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梦游

我一觉醒来,闻到空气里的饭菜香气。我推开门,走过走廊,看见厨房里,母亲在忙碌着准备早饭,我转过头,看见父亲坐在客厅里,翻看着今天的报纸。母亲回头,发现我站在餐厅里,连忙擦擦手,走出来搂着我说:“怎么只穿着睡裙就跑出来了?还不穿袜子,快回去穿上外套和袜子,赶紧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被搂在母亲怀里,我抬头看她,忽然觉得鼻子好酸。我说:“好。”

在浴室里,我对着镜子,擦拭着脸庞。我觉得镜子里的我,看上去有些陌生。不,不如说,现在的家,看起来都很陌生。我的目光游弋过洗漱台。父母的漱口杯、牙刷与牙膏,父亲的剃须刀、母亲的洗面奶——还有他们的毛巾。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吗?我的家里,真的有这些东西吗?我不记得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踏着虚浮的脚步,我走出浴室。父亲已经坐在餐桌边了,见我揉着眼睛,笑着打趣我:“怎么了,小姑娘,昨天晚上没睡好么?”

我下意识想答“床好陌生,睡得不好”,旋即我又想到,不对劲,我在家睡的,为什么会觉得床陌生?不对劲。话到嘴边,回寰过去,最终我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坐到桌边。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出来,父亲接过汤,放在桌上。

我们开始吃早饭。在饭桌上,父母说着家常话,时不时同我说句玩笑话,我则乖巧应好。

真奇怪。我想到。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们陌生,为什么我会觉得和他们有着无法逾越、无法打破的隔阂?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吗?为什么当我看向他们,我所感知到的情绪,仅有一片如坠深潭的冰冷?

我低头喝汤。温暖的、鲜美的液体,从口腔进入,滑过喉口,一直暖暖地融到胃部。这多少使我安心了些。父亲笑着说:“阿娴觉得汤味道怎么样?”

我回答说:“很好。我很喜欢。”

他又说:“我就知道嘛。你妈妈的手艺,那可没得挑。”

母亲嗔他:“你就知道夸大其词。”

早饭接近尾声,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离门近,便放下碗,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唐晓翼。我一醒,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然而我还是刹住了。我忍不住又想:为什么我会想说这句话?他出现在这里,是一种异常吗?

唐晓翼并不进门,而是俯身探向我,他对我说:“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来了?”

他说:“在夏葵。在夏葵后送你回家的路上,你被宋家人带走了,那时你看向我,你的眼睛在说,要我来找你。”

唐晓翼顿了顿:“不过,似乎并不是来这里找你。”

——那是来哪里呢?

我回头环顾整个家。

触目所及都是刻印在记忆深处的物品。青花瓷瓶、酸枝木桌、空鸟笼……不对!我倏然抬眼望向餐厅,母亲正探出头来,奇怪的看着我。

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

我伸出手,看了看掌心纹路。

我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确实不是来这里找我,”我抬头看着唐晓翼,“不过,这回走错门,也不算走错。”

我说:“我要醒过来了,我希望我能尽快见到你,在正确的时间与地点。”

我是被白露摇醒的。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我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然而对方冰凉的手抚摸上来,瞬间将我的睡意抹去了七八分。我握住她纤细的腕子,制止了她企图掐我脸颊的动作:“不必,我醒了。”

白露应了一声,退开一步,让我从床上坐起来。我扶着脑袋,将尖锐的头疼按回去,问她:“有什么事?”

“今天净莲天子要使用木枷,特地邀请您去观看。”白露回答说,“请您早点做准备。”

宋桃夭要使用木枷?邀请我去看?

我不想将我的疑窦与白露言说,只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在院子里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出去。”

白露依言出去了,好歹知道帮我关门。我掀开床帐,走到后院里去。晨光熹微,照进我这四四方方的狭窄小院,我抬起手,张开五指,让它滤过这份可贵而美妙的光线。

盖世英雄。我想到上次,我也是被困在宋家,以“梁上君子”的形式出现的唐晓翼,在那时的我眼中——或者说在现在的我眼中,是我的盖世英雄。我期待他将不可能再次变成可能,我知道他做得到。

宋家将木枷安置在地下,此前我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当然也不知道在宋家园林底下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所以形容成“庞然大物”,是因为白露告知我,宋家园林所占的面积有多大,木枷的横截面就有多大。

她领着我,进入一处我甚少踏足的房屋,从隐蔽的楼梯一直往下,在尽头坐上一部老式电梯。白露熟练地操作着仪表盘,建议我最好抓紧,我听话地握住了镶嵌在墙壁上的扶手。她的建议很实用,电梯的下降速度快得出乎我的预料,仿佛要利用重力将我狠狠地掼在地上、压成肉泥。

“叮咚”一声清脆的提醒,面前的栅栏门缓缓打开,白露示意我随她离开电梯。映入我眼前的,是一处梦幻般的、难以想象的、诡谲的天地。从我们所在的平台,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的,是广阔且一眼望不到边的空旷空间。我向平台边缘走了几步,扶住栏杆,向下看去:我如愿看见了我陌生的、但即将熟悉的木枷。

它是一个庞然大物:这句话的意思是,它比我的想象,还要庞大、还要夸张上许多倍,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所能囊括的范围太多太多。当我站在这里,我得以窥见一个奥秘:与自然相比,人类实在是太过渺小,连沧海与粟米的对比,也无法贴切地形容出这过于可观的差距。

木枷整体,是一个接近于完整的球形,像一枚宁静自转的星球,有自己的引力场与历史。在它的周身,环绕着与它同色的巨大圆环,圆环静谧旋转,仿若星环般围绕着木枷。白露牵过我的衣角,领着我沿着平台旁的楼梯往下走去。

弯弯绕绕的楼梯,视角不断地转换,我的眼中却始终只有木枷。它已像现在这样,旋转运作了上千万年,并一直为宋家人所用。它是神迹,是神之造物。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处平台。此时,上面已经站了两三人。为首的自然是宋清,他身后便是如他影子般紧紧相随的宋杰,而宋桃夭——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正在地上打坐,底下垫着一方草席,宽阔衣裳堂而皇之地铺陈开来。宋桃夭面朝木枷,稍稍阖眸,似在凝神静思。

白露向宋清行礼,宋清抬抬手,表示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退场了。

我说:“现在开始吗?”开始吧,使用木枷的表演。

宋桃夭睁眼看我一眼,唇角似是噙着一抹笑意:“阿娴,你终于来了。”

我没吭声,背着手立在落后他一步的位置上,静观其变。

他却向我伸出手臂来。袖口流利滑落,露出瘦削腕部与修长手掌来,仿佛一截枯瘦梅枝。宋桃夭把手掌侧着搁在我身前,而他那双璀璨的黄金眼瞳里竟然映出盈盈暖意,将落在他眼底的我蒙上一层朦胧滤镜。宋桃夭轻声说:“我可以和你握握手吗?我想从你那里获取一些力量。”

我不明所以,本不想与他握手,然而宋清与宋杰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得不顺着宋桃夭的意思,伸手碰了碰他。他掌心冰凉,我像和一块玻璃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宋桃夭说:“谢谢。”他转回身去。

那双手再度抬起,缓缓结出一枚手印。

他微微垂首,闭上双眼,鬓角与额前的长发垂落,然又倏地飘扬缭乱,散漫成流云的形态。

宋桃夭整个人仿佛被狂风笼罩,衣袂发丝皆纷飞凌乱,刘海扬起,暴|露出眉间悄然显现的金色莲花纹样。

我在他的侧面观察着他,目光触及那枚莲花纹样,我皱起了眉。

它与我眉间纹样,并不一致。若要分辨有何不同,大概区别在于,我的纹样是淡金色,而宋桃夭的纹样是纯正的金色,此时它正在粼粼闪烁、迸发闪耀着夺人眼球的强烈光芒。我几乎怀疑那是一根引线,火苗滋滋作响,直扑尾端,预备着将宋桃夭的漂亮脑袋完全炸碎。他像要被无孔不入的金色光芒切割成碎片。

然而宋桃夭抬起手。

他竖起食指,指向木枷。

我看见有金色光点,自他指尖起飞,去往木枷。它围绕着木枷,在虚空中写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字符,它们连成一线,附着在圆环上,嵌入木枷内部。那些字符,我看不明白,却本能地感知到以它为基础、谱写吟唱出的咒语,蕴含着常人难以估量的巨大力量。

而这股力量,被宋桃夭轻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温顺地听从他的指示、执行他的意志。

我将目光收回到宋桃夭身上,我想我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他。

宋桃夭睁开眼,金眸静静地观照着环绕木枷的金色符文。

他稍稍移动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却有一道裂缝,被他轻而易举地从虚空中撕裂出来。

裂缝那头,是无尽黑暗。

有一只纤白柔细的手,从裂缝中伸出,对宋桃夭做出邀请的手势。

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会专心把《金莲花》写完。

意思是:《金莲花》要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梦游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