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非常尴尬的“尼克姐姐营救计划作战大会”在神庙里展开。露正襟危坐，塞西尔侍立一旁，威尔虽然因为宿醉有气无力，但还是摆出一副长兄架势，尝试安慰尼克。

“把自己灌醉的家伙就别唧唧歪歪啦。” 塞西尔还是扶了一把威尔。“亏你还是医生！你连酒没有加水都没尝出来。”

“是备酒人的疏忽……我也不想为难伊阿宋……而且，我当时在想事情。”

露恍然大悟，别有深意地望了威尔一眼，“昨天角斗的女孩可真独特呢？难道威尔你喜欢这种？”要是威尔真的一见钟情，那人又是尼克的姐姐，这不就是喜剧成真？【1】”

“嘿！才不是呢！”威尔猛地起身，“我才十六岁……”

“啊……十六岁……”塞西尔随声附和，“无法控制的疯狂和浪漫【2】……”

“你们不是要听我讲计划吗？”尼克忽然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露和塞西尔的一唱一和，两人吓得立马板起身子。

尼克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黑兹尔，由她母亲抚养。然而后来她精神失常，和黑兹尔一起失踪了……我没想到黑兹尔来到罗马，成为了女角斗士。”

露之前从来没见过女角斗士，估计尼克也是如此，他脸上甚至有种羞耻。确实，对上流社会来说，任何和角斗相关的东西都是不入眼的。【4】

“我想要把她带出来。”尼克愤愤言道，“我另一个姐姐几个月前去世了，而现在我唯一的亲人竟然被迫成了角斗士，我不能让她承受这样的耻辱。我听说罗马只有一所角斗学校训练女子，Ludus magnus【3】。你们见多识广……”尼克的眼神里有些犹豫，好像在掂量自尊。“请你们……帮助我……”

“嗯。”露还没有反应过来，威尔立刻起身，一副“我简直太理解你了”的神色，“我之前去那里治过病，我带路。”

Ludus Magus位于西莲山和埃斯奎利诺山之间，几人在外围的房间里找到了练习的女角斗士，领头的塔利亚熟络地和威尔打招呼。“嘿，神医！你上次推荐的蚕豆和大麦食谱非常不错呢！”【5】

黑兹尔靠在房间角落的墙上，正在给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说话。她看见了尼克并不吃惊，只是淡定地走来。“你好，尼克。我一直记得你，那天我把你认出来了。这几天我在等你来，如果你想带我走，我的答复是‘不’。”

尼克像是被这如此直接的拒绝扇了一耳光，一脸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露也为这么绝决的回答感到诧异，尼克家要是真的有钱，黑兹尔何苦当角斗士？

“你……”尼克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这……你不想离开角斗学校？住在狭小的双人间里面，每个月参加生死的搏斗？”

“生死搏斗？”黑兹尔轻轻笑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我不想回到德尔菲，也不想去做什么富家小姐。做角斗士非常赚钱，可以实现我养马的梦想。现在，这个学校就是我家。”

露忽然注意到黑兹尔身边跟着的高大男孩，塞西尔凑过来，“嘿，有没有可能那个是她男友？”

“英雄所见略同。(unum idem sentiunt, mentibus magna)”露眨眨眼睛。

尼克还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黑兹尔拒绝了他。“可是……”

露叹了口气。尼克失去了姐姐，唯一的亲人又拒绝了他，露无法想象他是多么心痛，可是自己也无能为力。威尔也凑了上去，想要安慰他。

“但是……黑兹尔，比安卡死了……”他的声音很轻，里面却藏着沉重的伤痛。

黑兹尔一惊，“什么？我……我很抱歉……”

尼克打断了她，“黑兹尔，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一片安静。

“那……那你可以来看我比赛啊……。你住哪里？我会去看你的。“黑兹尔结结巴巴地说，他身后的男孩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似乎是在宽慰她。

“台伯岛。阿斯克勒庇厄斯的神庙。”尼克忘了眼威尔。

黑兹尔尴尬地笑起来，“好啊……要不，我带你转转？最近来了一个德尔菲的老乡。”

威尔冲尼克点点头，又微笑了一下，后者咬咬嘴唇，和黑兹尔离开了。

露先行独自回到神殿，想看看之前Malcom送来医治的“小偷”，可等她上岛时，那竟空空如也。岛上不止一个神殿，还有河神和柏洛娜等颇受欢迎的庙宇，怎么现在这么寂静？只有祭坛上留下了一张莎草纸条，说是感激照顾，以后还会送来礼物之类。

露想起之前经常问威尔为什么要收治各种来历不明的人。“要是是危险人物怎么办？”

当时威尔只是叹了口气，“柏拉图说过：身体生病的原因，可能是灵魂生病了。如果我们治愈了身体，是不是灵魂也会痊愈呢？”

那时露白了他一眼。“别引经据典了，你又没上过高等的学校，没有读过柏拉图，况且你的希腊语可糟糕了！”

但是这次的病人不同。露感觉这是自己欠他的。毕竟，如果没有那次大火，他又怎么会在街上流浪，最终走上偷窃的道路呢……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攥紧字条，头埋在祭坛上，一声声地啜泣起来。冰冷的眼泪滴在大理石上，让它漂亮的纹理越来越鲜艳，不规则的裂隙清晰可见。在神殿呆了四年，和威尔一起行医，露有时感觉自己的灵魂真的痊愈了，但是现在她却感觉这四年的快乐记忆都是虚假的，只有十岁前的痛苦经历才算真实……

“咳咳。”背后的人声吓得露猛然转身。不能让别人看到她哭的样子。一个头发灰白，神色憔悴的中年男人身披黑色斗篷，站在她身后。

“抱歉吓到你了……”男人的口音非常古老，“现在这里可真是安静。”

露警惕地问：“你是……？”

“我的朋友叫我Lucius。”男人眨眨眼睛，“你是我的朋友吗？”

“呃……欢迎来参观。”露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会经常来的，毕竟我就住在这里。”男人微笑一下，脸上皱纹的弧度有些不自然，然后就像他突然出现那样，转身离开，瞬间就消失了。

晚上，露并没有做什么好梦。她又回到了色萨利崎岖的山路上，被锁在木头笼子里。

那天，她的父亲把她卖了，他养不起第三个女儿了。

不知道在颠簸的驴车里行驶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开阔的平原，视野尽头是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巨大城市。她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城市。这里一定就是世界的中心，罗马。

在喧嚣的奴隶市场里，一个身着紫袍，脸庞浮肿的丑陋男人驻足，饶有兴趣地看着露, 商人指着她，特地用希腊语说，“这个是色萨利来的，母亲是女巫，会些小把戏呢……”

露被这个人去了帕拉蒂尼山，住在大理石建起的别墅中，三餐丰盛，衣服华美，任何事情都有人服侍，但每天都要训练法力，如果紫袍男人不满意，她就会被拳打脚踢，用火把烧她，每当她惨叫的时候，而紫袍男人会露出满意又贪婪的表情。

男人不怕烧坏她。女巫的血统决定了她血肉模糊的皮肤第二天又会完好如初。

露想要回家。

露从那个大理石的牢笼中逃了出来。她是擅骑的色萨利人，只要能去马克西姆竞技场偷匹马，就可以一路狂奔回家。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直到他听见了追兵的声音。

几十个警卫一拥而上，纵使露是女巫也无能为力。她被拉扯着，痛打着，用火焰灼烧着，男人露出残忍的笑。露看着他那猴子一样的脸庞，发出了一声尖叫。

警卫手上的火把飞了出去，落到了一大堆干裂的木材上。

火星蓦地燃起，弹跳，飞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被变成了红色。火焰就像一张张被尖叫拉扯变形的脸，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而自己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瘫倒在地上。她看见火焰中一个个灵魂飞到她面前，惨叫着，痛哭着，哀求着，咒骂着。

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紫袍的男人抱起自己的里拉琴，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没办法，是你自己不听话，这下我只能杀了你呢……”

露从梦境中惊醒，才喘了一口气，却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她差点尖叫起来，紧接着她看到愁容满面的塞西尔。

“嘿！”他无奈地耳语道，“你想要吵醒Kayla吗？要是威尔发现我在女生的房间里，他可不会开心！”

“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但我下午就觉得你不对劲，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做噩梦。”

露凝视着塞西尔，她发现自己不仅不生气，还有些感激。“我又梦到了那个时候。我想，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

“内战？“

“或许……比那还可怕……”露有些犹豫。

“我记得你说过，尼克无论是星象还是气息，都非常不吉利。“塞西尔轻声问道。“据说德尔菲的一名女祭司失踪了，这会不会和他有关？”

露摇摇头，尼克确实会有多舛的命运，然而他并不坏，他只是隐藏了太多伤痛。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需要做出预言。”

“又要去观星了？女巫大人？”塞西尔戏谑地打趣道。

“嗯。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半夜离开，不要觉得奇怪。“

1.“喜剧成真”：罗马喜剧常见剧情就是少爷爱上女奴，最后发现女奴其实是朋友的亲属，于是女奴恢复自由身变成小姐，和少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2.“无法控制的疯狂和浪漫”：罗马人认为14~21岁的少年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疯狂，会诱导他们做出一系列荒唐的事情。这个时期的少年虽然法理上成年，但是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仍然需要律师。

3.Ludus Magnus：古罗马决斗学校，在这里出土的遗迹中有女角斗士的住处。事实上在故事发生的真实历史中，这个时候这所学校还未建立，但是我是架空（目移……

4.关于女角斗士的身份问题：首先，认为角斗士全都是保守压迫是一种被美剧营造出来的刻板印象。虽然角斗士这一职业被归类到“令人不齿的职业”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出名的、有自由身的角斗士，无论男女，都是可以挣到大笔金钱，获得人们的追捧。有些证据表明女角斗士(gladiatrix)是被“性化”的，但是也有证据表明她们和男角斗士一样受到尊敬，所以没有定论。其次，角斗士死亡率没有那么高，一次决斗都要死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一般二十次会有一个人被杀死才是正常水准，优秀的角斗士可以一直干数年而活命。

5.“蚕豆和大麦食谱”是罗马医生盖伦（Galen）开给角斗士的食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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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ΦΙΛΟΙΣ ΒΟΝΘΕΙ【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