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平海漫漫]求亲记(6)

时值深冬,京城落了今冬第一场大雪。银装素裹之下,平津侯府别院的梅花却凌寒盛放,红梅似火,白梅如雪,幽香沁脾,成了京中一景。

庄芦隐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邀约”理由。一份制作精雅、言辞恳切的请柬送到了蒯府,邀藏海过府赏梅,并言明亦有几位精通园林艺术的清客在场,可一同探讨雪景与梅林的营造意境。

藏海本欲推辞,但看到“营造意境”四字,又想到自己前番承了庄芦隐借阅古籍、提供实验场地的人情,若一再拒绝,反倒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应下了。

赏梅宴设在别院的“暗香疏影阁”,四周梅林环绕,阁内暖炉融融,酒香氤氲,确实是个风雅所在。除了藏海,庄芦隐也确实请了两位在园林设计上颇有造诣的老先生,席间谈笑风生,气氛倒也融洽,并未如藏海预想的那般尴尬。

庄芦隐今日穿着墨色暗纹锦袍,外罩一件玄狐大氅,更衬得他面容俊朗,气度雍容。他作为主人,言谈举止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落,大部分时间都在引导着关于梅林布局、雪景借景等专业话题,目光偶尔落在安静倾听的藏海身上,也很快移开,分寸掌握得极好。

藏海渐渐放松了警惕,与那两位老先生就一处假山与梅树的呼应关系讨论起来,神情专注,偶尔说到精妙处,眼中也会掠过一丝清亮的光彩。

庄芦隐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边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藏海在舒适、专业的氛围里,习惯他的存在,消弭对他的戒备。

然而,这份和谐并未持续太久。宴至中途,一位与平津侯府素有来往、颇有些附庸风雅的官员,许是饮多了几杯,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笑着对庄芦隐道:“侯爷这别院的梅花年年盛开,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今日见侯爷与蒯公子在此,梅姿清骨,相得益彰,方才觉得这景致终是圆满了!哈哈……”

这话里的暗示已十分明显,席间瞬间安静了一瞬。另外两位老先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头抿茶。

藏海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清冷的面上看不出情绪,但指尖却微微收紧。

庄芦隐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他并未如常人预料那般呵斥那官员唐突,或是急于澄清,反而从容一笑,目光温和地看向藏海,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张大人此言,倒让本侯想起一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世间清景难得,知己更难得。藏海风姿卓然,心性澄澈,确非寻常俗物可比,与本侯这园中寒梅,倒是同样的……惹人珍爱。”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接了那官员的奉承,将其拔高到“知己”“清景”的层面,又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藏海的欣赏与……占有欲。“惹人珍爱”四个字,被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出,在这暖阁梅香之中,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缱绻意味。

这几乎等同于当众宣告了他对藏海的心思!

那官员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侯爷高见!高见!是下官俗了,俗了!”

另外两位老先生也捻须微笑,一副“果然如此”“我等早已看穿”的模样。

藏海只觉得周遭的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那些原本停留在梅花上的欣赏,此刻似乎都掺杂了别的意味,聚焦在他身上。他放下酒杯,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直直看向庄芦隐,语气平淡无波:“侯爷谬赞,藏海愧不敢当。梅花高洁,自有风骨,非人可拟,亦非……物可属。”

他这话,既是自谦,更是明确地划清界限,反驳了庄芦隐那“惹人珍爱”的论调,暗示自己并非可被占有之物。

阁内气氛顿时又有些凝滞。

庄芦隐却丝毫不觉尴尬,反而朗声一笑,举杯道:“好一个‘非物可属’!是本侯失言,当罚一杯。”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动作潇洒流畅,随即又看向藏海,眸色深邃,话锋一转,“不过,在本侯心中,藏海之才,之品性,确比这满园梅花,更值得倾心相待。”

他再次将“倾心相待”摆在了明面上,姿态坦荡,反倒让人无法再抓着前一句话不放。

藏海抿紧了唇,不再言语。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与庄芦隐进行口舌之争并无意义,只会让旁人看更多笑话。

接下来的宴席,藏海明显沉默了许多。无论旁人如何引逗话题,他都只是简短应答,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庄芦隐也不再刻意寻他说话,只与那两位老先生谈笑风生,仿佛刚才那番惊人的宣告只是随口一提。

宴席终散。

藏海起身告辞,一刻也不想多留。

庄芦隐亲自送他出阁,踏着满地琼碎,走在梅林小径上。寒风卷着梅香,吹动两人的衣袂。

“今日之事,藏海莫要放在心上。”庄芦隐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本侯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或许方式直接了些,但……不欲隐瞒。”

藏海脚步未停,目视前方:“侯爷的心意,藏海知晓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庄芦隐轻笑一声,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你痴迷营造堪舆,探寻天地至理;我执掌权柄,亦是在这人间构筑秩序。如何就道不同了?更何况,你我探讨古籍、验证机关之时,岂非志趣相投?”

藏海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清冷的眸子在雪光映照下,如寒星般明亮:“侯爷所求,恐非仅是志趣相投。”

庄芦隐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让,坦然道:“是。本侯贪心,既要志趣相投,更要……心之所向。”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直接,仿佛要穿透那层清冷的外壳,直抵内心最深處。藏海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雪夜路滑,藏海公子慢行。”庄芦隐没有再逼近,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候在二门处的马车过来,“改日,再与你探讨那‘虹吸永动’的改进之法。”

他又搬出了学术诱惑。

藏海没有回应,沉默地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藏海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庄芦隐方才的话语。

“惹人珍爱……”

“倾心相待……”

“心之所向……”

一句比一句直白,一句比一句……撼动人心。

他并非无知无觉的木石。庄芦隐这段时日的步步为营,耐心细致,他皆看在眼里。那些精准投递的古籍,那次恰到好处的别院提供,还有今晚当众近乎宣告主权般的维护与表白……

厌恶吗?似乎并不。更多的是无所适从,是一种坚固世界被强行闯入的慌乱。

他知道庄芦隐是认真的。这位权倾朝野的平津侯,在用他的方式,郑重地、甚至有些霸道地,追求他。

而自己的心,似乎也在那密集的“学术攻势”和猝不及防的直球表白下,悄然松动了一角。

这绝非好事。藏海蹙紧眉头。

与此同时,赏梅宴上平津侯当众“表白”蒯家公子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在京城某个圈子里传开。

自然,也传到了刚刚因“表现良好”被允许回京、正摩拳擦掌准备继续“捍卫”藏海的庄之行耳中。

“什么?!我爹他——!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庄之行气得在房间里直跳脚,一把摔了手里的新得的蛐蛐罐,“无耻!太无耻了!这是逼宫!这是强取豪夺!”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了几圈,猛地一拍大腿:“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让藏海知道,我爹他……他年纪大!不解风情!还、还管东管西!跟他在一起一点都不自由!”

可怜的庄小公子,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出这么几条苍白无力的“罪状”。

而平津侯府书房内,庄芦隐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依旧纷扬的雪花,唇边带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

冰层已裂,缺口已开。

接下来,便是徐徐图之,静待那清冷之人,自愿踏入他早已备好的温柔陷阱之中。

他有这个耐心,更有这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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