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莫子寒带着叶青澜立刻离开了宴会,叶青澜仍旧对惊鸿一瞥的李翡过目不忘,回程路上,叶青澜想了半天,还是停下了脚步。莫子寒没听到动静,也停了下来。
"莫大哥,我有事想问你。"
莫子寒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荒凉的大漠黄沙漫漫,风吹起他斗笠下的碎发,露出一张有些苍凉的脸。
莫子寒的嘴角有道疤,那是沙匪一刀砍下来,来不及躲闪挨上的,莫子寒转过身,隔着远远跑去吃草的马儿看着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你能确定那人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朋友吗?这里可是西突厥,不是长安城!再说过去那么多年,他或许早就记不得你了!"
叶青澜冷静地望着他,莫子寒背后是他们落脚的营地,星火点点,叶青澜见他身型虽高大,但穿的还没自己厚实。
他平静地说道:"莫大哥,我曾经在皇城见过他一面,我十岁就进剑庐跟着师父锻造兵器,任何玄铁陨石都过目不忘,绝不会错。"
莫子寒眉头一皱,向前一步。
"就算你确定他是谁,可如今你能怎么办?把他带走吗?"
叶青澜一愣,似乎败下阵来。这下愣头青撞在了南墙,莫子寒这才稍微放下点心。
"我知道你见过世面,可天外有天。有些事情或许跟我们所见不一样。"
叶青澜听罢,只能闭上嘴,再不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找借口。
夜里,二人返回住处,同行的一众人在后院吃着烤羊肉打牙祭,其中还有之前的波斯人和几个师兄弟。见到他们回来,连忙把人招呼过来坐下喝酒聊天。
"哎。听说了吗?"说话的人神神秘秘,点了盏烛灯小声说道。
"李世民要对西突厥动手了。"
叶青澜一愣,刚转头准备去问,就被一个波斯人捏着脖子转过头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波斯人身材高大,头上戴着明教弟子的兜帽,发丝微卷,却是短发。
虽然这一行行商走镖见到了各色人物,但叶青澜还是羡慕这些可以自己决定样貌的人。
或许不只是样貌,还包括很多他尚未了解的事情。
波斯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晶莹透彻,叶青澜的思绪就被这石头吸引过去,接过来把玩起来。"啊?这么快!马上要打到咱们这了吗!"
"他不也才刚坐上这皇位没多久吗……"
众人窃窃私语,唯有莫子寒沉默地窝在角落。
"如今他做了皇帝,哪儿还有人敢不向着他!"
叶青澜把玉石递回去,转身拿着桌上的小酒杯,绛红的液体流入银质酒杯,让他想起今日篝火宴会上舞枪的李翡。
"李家掌控住大唐命脉,他虽发动了玄武门之变,但至今治国安民,依旧是民心所向。"
"不错。"叶青澜的师兄说道:"即使这西风古道最终沦落成战场,为的也是将来行径不再困难。咱们来这里,一路上沙匪横行,蛮行霸道,是时候好好整治一下了。"
叶家的人说话在外都不参与国事,波斯人坐在叶青澜身边,二人对视一眼,就知道他师兄是把话题转移出来。
"就是!特别是西突厥这边,各地的通关时间越来越短,收取的费用也越来越多!上次我从丘兹过来,足足要了我十两黄金!"
围坐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叶青澜知道大唐开疆扩土的气势不减,迟早是要出兵的。只是东突厥一灭,西风古道刚重新通商不久,行路各处才有起色,就又要开始一场纷争,觉得可惜。
"据说啊,他暗地里差人打造了一批,专攻这些鞑子的利器,叫做玄甲,那玩意儿穿上,刀枪不入!好生气派!"
"我看估计也就跟那天策府一样,只招那些皇亲国戚的富家弟子,切……就是给他们镀金的地方!谈什么保家卫国!"
话题一转,众人又开始接着由头抒发对这个天下的不满和愤怒。谈到天策府,叶青澜又觉得李翡出现在西突厥不免伤感。
他虽然人在江南,但时常去长安城。随着师兄各处学习,父母唯独不担心他的志向,精进自己的锻造之术,成了他唯一的目标。他就是在长安东市,遇到了李翡。
叶青澜还只是个毛头小子时,就爱到处闲逛,在长安城内跟师兄走散了也不着急,掏出自己藏剑山庄的玉佩,就有人把他送到叶氏商行的门口。
有一日在街头闲逛,叶青澜买了串糖葫芦解馋,看到了打铁匠摊子上摆着的一块玄铁。此陨铁通体紫光,手握则发凉,遇水就变热。他觉得稀奇,便想买回去好好研究。
哪知自己出门忘记跟师兄交代,身上银两不足十银,只得念念不舍地放下。刚要离去,身边却出现个人影,替自己付了那十两黄金。
叶青澜抬头去瞧,只见李翡穿了一身红色圆领袍,绣了龙爪;黑发束起扎了马尾,额间戴着一条天策府的抹额。一双眼睛透亮,嘴角微微带着笑。
"这钱我付了!"李翡说道。
"多谢公子!"叶青澜高兴地笑开了花,道了谢就把玩起那块陨铁,准备离开。
"不必客气,我见这石头你盯了半天,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叶青澜与他肩并肩走在东市,身后跟着李翡的护卫,叶青澜却没在意他的身份,手里刚买的糖葫芦还剩一颗,边吃边说道:
"这石头叫做浮屠陨铁,我曾在山庄里见过!我师兄曾拿此陨铁打造过一把绝世利器!没想到还能让我在这繁华之地碰上!"
"原来如此。看小兄弟这穿着,不像长安人。"
叶青澜胡乱嚼完嘴里的糖山楂,用怀里的方巾擦了擦嘴,老老实实地行礼道:
"在下西湖藏剑山庄正阳弟子,叶青澜。"
李翡见他如此正式,立刻抱拳回应:
"天策府无忌营,李翡。"
叶青澜收回思绪,脸色苍白,想到长安一别,再见既是如此场景,累从心中起,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波斯人瞧他不太开心,也不多啰嗦,只把刚才的玉石送给了他,自己也不参与这闲聊,回去睡觉。
"哎,这石头你不要了吗?"叶青澜跳下椅子,追上去询问。
"我与小兄弟有缘,就当作见面礼吧。"
话毕,叶青澜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门口。
客栈楼顶,手里抱着刀的刀客睁开眼,扶住被劲风吹大的帽子。那波斯人此刻出现在此,坐在他身边的楼檐处。
"打听到了?"蓝衣刀客问道。
"在西突厥牙帐里面,不过不敢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买卖赔本,得加钱。"刀客把怀中的刀收起来,放回腰间。
"那你得去找帮主,我出来从不带现钱。"
"......"
被薛穆带回帐中的李翡还在昏睡,他被薛穆抱在怀里,一同躺在榻上。
薛穆扶去他额前碎发,叫随军大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确定并无大碍,才放心下来。
"好了,军医都被你叫来确诊过,看来他确实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阿依慕收拾了屋子,将大警挂在衣架上,瞧着他说道。
薛穆抬眼望着阿依慕,她今日穿了那件第一次见面的衣服。日月星光都点缀在她身体上,照耀得她一身光芒。
"阿依慕,我们来西突厥多久了?"
阿依慕一愣,走进来靠着床边坐下。
"六年。"她回答。
"六年了,你还是这么美艳动人。"
阿依慕瞅了他一眼,脸庞露出个微笑。
"六年前我在龙门荒漠遇到你,没想到你会伴我至今。"
阿依慕瞧了瞧薛穆,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李翡,伸手碰了碰李翡的手掌心,确保他不会发烧。
六年前,龙门荒漠。
阿依慕一身是伤倒在荒沙大漠之中,面前是自己的同族同胞,他们手持两柄弯刀,其中一人刚割下一个同袍的头颅,血溅了他一身。
"阿依慕,你违背了圣教。"
男人冷酷无情的声线像这戈壁的风,不带一丝曾经共同侍奉圣女的情谊。
"我该杀你。"男人话毕,手起刀落,却砍在了薛穆的朱雀羽盾上。
"明教圣女陆烟儿……不,现在该叫她米丽古丽。"阿依慕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悲伤,从眼底倾泻下来,落在被子上。
"米丽古丽带着我们出来,却没想到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她害了不少教中姐妹,她们的灵魂也惨死在荒凉的大漠里。"
薛穆望着她,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我只是圣教的叛徒罢了,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薛穆垂下眼,外面热闹非凡,庆祝着盛大的节日。
"我当时可想不到,你能撑到现在。"
阿依慕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薛穆身上。
"我?"薛穆自嘲地指了指自己,随后苦笑地抱住怀里的李翡。
"从我踏入西突厥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我自小就知道,薛家的男人,从来没有全须全尾回到家乡的份儿。堂兄接管玄甲军开始,我就做好了一辈子当个罪人的决定。"
阿依慕安慰道:"你背负的东西太重,我不好说什么。但为了李家江山,叫你与这蛮夷卧底一生,我真不知,为何非得是你……"
薛穆低头看了看李翡,他似乎睡着了,呼吸很匀称,他怜惜地抚摸他的眼睛脸庞,轻轻地贴上去,阿依慕见状,起身离开,拉上了帐帘。是啊,为何是自己呢?
"卧底?"
薛家祠堂,等薛穆赶到时,只有两个人在里面。门口的老仆都被赶了出去,他慢慢走进去,堂兄站在李卫公身侧,他已经穿了一身玄甲,这是唐军新制的样式,跟天策府的完全不一样,他不露神色地凝视桌上快要烧完的香,静静听着李卫公对薛穆宣布着任务。
"西北之地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如若不能一举全歼,将来只会是一个威胁。
"若能知道他们的动向,将来也好知道如何应对。"
"我这次来,是有求于你,穆哥。"
薛穆望着李卫公身后满墙的牌位,顿时眼前恍惚。
自己尚在襁褓,生母就已病逝,不日父亲也命丧沙场。双亲离去,无依无靠,薛家再大,同龄人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他回神,望着堂兄。李卫公瞧了他一眼,后者一言不发,径直走到薛穆面前,在他手心里写下了一个字。
同。
同生共死。
家国大同。
良久,他跪在地上,对着香火词牌和自己的命运,磕了头。
"从今日起,你便是玄甲苍云的一员,隶属于大唐的部队,你需永远隐藏自己,一辈子不得让人得
知你的真实身份。待到山河统一那日,也不能随便离开。"
"薛穆……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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