“毕竟对大人物们来说，成本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我们死得太快才是麻烦。”

这说法大概触动了波提欧，他默了默，没再提出异议，直到赫迈雅喊他。

“来看看，这些是附近那些舱室，和追踪你的人吗？”

手机屏幕不大，缩小后的监控画面更是只有指甲盖大小，其中的人影和蚂蚁一样糊成一团。

波提欧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道：“没错。”

飞快地又说：“这他喵的也太小了。”

“有就不错了。”赫迈雅凝神观察了一会儿。

她向来擅长计算。不多时，星舰的结构便刻入脑中，而结合有人影的监控方向，一条路线在脑海里慢慢形成。

“我想，我能找到一条前往核心舱段的路线，避开所有这些搜查者。等到达核心舱段，你就扮作我的护卫，我们混到接驳区，你直接乘我来时的星舰离开，如何？”

赫迈雅飞快给出了计划。

“听起来不错。”

“很好，那么先把担保书给我？”

“……？”

赫迈雅恢复初遇时的无辜脸：“毕竟我手无缚鸡之力，总要一点到手的东西安心，不是吗？你和我一同行动，要是觉得我反悔，随时可以控制我。”

波提欧：“……行吧，成交。”

他在自己的手机上飞快操作了几下，一封认证邮件就近发送到赫迈雅手上。

赫迈雅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么，交易开始~”

*

“停，藏匿一下。”

“往左前方第二个舱室走。”

“暂停，等一会儿。”

赫迈雅盯着实时监控，一边计算着对面的包围进度，一边规划着避开监控的路线。

与波提欧合作比想象中更加容易，牛仔灵活得像一头猎豹，在她选好大致方向之后，立刻就能找到监控盲区潜行过去，动作矫健而优雅。

而她自己，即使是早已算出正确路线，依然走得磕磕绊绊。

“你很擅长这个。”走了一程，赫迈雅小声道。

波提欧微微偏头，从帽檐下看了她一眼，猩红的眼睛看不出情绪：“想在外头活着，这都是必要的技巧。”

赫迈雅看着他身上金属义体的划痕，不置可否。她继续指路：“右转。走廊尽头的三号通风口通往核心舱段。嗯……”

“怎么了？”

“这一段的重力发生装置出现了故障，引力场紊乱。”

波提欧啧了一声：“真是和看上去一样破的空间站。”

他回头看向赫迈雅：“这情况你能应付吗？”

赫迈雅下意识地想说能，但看着监控中无规律漂浮、砸落的废弃零部件，她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她的知识库里确实不包括应对这种极端情况。

“那就过来点。”波提欧不容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身边，“抓紧我的肩膀，别出声。”

带着背上的少女，他轻巧一跃，轻松扣住管道边缘，金属的指节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赫迈雅还没反应过来，波提欧就已经带着她跃入了那片紊乱的引力场。

失重感瞬间袭来。但与她预想的天旋地转不同，波提欧的动作稳得出奇。他借助每一个微小的支点在障碍物间来回腾挪，落足时精密机械轻微震动着，无声卸掉了冲击力。

赫迈雅甚至可以腾出手来继续追踪监控信息。

“穿过这段重力紊乱区，再过一条走廊就到了。”赫迈雅规划着路线，“附近没人，可以……不，你先往右拐。”

波提欧刚探出通风口，闻言疑惑回头：“干嘛？”

“右边的舱室有个追兵落单了。”

“所以？”

赫迈雅悄悄比了个手刀的手势：“去敲晕他，你得换一身衣服。”

本来打算路上顺手牵羊，奈何废弃舱段废得够彻底，全是破铜烂铁，一件能穿的便服都摸不到。

只能改变计划就地取材了。

踮着脚尖，赫迈雅摸到舱室门外的监控死角里，看着护卫接近门口，掐着时间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

“什么人！”

护卫听到陌生女性的声音，虽然不是任务目标，依然本能地出门查看。

就在他离开监控范围的瞬间，一记手刀落下，他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就被拖进了门外的黑影里。

“nice。”

赫迈雅计算着下一波人巡逻过来的时间，“大概有五分钟时间，还算宽裕……你没洁癖吧？”

赫迈雅忽然想起她自顾自把人拉来换衣服，还没问过本人意见。

波提欧很显然不介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标志性的牛仔装束，耸耸肩，“对于赏金猎人，换装伪装是基本功。”

赫迈雅正扒着护卫的制服，闻言愣了愣："赏金猎人？"

“怎么，不像？”波提欧随手接过她递来的衣物，利落地解开外套，“除了这个，星际运输、其他杂活儿，什么都干过。现在么......"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意，“算是自由职业吧。"

借着不远处廊灯的微光，赫迈雅看到他脱下外套时露出的机械躯体。那些精密的金属构件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寒意，每一处接合的缝隙都昭示着它们的来历不凡。这样精良的机械义体，即使在公司也不算多见。

究竟是什么样的伤害，能让一个人不得不更换几乎全身的器官？

“看够了吗？”波提欧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赫迈雅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

“抱歉。”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只是在想，这些机械......”

“一些必要的代价。”波提欧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为了这些，我可欠了某位医生一笔巨款。"

这样的技术是只需要金钱就可以使用的吗？赫迈雅心中快速过了一遍自己知道的那些独立诊所，不觉得宇宙中还存在这样的慈善家。

波提欧恐怕还有些隐瞒，但她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例外。

“好了。”波提欧套上那身深色制服，伸展了一下，“有点小。”

“还好有面罩挡脸。”赫迈雅拾起掉落的护卫队徽章，别到他衣领上：“应该能混过核心舱段——有人来了！”

赫迈雅手机上，一个黑点忽然开始靠近他们所在的区域。

“把人藏好！”无需提醒，话音落地的同时，波提欧已经快速把晕倒的护卫塞进了通风管道。

与此同时，黑影离开了上一个监控屏幕，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

“快走！”

赫迈雅表情一变，随即发出一声柔弱的抽泣，扑倒在波提欧面前。

“先生、先生请您相信我，我真的——”

与此同时，她疯狂推着波提欧的脚踝，让他快朝核心舱段的方向离开。

这里离核心舱段已经很近，希望合金脚踝的触觉足够灵敏，足以传递自己的用意。

面罩的缝隙里，波提欧那双凤眼中闪过茫然、震惊、扭曲等等一系列情绪，终于迈开腿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等来人转过廊角，只看见一名柔弱少女跪坐在地，听见脚步声靠近就把殷切期盼的眼神转向自己。

“先生，您也是这边的卫队成员对吗？刚刚的大哥不信我……我刚刚真的被一道黑影撞倒了！他还擦破了我的衣服呜呜呜呜……”

新来的卫队成员脊背一紧，看向只剩一个模糊背影的同僚，露出了无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