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蘅就靠着癔症缠身一事,便从侯府最偏僻的院落搬到了庄之行隔壁的院落。原本庄之行不还信她能有什么翻云覆雨的手段,如今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扭转了困境,这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位与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了。
蒋襄自然是头一个气的牙根痒痒的,昔日她以为她最多只是以病乞怜,如今却见她无所顾忌地搬进了离庄芦隐更近的地方。庄之甫不以为然,更不懂母亲到底为什么要跟一个丫头片子过不去,他亲自沏了茶端给蒋襄,挪步到她身后给她捏肩捶背,劝她宽心:“母亲何必动怒,阿蘅再如何,以后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她真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没多少日子施展了。”
话虽如此,但蒋襄心中的惶恐却已如燎原之火。她抿着唇,压下愠怒,目光凝重地看着杯中茶水,她长叹,“你不懂,她跟庄之行可不同,平时默不作声的,内里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呢。”她在暗下揣测,明面上的阴谋易于防范,真正让人不安的,往往是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当年沈宛惨死一案,庄之蘅也是亲历者,究竟知晓多少,又记得多少,她也说不清楚。
搬到内院来,只是庄之蘅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便是借东风之势在侯府立稳脚跟。这就跟作画一样,色彩框架到位,点睛之处还需细细勾画,等日后时机已到,谋划多年的布局就可一举多得。
正如道士所言,挪了院子之后庄之蘅癔症复发的次数便少了许多,或对镜梳妆,或在花影下低声吟诗,一切仿佛都在慢慢变好了起来。戢羽给她上妆,薄薄扑了一层香粉,点上口脂,病色和憔悴遮住了大半。往日她为藏拙总是素面朝天,面如枯槁,如今稍微妆点上,照镜子时她感觉很是陌生。
“小姐花容月貌,还是要打扮打扮才好。人精神了,运气也会好。”戢羽选了一支小巧的金簪子,反复审视再三才给她戴上,“瞧瞧,多好看。”
庄之蘅看着镜中的自己,兴致不高,视线挪到妆奁上,随手拿起一支步摇把玩,她想起什么,又问道:“此前送去睢州的信可有收到回信?不知托付大人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戢羽摇头,“还未呢,听闻最近冬夏与海东十八部暗争不断,边境不宁,有不少流民逃窜至冬夏,散至辽府,归德府一带,许是大人近来公务繁忙呢。”
“也是,他能好好当官便是我最好的指望。我不求他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只盼他能助我尽快找到当年与母亲相关的旧人,好查清母亲病故真相。”庄之蘅叹了口气,选了件妃色的如意纹马面裙,既不招摇又不显低调,她系好裙带,扭身照了照镜子,又问道,“那藏海那边呢,皇陵那边就没什么新鲜事儿?”
戢羽垂首摇头,“皇陵偏远,我们的耳目难以探知其中细节。不过这些日杨大人和储大人倒常光顾枕楼,想必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离皇陵完工也没多少日子了,如期完工还只是其中一个坎儿,能不能活着走出皇陵就是另外一个坎儿了。”
不过庄之蘅有预感,藏海此去,虽此行如履薄冰,九死一生,却未必毫无破釜沉舟之策,她很好奇他能使什么手段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真正可惧的并非杨真与储怀明的明面之力,而是君侯难以揣测的心思。庄芦隐一心系于侯府权柄和前程,即便不舍藏海,也必以大局为重。想必杨真与储怀明早已为藏海挖好了坟墓,如今只缺一个名正言顺的活埋了他的借口。
不过庄之蘅这厢正等着看藏海的好戏,殊不知平津侯府的好戏也开始上演。
听府中的仆从说,今儿庄芦隐莫名地从街上抓回来了个江湖算子,直言他身带煞气,将有大祸临头。庄之蘅一向知道父从不迷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现在还抓了个算子回来,可见近来侯府动荡不安,其中定有蹊跷。
动身之前,庄之蘅还让戢羽去打听了一下消息,“当真是父亲在大街上抓来的术士?”她先前曾凭癔症之名,以道士驱邪之说扭转困境,如今此事重演,自然要防有人刻意操弄。
戢羽想了想又道:“这几日大夫人那边并无动静,应该不是她的手笔。”
庄之蘅垂眉沉思,指尖在臂上轻挠,似在强迫自己冷静片刻。“那就暗中去探探动静。”她口中这么说着,却又不安地坐直身板,抚镜端详妆容,“不过,太过招摇就会打草惊蛇,还是潜伏暗处,静观动静更妥当。
整好穿戴后,庄之蘅故作闲散地漫步于院中,走到庄芦隐的院门前后,又遂携戢羽绕至游廊之上,她朝身侧之人递了眼神。
“戢羽,你功底子好,悄悄靠近些看看清楚。”
戢羽从小就随父学戏,擅轻功,身段轻巧无比,其阴司步更是浑然天成,步履似踩棉花,身形稳如纸人,她擅隐于暗处探听,长久以往便成了庄之蘅唯一的耳目。
她透过雕花石窗,只见院堂深处,唯有庄芦隐、瞿蛟和算命先生三人应对,看来此番并非蒋襄在暗中布局。
厅堂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盏鱼油灯摇曳不定。盲眼算子坐在凳上,瞳孔映着灯火,像两枚蒙尘的琉璃珠,他身前包袱里盛着签筒、符纸和一簿残旧的卦书。
"大人。"算子忽然开口,声音如枯叶,"左膝髌骨处,阴雨天还疼么?"
庄芦隐心头悚然一惊,那是他常年带兵打仗留下的旧伤,如今已大好,除了身侧伺候的人,从未对外人言。
"贫道不过闻到了药油的味道。"算子玩笑着摆摆手,他伸手掏出签筒呈上,"大人的厄运既有将死未死的福星来解,恐不至凶险。不过贫道与大人甚投机,便再送大人一卦吧。"
庄芦隐思索片刻后,还是是接过了签筒开始掷签,一根中平签掉落在地。他俯身拾起,目光在签文上掠过,又转头递给算子,“中平签,可为吉凶如何?”
“骤雨初晴虹影现,浮云未散月华遮。劝君莫叹风波险,否极泰来终有期。”盲眼算子目光似向虚空而视,随即双指轻拢,掐指一算,他掏出了一张朱砂符篆,煞有其事地在空中挥了挥,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符篆骤然燃起火光,顷刻化作灰烬。随之,他当下跪地,磕头如神,高呼:“府中双星同耀,一主福,一主厄,然星光交织,难辨孰吉孰凶。”
庄芦隐眯眼凝视,只见算子虔诚伏拜,心中暗生疑虑,便淡声问道:“何以为证?说得明白些。”
“福星与煞星同入命宫,主近期运势起伏极大。”说着,算子从怀中掏出了一条阴阳坠奉上,“近来运势如履刀锋,起伏难测。大人若常佩此坠,阴阳可得平衡,或可化解劫数。”
“你是说,府中既有灾星,也有福星?”庄芦隐疑色更甚,他接过那颗吊坠,指腹摩挲着,他复追问,“可能探知是何人?”
“吉曜灾星共一庭,此消彼长暗中争。是喜鹊噪晨,还是乌鸦夜啼,福与祸之分,皆取决于府上主公之举。”话毕,算子再度伏地不起,堂内只剩烛光摇曳。
将死未死之人将为他扭转厄运。
双星并耀,一主福,一主厄。
这些话在庄芦隐心中回荡不去,他独自对着案几上的烛焰,手中把玩着那枚阴阳坠,心头却越发觉沉重难当。烛火映得坠子阴阳两极互相交融,恰如他此刻心中波澜。
他愈发觉得那江湖算子说的并非寻常之言,反而正正窥了他心尖深处的猜忌。庄之甫资质平庸,偏偏又野心勃勃,终究难以担当重任;庄之行本具天赋,却自暴自弃,沦为酒囊饭袋,已无可用之处;至于庄之蘅,虽才情出众,却错失了受栽培的良机,纵然有再多潜能,也早已失去机遇,其价值犹如弃子,可惜可叹。
“双星相冲,一吉一凶。”庄之蘅咂摸着这句话,边在调着画观音像要用的白毫相光,“这算子不像无备而来,那谁是吉?谁是凶?”
戢羽将盛了羊脂玉粉的盒子奉上,又拿来了玉屑和菩提树胶,她不以为意地瘪瘪嘴,“意有所指,却不指名道姓,这不就是那些江湖术士唬人的路数么?侯爷未必会信这些。”
庄之蘅却觉得庄芦隐会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你不懂,心中无鬼神,那是因为没亲眼所见过。”她把混好的粉末倒进石臼中捻磨,神色晦暗,似笑非笑,“父亲身居高位,纵不信也必有所忌。要不是怕惹祸,他也不会将储怀明和钦天监收入自己麾下吧。”
果不其然,皇陵一事应验了钦天监所说之言。
皇陵竣工,文武百官亲临迎太后落葬。储怀明心怀鬼胎,设计将藏海列入殉葬名列之中,谁知祭典出了差错,断龙石突然卡在半截,纹丝不动。钟鼓齐止,万籁俱寂间,只见藏海神色坚毅,步履从容,身上似有赵霞光映,从皇陵缓缓走出。
见状,众官惊呼,侍卫蜂拥而上,却见他一举一动皆不惊不扰,似有万钧之力回荡其身。
庄芦隐看到藏海走出来的那一刻,脑海中突然联想到道士曾为他算命,言称那将死未死之人将会是他命中的吉星,是助他飞黄腾达之人。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指,人心所归。
不管是藏海的计谋,还是命运驱使,庄芦隐不得不就藏海收归门下,将人带回了府中。
皇陵秘辛被截得干净,然而坊间的传言与朝堂的风言风语却愈演愈烈。瞿蛟公然在皇陵杀人,将庄芦隐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此事正焦灼商讨该如何堵住那些言官们的嘴。
“我长兄当真说把藏海推出去了?”庄之蘅轻笑出声,再次被长兄庄之甫那生锈了的脑袋逗笑,她捏着手绢掖了掖鼻子,掩饰着鼻间的嗤笑,“父亲本就焦头烂额了,他还火上浇油。也不怪父亲这么多年了还未将世子之位给他,恐怕父亲早已看出他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质。”
“侯爷院子里好大的动静,我便没敢靠近探知。”戢羽立于门侧抖落着衣襟上的夜露,她抚平裙袂,走近回话,“大公子这么急着推藏先生出去定罪,看来皇陵修葺一事跟工部也关系匪浅。前有储怀明杨真嫉恨,后有侯爷和大公子疑心猜忌,藏先生能在这重重压力下还抓住一丝生机,恐怕是有过人手段。”
庄之蘅不语,目光如深潭般幽邃,缓缓落在桌案上那幅九皋鹤鸣图上。此画她倾注三月心血,只为了能借此来贺藏海高升之喜。如今藏海竟真的能从皇陵平安无恙地回来,这番苦心终究没白费。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戢羽凑近欣赏着画作,点头称赞,“此鹤虽处九皋之险,然一鸣惊人,正如藏先生今日之势。”说罢,她默契地替庄之蘅取出一盒辰砂,双手奉上。
“朱砂点睛恰如画龙点睛。”庄之蘅接过朱砂盒,指尖轻触那朱红色的粉末,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宛如洞悉万象,她饶有兴致地观赏自己的手笔,“白鹤高洁孤傲,不与尘世合污,朱砂独具慧眼,可观世事,赠与藏先生...不,赠与藏大人,再好不过了。”她轻轻扬手,将朱砂细点于画中白鹤眼眸,顿时一股无形气息弥漫,似乎为那白鹤注入了灵魂。
她侧目看向戢羽,声音轻柔却意味深长,“如果他能活过今夜,明日就将此画赠予藏大人吧。”
三小姐也是完美继承了皮筋猴的多疑和戒心的,利用过什么,就会担心被什么反噬,因果报应轮回,在本文也会逃不开滴~BTW,想提前爆一个雷,我设想的女主不是个伟光正的好人,她跟藏海一样都在复仇,但她手段跟藏海不同,思维也跟藏海不同,她也有私欲和感情,会有令人不齿的一面。但至于她会走向光明还是黑暗,这一点得往下看hhh,不过大概率是he的
前期铺垫的差不多了,如果写大家蹲完藏海传大结局有空请记得来看看我的文哇,我有在很努力码字呜呜呜,这次应该是中短篇了,应该大概可能不会弃坑的,先收藏再养肥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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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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