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算好的。”叶锦焰抬起头，眼眶泛红，“我们都被算计了，可是算来算去，错的还是我，我不该留他一个人，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留在山下。”

无论是这座山，还是多年以前的那座山。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叶锦焰摊开手，掌心里是一片殷红的布料，这好像是游照野袖口的衣服，又好像是小狼绑在腰上的那块布，方才被他的鲜血浸染了一部分，颜色变得更深了。

他动作迟缓地握紧了那块布，将它揣进了心口的位置，眼神有片刻的失焦。

赵晗悚然心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叶锦焰，悲伤，痛苦，脆弱，好像……

好像，很需要别人来拯救。

他不知道怎么救他，他从没想过这件事，即使是在叶锦焰重伤卧床的时候。

焰哥哥也会需要别人救吗？

是的，当然需要，怎么会有人不需要。

赵晗半张着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他想来想去，最后想到小时候自己闹脾气耍赖撒泼，焰哥哥总会先来好言安抚的样子，便学着那时候他的语气，笨拙地说：“焰哥哥，不哭，不哭，小蒙在呢。”

瓮底参星鸟在无边荒漠里穿行，风声烈烈，天际看不出颜色，脚下的大地看不出变化，仿佛飞在一个首尾相连的噩梦里。

“见鬼，真是见鬼。”乐黄泉抹了把脸，“太素，我们到底是在什么鬼地方？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无间狱吧……”

荀重看着天边寥落残星，长出一口气，说：“不知道。不过老实说，我们的确算是生死不明。”

九天秘境散落各地，他们本已分头出发，按计划入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碰面？

他用各种方式确认了一遍，在这里的四个人，还真是本尊无误。

能让几个人同时迅速穿越空间限制相见，只有一种解释，他们都下地狱了。

但那盏灯……

荀重皱皱眉，道：“不对，我们还在九天秘境里。”

乐黄泉：“怎么说？”

荀重思忖片刻，转向赵晗：“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解星图的下落吗？”

赵晗骤然被点名，一脸茫然：“啊……不知道。”

“我知道他干了什么。”荀重说，“他抽了自己的魂魄去填九天秘境的缺。几个秘境本就彼此相连，现在那部分魂魄被抽回去，我们才能遇上。”

“什么意思？”乐黄泉问，“这九天做的局，跟北辰又有什么关系？”

荀重道：“他算到了。秋桃一定是出事了，他早就掐算到，所以要利用《医》之章做个生死反转的局——我真该死，是我的错，他早提醒过我的。”

赵晗听他提到秋桃，神色紧张起来：“你猜到了？是我没保护好秋桃……北辰哥说他……呃，我也不懂。我是不是不该走的？”

“你没做错。”荀重说，“你本就该那个时候离开，是的，他连这也算到了，我至少得带你去找叶锦焰，我不可能掉头回去。呵，解星图，真有你的。”

后半句话他说得轻而又轻，近乎喃喃自语。

赵晗没听懂，却也不在意，抽抽噎噎地说：“怎么办啊，焰哥哥吐了好多血，荀大哥，你救救他吧。”

“别看我。”荀重说，“针和药都在秘境里丢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救？”

赵晗把目光转向乐黄泉。

乐黄泉叹了口气，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边的古琴：“你看我的七弦琴，都成无弦了，小公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神医也不会空手救人啊。”

荀重凉凉地补了一句：“再说，自己作死，神仙也救不回来。”

赵晗委屈地抱着昏迷的叶锦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不说话了。

荀重瞥了眼乐黄泉，他也恰好望过来，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荀重道：“你先说，碰到什么了？”

乐黄泉简明扼要地说：“我见到唐乾了。”

荀重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当时还……也不算活着吧。”乐黄泉说，“总之，最后我成功破局，唐乾死了，甜甜也……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荀重问。

“我不确定。”乐黄泉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心，“消失了吧，魂飞魄散，大概。”

玄笔在荀重手里滴溜溜地旋转着，他沉默了半晌，侧脸冷凝如冰。

乐黄泉倒是又开口了：“你呢？”

啪地一声，玄笔停止了旋转，荀重说：“见了些故人，打了几场仗，顺便见识了叶锦焰这厮有多疯——还真挺让我开眼的。”

顿了顿，他又道：“唐乾的事，以后详细讲给我。”

想了下，他又补充道：“……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说罢，他掂了掂手里的玄笔，拔了几根还算韧直的狼毫下来，化气入掌，笔毫立时坚硬如铁。

荀重三两步走过去，拎起哭哭啼啼的赵晗，把笔毫化作的针推进叶锦焰后颈。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赵晗完全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抓着叶锦焰不撒手。

叶锦焰呛咳着挣扎醒转，荀重见他睁眼，便把那几支狼毫拔了出来，落在手里，又成了软趴趴的笔毫而已。

“看好他。”荀重吩咐赵晗，“我没力气了，这法子只能使一次。”

说罢，边走去鸟背另一侧，走到半路，真有些支撑不住似的踉跄了一下，乐黄泉见了连忙跟过去扶。

赵晗叫：“焰哥哥。”

叶锦焰剧烈地喘息着，缓了缓，伸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赵晗不明所以，道：“焰哥哥，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话音未落，叶锦焰已拿出了那东西——一本被反复装订过的陈旧书册。

“焰哥哥，这是什么？”赵晗问。

叶锦焰看着他，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说：“这是点鬼簿。”

“啊……”赵晗半懂不懂地应着，见叶锦焰要坐起来，便撑着他的后背帮了一把，问，“焰哥哥，你可感觉好些了？”

“不好。”叶锦焰说，“我感觉很不好，小蒙，我伤得太重了，可能没法跟你回去了。”

赵晗听了，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焰哥哥不许这么说，小蒙带你回家。”

叶锦焰艰难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道：“小蒙，我现在这样，回不去家了。”

赵晗贴在他掌心蹭了蹭，呜呜咽咽地：“焰哥哥会好起来的，小蒙会照顾你的。”

“小蒙，记得我送你那个生日礼物吗？”

“记得。”赵晗点头，“很漂亮的镇纸，小蒙天天练字，天天用它。”

“那是个钥匙。”

“啊？”

“天泽楼密室的钥匙，我去年刚改装过的。”

“天泽楼，什么密室？”赵晗歪头想了想，不记得自己知道什么带锁的密室。

叶锦焰笑了笑，却没再答。

他抽回放在赵晗颊边的手，快速地结了个印，空中数道金光闪过，穿过他的身体，如千丝万缕的水流汇入点鬼簿。

“枯身藏鬼血，钓得一缕魂……”

叶锦焰猛地一拍，脆弱的书册四分五裂，单薄的纸页片片分离，在空中翻飞，远远看去，如晴空坠雪，星星点点。

时间仿佛短暂地停滞了片刻，随即，赵晗尖叫起来。

一直缓慢滑翔着的机甲鸟急急停住。

乐黄泉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