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入了夏,离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韦真离开池明宫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

这一日深夜,她掌灯走到妆台前看到一片狼藉。

自己一整日待在池明宫内,根本用不着梳头妆扮。心中正狐疑,她提高声音唤着自己的贴身婢女:

“薛釆?”

她犹疑走出内殿,四下张望,发现今夜值守的黄门和宫女都不见了。下一刻,她刚刚走出的寝房突然明焰穿空,升起熊熊大火。这时才有稀稀落落路过的宫女在池明宫墙外喊到:

“不好了!池明宫走水了!”

“天爷!刚刚还好好的。”

“贵嫔还在里面!”

……

池明宫周围终于嘈杂起来,韦真眼见火势开始向前蔓延,赤着脚急忙向宫门走去。

打开门霎时间浓烟四起,她用衣袖捂着口鼻,循着记忆不断在晦暗的廊庑上向外逃,结果被掉下来的房梁重重砸到了头上。

等她来到宫门之前时,火海已经蔓延连成一片,她又重重拍了拍紧闭的宫门,直至残存的最后一丝清明也跟着浓烟消散。

缭绕的浓烟已经熏得眼睛无法视物,她最后能依稀瞧见裙裾上跃起的火花。

……

“陛下,不好了!”

向宠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的崇华殿。

曹叡此时正在看荆襄官员的表文,抬头就猛听见一句:

“池明宫起火了!贵嫔还在里面。”

池明宫的宫门是被大火烧裂的,几个侍卫将门撞开,就看见一个浑身烟灰的女子昏迷在废墟里。

一个往日见过韦真的宫女瞧见了,心里难受,直哭了出来,“贵嫔!”

领头的喊完,身下的侍卫都难下恻隐之心,指着一个小黄门道:“快去通报圣上。”

结果下一分,便看到穿着常服的天子匆匆赶来,上前将贵嫔一把抱起,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向宠,去传所有太医过来。”

“把池明宫所有宫女太监全部压入大理寺,审完再杀。”

“还有。”

向宠战战兢兢地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把他给我抓回来。”曹叡怒吼道:“立刻!”

向宠心领神会,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点兵去围元城王府了。

曹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片废墟把她抱回自己的寝宫的,只是在太医没来之前,他不断探着她的鼻息,再也没有一刻离开过她身侧。自从她有孕后,两个见面说话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她往日明丽活泼,曹叡只想让她住在魏宫最华丽的宫殿里。如今她看着总是身形消瘦,如同冷寂月宫里的嫦娥。他真怕她的魂就这样在火光和袅袅的浓烟中散了。

“回禀陛下,贵嫔无事,只是吸入了太多浓烟,加上食少事烦,所以才昏迷这么久,过几个时辰就该醒子。至于皇子……会早产,贵嫔恐怕少不了一番折腾了。”

曹叡置若罔闻,只是拿着帕子细细的替她擦掉脸上的灰。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你们下去吧。”

曹叡头也不回,只是替她盖好被子。

郭照她刚刚哭过,此刻将眼泪抹匀,还是要来看自家的孩子。

“我早说过,现在都应验了。他们不杀你,现在杀掉你的孩子图个长远。”太后语气讥诮,“可笑可笑。”

“我就养过你和小渔两个孩子,一个也没养好。”

曹叡缓缓起身,格外平和地说道:

“从池明宫失火那一刻开始,朕就去抓人了,太后不想知道这场纷争背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从你妖言乱政的谣言开始,再到故意引导我整治夏侯家,趁势离间我和整个宗亲,还有拿着我的名义给曹休送毒药,让曹休惊惧而亡。”曹叡一边说着,一边向太极殿前殿走去。

算了算时间,人也该到了。

郭照听得糊涂,直至跟着出来,看见被禁军五花大绑的锦衣少年,大惊失色。

“礼儿?!”

“你在京城做什么?”

已经回来等候复命的向宠行礼:“启禀太后,今日宫外一早就有人送来消息,曹礼殿下最近一直微服逗留京城。奴婢之前救下了曹礼殿下想要灭口的长史,威逼利诱下,才知道曹礼殿下最近买通了后宫不少人,但他前日辞官,不知道原因。”

随后向宠从袖中拿出一条极长的白绢,上面用血书画押。

“这名长史从曹礼殿下是皇子时就跟随在侧,以郭太后名义在洛阳四处宣扬废帝乱政之言,实则想要两宫关系彻底破裂。”

“已故大司马曹休在青徐养病之时,陛下只是让他病好了再回洛阳,而曹礼殿下,”向宠看了看病弱坐在殿中间的曹礼。“以陛下的名义给曹休送去了毒药,以致曹休忧惧而亡。若非下人招供大司马生前最后见过的传令之人有些奇怪,大司马真正的死因怕是都让人无从得知。”

“先帝病重时,陛下被急诏回洛阳,途中遭遇截杀,也是曹礼殿下所为。”

郭照有些讶然的看向曹叡,这件事,她与先帝都不知道。

“买通陛下身边的宫女太监,监视陛下日常,还有和东吴孙权暗通款曲的罪状也在绢上,他都供认不讳,还请太后过目。”

郭照刚拿到手中,实在是不忍心看,扔到了地上,进内殿照看侄女去了。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

曹叡从案前拿了一卷荆州上的度支呈文,缓缓走到曹礼面前。

“朕当时也想不通。”曹叡神色平静的说道:“那些叛将家里抄出来的金银,是怎么从东吴运进来的,”他说着拿着竹简逐渐抬起他的下巴。

曹礼被迫注视着他的大哥,看他眸光中充满不明的凶兽似的眼神,像是要只花一刻就要他受尽折磨,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你盼到曹丕死,都没把皇位盼来,因为曹丕不知道你这份能耐。”

他说罢把竹简扔到一遍,曹礼的脸已经被尖锐的毛边划烂了,问道:

“你既然早知道是我,为何此时才发作?”

“我还以为你知道为什么。”曹叡对他从小最宠爱的三弟说。

曹礼荒凉笑笑,“现在那些大臣一个个对着你横挑鼻子竖挑眼,斩了我一个,正是缓和他们的好时机。”

“以后,你们君臣和美,暂时不会有人打你孩子的主意了。”

曹叡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趁现在都说了吧。”

往日他任他胡闹,也是因为时机未到。曹叡知道从皇亲国戚到地方大臣,如曹礼一样的只多不少,只是什么时候抓,抓谁最有用,区别就大了。

曹礼恻然问道:“你是何时发现是我的?”

他的长史才辞官多久?不过是天子要他担什么罪,他就得担什么罪罢了。

“我从长安回来,去你府上探病的时候,你毫无由头的问起郭太后的养女。满城风雨动摇朝廷的事,谁会关注到她?除非是知道我从邺城去洛阳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的人。”

曹礼被绑着等死,却有心情调笑,“怪不得。如果不是今日她有危险,大哥怕是连见我一面都懒得见吧。”

“我也只是被借了刀,不是真想杀你未降生的孩子,我就是嫉妒。大哥,”他念叨完抬头,“我们兄弟从小到大,你从未这么挂念过我。你曾经教我写字,你过生辰的时候,我抄了一遍四叔的洛神赋……”

“我记得。”

曹叡语气平静道,“我都记得。你学写字的时候,我一笔一划教的你,只是字还没认全。所以我过生辰的时候,你为了抄许多像画一样的字,糊了一脸墨。然后跌跌撞撞的跑来给我送你抄下来的赋。”

“所以那个时候我就想:怪不得父皇喜欢礼儿,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大哥从来都不喜欢我!”曹礼大声抢白道。

曹叡摇摇头,平静道:“不重要了。”

“若是她能活下来,我可以让你安静点在大理寺度过余生,如果不能。”

他面朝兄弟突然面色乖戾了几分,一拳。

曹礼被打得鲜血直流,仰头满眼昏花的躺在地上。他依稀听见:

“我可以让你尝尝恨不得从未出生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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