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些时候,布鲁斯给玛莎打去电话,理由是天气预报告诉他堪萨斯这周可能对她的膝盖不太友好,而玛莎对邻居家新拖拉机的热情告诉他克拉克并没有摆脱他的监控偷偷回家。
不过上次玛莎的丸子启发了布鲁斯,而从他第一次开口请求打包一份散肉三明治后,玛莎每回都会额外准备些东西,像是烤玉米饼、橄榄面包以及离肯特家最近的集市上克拉克曾经赞不绝口的烤牛肉。有时候他觉得玛莎知道他在做什么,尽管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恕我直言,布鲁斯少爷,比起心理医生,您更适合成为这个词的对立面。
玛莎的打包盒就搁置在不远处的手术台上,烧烤酱汁的气味正顽强地往蝙蝠洞内逸散。阿尔弗雷德端来茶点后,已经在布鲁斯身边站了一会儿,他能看到布鲁斯在看什么,而且有意让布鲁斯知道这点,所以布鲁斯多少以为管家会这么说,但管家仅仅是简要讲述了布鲁斯造访堪萨斯期间阿卡姆发生的一起骚乱。阿卡姆骚乱无需请超人来处理,而管家一定完全清楚布鲁斯正在构思借口,即便已经跟管家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时布鲁斯还是难以确定这是否是一种无言的反对。
“你觉得孤独堡垒有可能成为超人的情绪安全基地吗?”所以他主动问,“一个人会给让自己感到舒适安全的空间起名‘孤独堡垒’吗?”
“我不知道。”管家以中立的口吻回答,“不管怎么说,我认识这样一个人,他管那个能允许他做回自己的地方叫‘蝙蝠洞’。”
布鲁斯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做徒劳的蠢事?”
“我在您试穿第一版蝙蝠侠制服时就决定要配合您进行世界上最愚蠢危险的徒劳,布鲁斯少爷,其中并不包括这一件。”
布鲁斯没有把视线从关于情绪无能的资料上移开,去再一次目击管家的悲痛。阿尔弗雷德永远不会停止幻想他在某一天彻底脱下制服,转而以富有公民而非精神病患的方式拯救哥谭。甚至也许,阿尔弗雷德期待他逃离这个吞噬了他的父母和儿子的城市,从披风的影子里抢回他剩余的人生。
“想到由您自己来做这件事,也许反而能对另一个人成功,觉得有些困扰而已。”阿尔弗雷德继续道,这意味着布鲁斯可以安全地回头了。
“即使心理咨询在克拉克身上发挥的作用能比在我身上的好,我也没法建议超人接受心理咨询,风险太高了。”布鲁斯将屏幕显示的内容滑回关于与身体感受脱节的部分,“但我觉得我正在把情况弄得更糟。我没有帮助别人恢复正常的能力,阿福。”
“克拉克少爷过的也从来不是正常的生活。”阿尔弗雷德指出。
“他需要那些正常的部分。”布鲁斯闭了闭眼,词句沉甸甸地积压在他胃里,他感觉有点像在催吐:恶心、呼吸不畅以及挥之不去的羞耻。
“没有情绪波动,他可以高效冷静地处理问题,但这些益处是短期的。”他说,“没有人可以只靠理性坚持下去,至少我已经反复尝试并且失败了。当我失败的时候,我会破坏公物,把罪犯打成骨折,给他们留下终身残疾,甚至杀人。”
他最近也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施加在他正试图帮助的人身上——帮助这个词不好,他绝不是在对克拉克施恩,但忏悔或者补偿同样不够贴切。
“但我的破坏力是有限的。饥饿、疲劳和受伤最终会迫使我停止,我有机会重建自己,来再次开启这种循环。”蝙蝠侠陈述,“但超人一旦越过那条线,他跟这个世界之间的关系就完了。他远比我强大,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
“您还是在——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担心超人会失控并毁灭世界吗?”管家稍稍挑起眉毛:在您掌控着足以杀死超人的武器的前提下,仍然如此?
“我……认为克拉克也知道这一点,他被核弹轰炸,被外星怪物捅穿胸口,但还是死而复生。”布鲁斯完全转过身,面向超人全息投影,无论克拉克知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至少超人和布鲁斯制造的幻影不曾直接相逢。超人完全有能力在布鲁斯来得及关闭投影前闯入蝙蝠洞,只是选择不这么做。“我担心他在找替代方案。”
“啊,”阿尔弗雷德说,“因为那些短途旅行?”
“如果他失控,打算毁灭世界,我能控制他,阻止他。”
“以及为他提供拳靶让他揍个够。”
这挖苦言过其实。除非抢占先机用氪石削弱超人,否则即使是福克斯最新改装的蝙蝠盔甲,在全力以赴的超人手下也难撑过三回合。
“但如果他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流放自己,我没有任何办法。”布鲁斯走向那幻影,鲜红的披风若有生命地鼓动,从他指缝中流过。“他可以轻松飞离太阳系,人类的太空探索还需要几十甚至上百年才能达到这种距离。能量耗尽之后,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克拉克曾经丧失生命体征,在身着黑衣的亲友的注视中被塞进棺材下葬,他已经经历了所谓的人生前两次死亡。人们将铭记超人,所以超人大概不会经历被遗忘的那第三次,但目前认识克拉克?肯特的所有人都将在一个世纪内离开人世。一旦超人作出选择,布鲁斯唯一能做的是以余生见证这起死亡的发生。
“我现在开始担心了。”阿尔弗雷德语气郑重,“请告诉我,您没有囚禁超人的计划。”
“我觉得我现在做的更接近自杀干预。”布鲁斯关闭投影,回到电脑前,“限制自杀工具可得性——正义联盟能取得的所有氪石都销毁或者锁起来了,专业帮助不可行,要避免危险场所恐怕只能囚禁,但那估计没多大帮助。关于氪星人生理的资料太少,判断他是否存在解离很难,不过他对描述自己的感受明显抗拒,不知道——”
“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轻拍他的肩膀,就像韦恩少爷在父母葬礼上疲于应对宾客充满同情的慰问时,布鲁西应酬中接收太多虚情假意而晕眩时,蝙蝠侠的余光看见迪克从制服展柜前翻跟头掠过时。这是老管家支持他的漫长时光中,两人不经意间构建的安全地带。
烧烤酱的气味更浓了,黄油、蒜、黑胡椒、甜椒、迷迭香……沉默重新变得舒适,布鲁斯找好了将超人请来的借口,他估计牛肉需要重新加热。
“布鲁斯少爷,”待沉默重新变得舒适,布鲁斯打开关于战斗损害控制的文件,老管家却道,“您现在感觉如何?”
别说多余的话。问这个做什么。没什么可说的。
布鲁斯张开嘴,惯常用来顶撞关心的言语从他舌尖流逝。
“……担心。”他吐实,这几乎像是在镜头前摘下头罩,“还有点害怕。”面对和接受情感体验,不因为某种感觉自我评判,而是分析其来源和含义。“因为我在尝试去做一件关心我的人对我做过很多次,但从没成功过的事。我不能承受失败的结果。所以我很害怕。”
“它已经生效了。”阿尔弗雷德确定不移地说,每一次轻拍,手掌都在他后背上移动一小段距离,“您做得很好,布鲁斯少爷。”
“现在我感觉好些了。”皮肤下的羞愧不再像刚才那样骚动,焦虑也不再像胆汁一样堵在他喉头,“谢谢你,阿福。”
“随时为您效劳。”
超人的身份卡已经回到定位范围内,位置在几个时区外的太阳直射点处,而且随地球地球自转和公转持续移动。把超人以最高效率晒太阳的方案做成地理教学模型,效果说不定挺不错的。
但在布鲁斯呼叫超人前,阿卡姆骚乱的续篇就来了,而且出现了与黑门监狱联动的大规模外逃。他交代戴安娜接手正义联盟管理事务,然后蝙蝠侠、布鲁西和火柴马龙跟阿尔弗雷德以及整个警察局一同加班,幸而罪犯之间的联盟跟往常一样脆弱,几小时内就在内部分化配合外部打击的整套流程中瓦解了。
疼痛挤走肾上腺素归位,软组织挫伤,左侧第三和第四根肋骨轻微骨裂,指关节擦伤,又一个普通的哥谭星期五。蝙蝠侠再怎么下重手、火柴马龙再怎么耳听八方、韦恩集团再怎么投资正确的产业,也只能跟不断增长的邪恶勉强达成平衡。布鲁斯无数次想过失去蝙蝠侠的哥谭会怎样,然后他渐渐觉得答案或许是“不会怎样”,现存秩序崩塌的阵痛无法避免,但人类社会不可能长期处于无序状态,哥谭并没有哪个位置非他不可。所以当他决心迈向一个新目标,去验证一位神祗的人性,宣布启动骑士陨落计划十分容易。然而当他劈开风车,却发觉其后虽非空白,然也不是鬼怪。
“局长说他很高兴你不再用蝙蝠烙印了。”蝙蝠侠难得地在楼顶坐下而非蹲踞等待蝙蝠车时,老管家在他耳边说。
“我听到了。”布鲁斯用身份卡发出蝙蝠侠回岗的信息,“我没有做出过那种承诺。”
直觉或者说多年战斗经验使然,没有风,没有声音,也没有其他警示,但布鲁斯回过头——超人悄然降临,一尘不染、神色平静,红色靴子停在比他头顶略高的位置。
“有什么事吗?”他站了起来。
“你不喜欢我来这里。”超人答非所问。
“不是针对你。”布鲁斯看着超人向前移动,超出屋顶的边缘,完全非人类地悬于城市上方,“哥谭是我负责的区域。”
“是你的城市,你是说。”
这不是哥谭最高的建筑,顺着超人的方向望出去,会感觉整个城市的灯火扑面而来。有几个街区的电力系统还在抢修,呈现出小片的黑暗,仿若被满是萤火虫的荒草所掩盖的井口。
“没错。”布鲁斯回答,思忖超人是否听见了关于蝙蝠烙印的对话。
“它很美。”超人说。
他也许是被诱惑了——红色披风就在他眼前如水波般浮动,布鲁斯伸出手,体会掌心那奇异的外星触感。超人任由自己像个人形氢气球般被拽向蝙蝠侠,似乎有些好奇他接下来打算采取何种行动。
然后他吻了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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