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里克：遗忘

艾琳离开。

凯瑟里克慢慢跪在地上。

伊莎贝尔唇角仍带着微笑。

身旁，波尼微微龇着牙，像是在警惕什么。

它是一只好狗，总是在努力保护主人。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没有生命。

他抬头看到一片熟悉的绿地，比百年前更加盛放的塞伦涅之泪。

为什么，为什么是在这里。

他感到一阵麻痹。心里空荡荡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被抽走。

记忆中那片灰布再次出现。

凯瑟里克木然的抱着伊莎贝尔和波尼回到圣所。

他看上去才是死去的那个人。

一片浑噩中，他模糊记得仪式祭司接过或夺走伊莎贝尔，波尼被葬在女儿身边，陵墓深处的石棺合上，祭司念出“愿女神将她接往神国”。

凯瑟里克像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伊莎贝尔的灵魂丢失了，她没办法去往塞伦涅的神国。

艾琳说是去寻找女儿，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那个天界生物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凯瑟里克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必须吼叫出声才能好受些。他真的发出了一声不成音的呜咽，接着变成受伤困兽的哀嚎。他听到祭司说着慰藉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梅洛迪亚无法见到伊莎贝尔。

他令她失望了，他没有做到她的嘱托，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堤坝轰然倒塌，几十年的哀恸再次卷起巨浪。

这一次，凯瑟里克毫无反抗之意。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那里只剩下空洞。

真是奇怪啊，他为什么还能活着呢。

.

凯瑟里克回到月出之塔。

他接受镇民和信徒的宽慰，所有人都坚信伊莎贝尔一定能够前往塞伦涅的银色花园。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却不得不感谢他们的安慰。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利箭，他被刺得千疮百孔。

到了晚上，那些孔洞中涌出恐惧和悲痛，他一遍遍的被再次侵蚀。

他凭借惯性,勉强继续承担领主的责任。

每签下一个名字，他都会问自己，这些事务到底有什么意义，思考有什么意义，生命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一道白光落在办公室的露台外，艾琳推门走了进来。

“凯瑟里克！”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面前的半精灵仿佛一下苍老百岁，头发一片灰白，脸上爬上皱纹，看上去几日没有剃须。

“塞伦涅也无法寻找到伊莎贝尔的灵魂。我会留在雷斯文直到…”

凯瑟里克忍无可忍：“你怎么敢再来见我！你怎么敢把她从我这里夺走后又这么丢弃！

“她和你在一起！而你无法保护她的灵魂！

“现在她连和梅洛迪亚相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甚至连我的母亲都无法找到她。”艾琳眯起眼睛，“这里一定有什么阴谋。而我，会为你提供帮助。”

“难道你希望我感激你么！？不！我会想办法，用我自己的办法。”

凯瑟里克瞪视着艾琳。

在对方的愤怒下，他能感受到相同的深深的悲伤，但这却让他更加痛恨艾琳，痛恨塞伦涅。

如果他不够虔诚的话，那么梅洛迪亚和伊莎贝尔呢？为什么月之女神吝啬的既没有救治妻子，也没有保护女儿。是的，塞伦涅给了他们庇佑，派来了祂的女儿，但这个天界生物失败了。

多么无能无用的神明。

艾琳脸上慢慢浮起厌恶，轻嗤一声眼带威胁：“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尝试什么邪恶的办法，那只会将伊莎贝尔推的更远。”

她转身离开。

凯瑟里克颓然坐倒在扶手椅中，慢慢把脸埋在手掌中。

他憎恶这个天界生物，憎恶她的傲慢与冷酷。

她对女儿的感情也许真挚，但伊莎贝尔不在了，他刚才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愤怒渐渐压过了其他情绪。

这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梅洛迪亚所追求的女神的公正就是这样吗？

这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

为什么女神会如此残忍的对待忠实的仆人？

凯瑟里克猛的合上百叶窗。他也无比憎恨窗外的月光，哪怕在月光的信徒如此痛苦时，也仍然无动于衷。

多么冷漠无情的神明。

但艾琳的话给了他方向。

他要找到办法，找到女儿。

他曾经从悲痛中爬出来过，他很有经验。

凯瑟里克不允许自己在情绪中放纵，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噩梦。

他梦见梅洛迪亚答应了他的请求，梦见她在祭司的祝福下拥抱亲吻他，小伊莎贝尔在花丛旁。

他们笑着，在月光下的塞伦涅的花园。

突然，梅洛迪亚眼带失望，转身离开。

他喊她的名字，“梅洛迪亚，请等等我！”

“凯瑟里克，伊莎贝尔呢？”

“她在呢，瞧，她就在那里。”

然而，他看到伊莎贝尔陷于黑暗，无声的呼唤父亲。

他努力伸出手。他抓到了女儿，却只是抱住她的尸体。

伊莎贝尔在他臂弯中，他简直抱不动她。

他和梅洛迪亚的距离越来越远，他怎么也追不上她。

最后，她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那里是他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他梦到自己匍匐在地，向月之女神塞伦涅祈祷。

他是多么的恭顺虔敬，近乎哽咽难言。

他面前踏上一只脚。他惊喜的仰起头，看到的却是艾琳鄙夷的眼神。她转身离开，甚至不屑于给他一句嘲讽。

一开始，他还能从梦中惊醒。

渐渐的，他开始无法分辨哪些是记忆，哪些是真实。

他也许真的找不到伊莎贝尔了。

他也许真的见不到梅洛迪亚了。

凯瑟里克以为自己曾经历过的悲伤已是极限，没想到那之下还有更深不见底的悲凉。

他慢慢下沉，离水面越来越远。

他被一种沉静而又确凿无疑的绝望包裹着。

他听见梅洛迪亚的声音：“凯瑟里克。”

她终于来带他走了吗？他慢慢睁开眼睛。

那声音变成带着戏谑的温和男声。

“你又走神了。”马鲁斯轻笑，“巴萨扎尔很快就会回到雷斯文。”

凯瑟里克沙哑的嗯一声，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我没办法这样活下去了。

如果我还不能死去的话，

就请让我遗忘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