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部的检查最终在一种凝重而略显仓促的氛围中结束了。

娜塔莎医生记录下了所有数据，并再次安抚穹，强调有任何不适都要立即汇报。

但无论是她还是穹，亦或是一旁沉默不语的丹恒，心里都清楚。

已经静不下来了。

丹恒陪同穹离开医疗部，返回档案部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

走廊冰冷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周而复始，如同他们此刻晦暗不明的前路。

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基石哭泣时，不要倾听，要奔跑”，以及那个指向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统计学家”。

他几次想开口询问丹恒的看法，但看到对方紧抿的嘴唇和凝重的侧脸，又将话咽了回去。

丹恒显然也在思考，而且思考得更深。

回到档案部那令人安心的、充满纸张与电子设备混合气味的空间，穹本以为丹恒会立刻着手分析刚才的事件，或者联系姬子等人进一步讨论。

然而，丹恒只是径直走向档案库深处一个需要更高权限才能访问的区域。

“跟我来。”丹恒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库中显得格外清晰，“处理一份加密档案，你需要学习如何操作最高安全级别的文件。”

穹立刻跟上，心中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被丹恒话语中的“需要学习”所驱动。

他知道，在ASCAO，知识即是力量，也是护身符。

丹恒在一排外观与其他无异的金属档案柜前停下，熟练地进行了虹膜、指纹和一道复杂的声纹密码验证。

沉重的柜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存放的并非传统的文件夹或数据板，而是一块块散发着微弱冷光、表面流淌着不断变化加密符文的黑色晶体——用于存储最高机密信息的棱镜。

丹恒从中取出一枚棱镜，其表面的符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调。

他将棱镜插入一个特制的读取终端，屏幕亮起，浮现出项目编号：ASCAO-019-不朽龙影。

等级标记是刺目的Keter。

“‘不朽龙影’……”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倒不是害怕，只是让人不安。

丹恒没有看穹，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屏幕上开始滚动的、经过大量涂黑处理的摘要信息上。穹站在他身侧，努力阅读着那些支离破碎的文字：

“……首次发现于[数据删除]……表现为一种非实体、高维能量聚合体……具有极强的精神污染性与现实扭曲能力……曾导致[数据删除]站点彻底湮灭，无人生还……收容措施：[数据删除]……最终处置状态：已摧毁（待核实）……”

档案中附带的几张极度模糊、仿佛被强能量干扰过的图像，隐约能看出一个庞大、扭曲、带有某种东方龙类特征的阴影，盘踞在一片废墟之上，其存在本身就让人感到眼球刺痛和精神层面的不适。

就在穹试图理解这些信息时，他注意到丹恒的状态有些不对。

一向冷静自持的丹恒，呼吸似乎变得略微急促，握着数据板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古井无波，而是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是痛苦？是愤怒？还是悲伤？

“丹恒老师？”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丹恒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一段被涂黑了大半的描述，那似乎是关于“不朽龙影”对受影响者精神侵蚀的具体表现。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

丹恒手中那块特制的、足以承受高强度冲击的数据板，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了一角！

细小的碎片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穹惊呆了。

他从未见过丹恒如此失态。

也没见过徒手捏碎数据版的丹恒。

“丹恒老师！”穹提高了音量，带着关切和一丝惊慌。

他做好随时呼叫的准备了。

丹恒猛地回过神，他看着自己手中碎裂的数据板，又看了看屏幕上的档案，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和脆弱。

他迅速松手，任由数据板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丹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那汹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大半，但眼底残留的波澜依旧清晰可见。

“……我没事。”丹恒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避开穹的目光，“操作失误。”

这显然不是实话。

穹看着桌上那枚仍在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棱镜，又看了看丹恒紧绷的侧脸，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丹恒的异常，绝对与这个名为“不朽龙影”的Keter级异常有关。

就算是笨蛋也能知晓其中的联系，但是……能够问吗？

档案库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嗡声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隙。

不知过了多久，丹恒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有些异常，穹……它们摧毁的不仅是生命，还有与之相关的所有历史和记忆。”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穹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

然后，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补充了一句：“我曾是……那历史的一部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穹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丹恒……曾是历史的一部分？

ASCA0-019吗？

是曾属于还是曾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什么？他亲眼目睹了那场灾难？还是……有更深的联系？

但是丹恒为何没有被记录在册？

他想问“不朽龙影”究竟是什么，想追问丹恒与它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那“历史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丹恒背影的瞬间，都凝固在了喉咙里。

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在档案库冷白的灯光下，竟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僵硬。

仿佛那看不见的过往化作了实在的重量，压在他的肩头。

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丹恒给予他的冷静指导、无声的保护，以及那份仿佛能应对一切危机的沉稳，并非天生。

也是，哪有天生的可靠稳重呢？

无论如何，他也是人。

于是，穹没有追问。

他知道，有些伤口，不能轻易触碰。

穹默默咽下了所有问题。

此刻，任何言语的探询，都像是对那片无形过往的惊扰。

一种酸涩的共鸣在他心底悄然弥漫开来——并不仅是同情，而是一种隐约的、同频的震颤，仿佛他自己那些被篡改、被缝补的记忆碎片，也在这一刻与丹恒沉默的伤痛产生了微弱的呼应。

“我……很抱歉。”穹轻声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或许是为勾起了丹恒不好的回忆，或许是为他那份无法言说的沉重。

丹恒摇了摇头，没有再看那份档案，而是动手开始安全地退出和封存棱镜。

他的动作恢复了惯有的精准和稳定，但那份弥漫在他周围的低沉气息，却久久未能散去。

几天后，一个需要与高智能异常进行非威胁□□流的任务落在了穹的头上。

交流对象是ASCAO-776-遐蝶，一个被收容在特殊隔离单元的异常个体。

据说她的触碰能带来平静的终结，因此研究重点在于如何让“终结”变得更加平和。

任务内容很简单：定期对话，记录其精神状态和言语中的信息，尝试建立非威胁性沟通范式。

穹对于和这种级别的异常独处感到有些紧张，尽管有严格的物理隔离和监控，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

他按照规程，穿着防护服，坐在隔离间外，通过加密通讯频道与内部的遐蝶对话。

隔离间内的环境被模拟成一片宁静的、弥漫着淡淡雾气的花园，遐蝶——一位外表柔美、紫发紫眸的少女，正安静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疏离感。

穹按照手册上的指导，进行了一些常规性的问题询问，比如“您今天感觉如何？”、“是否需要调整环境参数？”等等。

遐蝶的回答总是简洁而空灵，带着一种诗意的模糊。

然而，在例行对话的间隙，遐蝶却突然主动开口，她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轻柔却直接：“你有心事，来访者阁下。”

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否认，但想到对方是能感知情绪的异常，便放弃了掩饰。

他叹了口气：“遇到了一些……难题，关于过去、关于身边的人。”

他并没有指望能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面对一个似乎能理解“终结”的存在，不自觉地吐露内心。

遐蝶安静地听完，她那紫色的眼眸仿佛能穿透隔离墙，看到穹内心的挣扎。

她轻轻说道：“终结亦是新的开始，被龙血浸染的过往，终将在时间中沉淀为力量。”

穹的呼吸一滞。

龙血浸染的过往？

这是在指代丹恒和“不朽龙影”吗？

穹一般不会这样轻易下结论，但就如他之前所想，这是连笨蛋都能懂得联系的情景。

她怎么会知道？

是读取了他的表层思想，还是基于某种更高层面的感知？

她知道那件事？

遐蝶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微微歪头，目光似乎落在了穹紧握的手上，继续用那空灵的声音说道：“在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朋友的陪伴，无声的支撑固然可贵，但有时，一句主动的询问，或许能打开封闭的心门。”

她的话像是在鼓励穹，去主动接近丹恒。

“那不会冒……”

“阁下，吐露的过往是愿望的开始，时间到了，阁下请回吧。”

穹就这样结束了任务，上交了对话记录，一种想法在心底滋生。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档案部只剩下丹恒和穹两人。

穹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整理书架的丹恒。

“丹恒老师。”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可以……和你谈谈吗？”

丹恒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向穹，眼神中带着询问。

穹鼓起勇气，直视着丹恒那双青绿色的眼眸：“你之前情绪不太对劲，是和那份‘不朽龙影’的档案有关吗？”

他看到丹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穹继续说道，语气更加温和：“我知道这可能涉及你的**和……痛苦的回忆，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的。但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我愿意倾听。”

“不是作为下属或者学生……是作为朋友。”

穹的话语在档案库的寂静中回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或许有些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关切。

丹恒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长久以来筑起的心防被轻轻叩动的动摇。

他并没有立刻回应，但那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以及他微微垂下的眼帘，似乎已经说明了一些东西。

穹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他知道，对于丹恒这样的人，打开心扉需要时间。

但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这第一步，本身就意义非凡。

丹恒，没说，因为不想牵连穹，吐露的情节在第66章，穹第一阶段成长之后

项目编号：ASCAO-776-遐蝶

项目等级：Keter

特殊收容措施：ASCAO-776必须被收容于一个完全隔离的真空密封室中，室内壁由惰性材料构成。任何物理接触都被严格禁止。交流必须通过多层防护屏障及远程通讯系统进行。进入其收容室进行维护的人员必须穿着经过现实稳定强化的全封闭防护服。仅允许极少数经过严格心理评估和具有特殊抗性（如实习生穹）的人员与其进行定期交流，以进行研究和心理疏导。

描述：ASCAO-776，自称“遐蝶”，是一名外表为紫色头发、紫色眼眸的少女形象人形异常个体。

ASCAO-776的异常特性表现为“概念性终结”。

任何与其发生物理接触的物体或生命体，其存在会立即走向彻底的、不可逆的“终结”——并非简单的死亡或腐烂，而是从物质、能量到信息层面的完全寂灭。她本人对此能力拥有完全意识，并因此表现出极度的自我克制和温柔疏离的态度。

她致力于研究如何让“终结”这一过程变得更加平和与庄重，常使用诗意的语言和自然意象来描述生死。其存在本身即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危害与现实威胁。穹因其与“基石”的特殊连接，表现出对其终结效应的部分抗性，被允许在严格防护下与她进行有限交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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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丹恒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