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刃?”
“好久不见呀，陨落。”
“你……你的机体怎么……”
“上面的把我送去了呃嗯…你懂的。”
“……”
陨落和镰刃坐在壁炉前，几句简短的寒暄却无不在重创陨落的火种。
“因为……我觉得就算你牺牲了，也总得有人扛起反抗的大旗。”
“所以我在学院大厅开了一场演讲...哎，不得不说议会那边行动很迅速，还不出几刻就把我逮捕了。”
“教授，这位是？”
塞伦丝为两人递来热饮。
“这位是镰刃...ta..他应该是你之前的历史学教授。”
“塞伦丝对吧，哈哈哈我还记得你之前可是把你陨落教授给黏得都想着法躲你呢。”
“哎呀镰刃教授，给我留点面子吧。您可别把陨落教授逼急，不然我今晚就得想想该住哪去了。”
“哈哈哈放心吧，你陨落教授可舍不得你走呢。”
镰刃同塞伦丝插科打诨了一会，塞伦丝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识趣借口走开，单独留陨落跟镰刃面对面相顾无言。
“你的学生很聪明呢。”
“塞伦丝是挺会看情况随机应变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镰刃喝了一口热饮，而陨落则抱着杯子凝望杯里倒映的自己。
“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再见到你，陨落，你不知道我找你有多难。”
“我问了所有认识你的人，他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就连声波也不知道。哦！我之前有一次差点就见着你了！在角斗场！我当时在很远的台下，那时我第一眼就觉得像是你，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你是压根又见不得野蛮的，我就想应该是我认错人了……但幸亏我没放弃……”
镰刃激动万分，转头看向陨落。
“我会一直认得你，陨落。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可以让我心甘情愿掏出火种的朋友，哪怕你的机体变了我也会认得你的火种。”
陨落不忍直视镰刃，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潮汐一样的悲痛与欣喜混杂在一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镰刃。
“镰刃……你……”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陨落双手盖在面甲上掩去表情，他本不想给镰刃徒增无能为力的悲伤。
镰刃静静看着陨落，只是暗自苦笑一气，伸手拍拍后者的肩甲。
“你没有错，陨落。事实上，就反抗议会这件事你是做的无比正确。”
“现在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记住他们是怎么打算消灭我们的。”
陨落听话放下手，可又亲眼见到镰刃这副机体，自己的火种感觉都快要碎了。
“上面本来打算是将我处死的，可天杀的……有人说他们需要一个罪犯来做个**实验。”
陨落看向镰刃，远比以前纤细的手臂和显著的胸部外甲无不说明镰刃先前遭受了何等的折磨。
“一个变性手术。”
镰刃淡淡地这样说着。
“他们拆去了我的四肢，修改了我的基因，泡在维生舱里我完全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我只是个研究和记录历史的家伙，对这些生理上的东西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他们说，既然塞伯坦人无需像其他星球的碳基生物一样繁衍，那么对于我们来说，两性的区别又是什么，为什么两者会有着不同的机体构造。”
“既然大家都说这根本没有区别，那么将大众意识中的‘他’转变为‘她’，从我的表皮再到我的每一根电路光纤，他们重新构建了我。”
“对于我来说，只要我还活着，我还保留着我的脑模块，他们对我怎样我都无所畏惧。”
镰刃垂眼，抬手停在自己的胸甲上。
“但不知道他们有意还是无意，实验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等我从维生舱里醒来，实验室已经没有人了。我想我大概是沉睡了几百年，就连他们平日里总会喝的充能饮料也变成了污渍黏在他们的杯子上。”
“我试着找回我的旧机体，直到我看到用来熔炼重铸的仪器，我想我的机体其实还一直保留在我身上...不过是成了禁锢我的刑具。”
陨落从椅上滑落，他跪在地上死死擒住镰刃的双手，头雕靠在镰刃的腿根佝偻着身躯。
“镰刃......”
镰刃也一同跪下，伸开双臂环抱陨落，将他的背甲掰直。
“无论是作为‘他’还是‘她’而活着我都无所谓，可他们将我排除在这之外。看着镜中的我，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愤怒还是悲伤，我能明显感觉我身上的剧变，这是相当自我排斥又渴望自我认同的。”
“如果我被完全改造为‘她’，我大可以带着那副作为证据的机体继续苟延残喘，我会用我满腔的仇恨与不甘想方设法推翻他们。”
“然而现实啊......我这仇恨与不甘连同我的机体都是残缺的。一半的仇恨，一半的我，我....我甚至希望他们能回来把这个实验完成。”
“镰刃，或许我可以为你做复原手术，只要你说，我一定会......”
镰刃摇摇头。
“不，陨落。与之相反，我希望这是一个证据。”
“他们对我的脑模块动了手脚，他们本来要替换掉‘他’的意识，但他们换了个思路，在‘他’旁边植入了‘她’。”
“‘她’喜欢绿色，有一天我醒来发现我的涂漆就是绿色的了。‘她’的声音飘荡在我的处理器里，‘她’规训我姿态要轻盈要柔和，说话要轻言细语。”
“陨落，我已经试过接受‘她’，我试着按‘她’说的做。可是‘他’觉得这不是我，镰刃应该‘他’，而不是‘她’。”
“‘她’并不无辜，‘她’产自那些懦夫的胆怯，‘她’就是他们的罪证，‘她’让我分崩离析，‘她’让我对自己感到嫌恶，所以我想要杀死‘她’。”
“陨落，我非常感激你和塞伦丝最后承认了我，承认作为‘他’的我。”
“但想要杀死‘她’就等同于杀死我自己....”
陨落火种一沉，像要把镰刃揉进自己的机体一样用尽全力与他相拥。
“镰刃我求求你......我求你....”
陨落知道这样说是十分自私的，他永远无法体会镰刃的痛苦，自己只是在希望哪怕镰刃什么也做不了，只要他还能活着在自己身边就已经够了。
但这样是完全不顾镰刃的意愿的，这是在把镰刃囚禁在一个名为“活着”的牢笼。
“陨落，我很高兴在我生命的最后还能和你见面聊天，所以和我多聊聊吧。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在老朋友的怀里好好睡一觉...哦，我有说过你的拥抱很容易让人上瘾吗？”
“你对自己做什么了！”
“只是一些光纤麻痹剂而已，我本打算今晚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会找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某个巷子，然后在那儿慢慢等死。”
“但你看，我很幸运地被命运垂青，我现在找到你了。”
“快和我说些以前吧，说些以前我们坐在学院的长椅上谈的那些未来。”
陨落抬头，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屋里只剩壁炉摇曳着火焰带来一席光亮。
看着窗外，陨落知道他们时间不多了，咽下哽咽，即使手臂已经累得抽搐，陨落也誓死抱住镰刃不放。
整整一晚，他们说伟人与历史，他们说社会与人文，他们说学生与知识，他们说星空与宇宙。
陨落感到镰刃正一点点脱力、一点点瘫软，于是他闭上光学镜祈求时间可以在黑暗里暂停。
“陨落，听我说，把这个收下。”
镰刃将一个小方块交给陨落，靠在陨落的胸甲上长舒一口气。
“这里面保存了我所有的记忆备份....从我出生到现在....这是我留给你的。”
“我不知道我能留给你什么，于是我决定把我所仅有的交给你。”
“要是想我了，就打开看看吧。”
“只有你才能看....”
黑夜终要破晓，陨落连忙接过打开自己的火种舱将其放进。
“镰刃你再撑一会好吗？天快亮了，求你了，你一定要看到光来！”
“曙光啊......”
镰刃微微转头，窗外天边已然泛起橙黄的流苏，它正破开黑云的枷锁，将那一帘金色绸缎铺来在屋内。
陨落正薄薄披着那金缎，一颗晶莹挂在他的光学镜下。
镰刃颤颤伸手。
光影婆娑，在自己的手与陨落的面甲间撑起的光织成的纱中原来如此温暖。
“我已经看见啦....”
“他美极了。”
“镰刃？...镰刃.....”
陨落看镰刃嘴唇嗫嚅，俯身贴近音频接收器边。
“早上好.......陨落。”
“....早上好，镰刃。”
镰刃徐徐地笑了，闭上光学镜像是在睡回笼觉要将刚刚的美梦追回。
当阳光铺天盖地从窗中洒进，陨落抱着镰刃冰凉的机体埋在他的脖间一声不响。
塞伦丝和黑匣从里屋走来，默默将陨落包围。塞伦丝蹲下一手搭在陨落肩上，黑匣低头抵在陨落腿边，长尾将三人一兽包裹在个小圈里。
“塞伦丝，帮我给镰刃举行个葬礼吧。”
“好的，教授。”
他们将镰刃安放进一口棺材里，驾驶飞船远离卡隆市井的喧嚣来到婆娑天城的一处无人的平原高地将镰刃安葬。
伫足在墓碑前，陨落将镰刃生前最爱的精酿放下。
微风吹过，陨落想那也许是镰刃携了精酿的酒香和他道别。
“教授，我们在飞船里等您。”
“一起走吧，镰刃这家伙应该也不希望我瞅着他难过。”
陨落抬手擦擦面甲，回到船舱。
飞船腾空升起，恍惚间陨落貌似看见墓碑变成了镰刃以前的机体，那是道鲜亮高大的金色身影，他站在暖阳下向陨落挥手。
“早上好，镰刃。”
“镰刃教授，拜拜。”
“呜……”
陨落牵起嘴角，坐在驾驶室里朝下面挥手，塞伦丝和黑匣也轻声向墓碑道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