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唐晓翼打掉了温莎勾在靳千秋衣领上的手。
希哈姆公爵悻悻地甩了甩手掌:“好歹对这具身体温柔一点。等我走了,那个叫檀宁的家伙还要继续使用它呢,被你打坏了怎么办?”
唐晓翼面不改色:“保持距离,别动手动脚。”
“你为什么要借檀宁的身躯,出现在我们面前?”
还有另外半句话,唐晓翼没有问出口,那就是:我和靳千秋小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偏你小子要跳出来,破坏平衡。
温莎微笑着摇摇手指:“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看在你和这位小姐身份特殊的面子上,我还是不卖关子了。我特地来见你们这一面,就是为了……”
话音轻悄地坠落在阳台地面上,犹如鸽子振翅飞离栏杆的刹那,于双翼间剥落的零碎白羽,混杂着灰尘、体温,及些许日光的气味。
月亮本该高悬夜空,不知何时竟低低贴近这处公寓,底端恰触碰至阳台矮墙边缘。温莎正站在月盘中央,发丝与肩头皆披上一重雪白的月光,如雪如水,似为雕塑镀造银身。
但在洁白的边际上,倏忽流转出赤红热烈的光彩,遭风推动,吐息间即席卷了温莎的全身,一直烈烈蔓延至他的指尖。而他捻动双指,如打一枚响指,“啪”地一声脆响,唐晓翼想把千秋推进屋内,已然来不及。
那条艳红丝线,从温莎指尖链接至千秋衣领,像为她加上一条牵引绳;更在中段分出另外一股,牵扯到唐晓翼手上。
方才温莎用手指勾了千秋的衣领,唐晓翼则打掉了他的手。
温莎面上带着玩味,慢条斯理地蜷缩手指,千秋和唐晓翼即被拉扯着朝他一趔趄。
“哎,多亏我和唐的故事够长,拖延了许多时间,使我的‘魔法’完美生效。”他歪着脑袋,“考虑到这份力量是「五宫」给予给我的,那我是否应该改口称作‘术法’呢?毕竟祂们的头衔可是四大神兽演化而来的呢,纯正华夏味。”
唐晓翼难以置信:“——你和「五宫」搭上关系了?”
“唐,不要露出一副遭到背叛的表情,你和慕烟雅纠缠不清的时候可没考虑过别人的死活。”温莎说,“尽管我们曾是好朋友,但我们毕竟走了不同的路,道不同不相为谋,至多至多,我对你还有些微执念。只是你之后的表现,太让我失望。”
“她为了结束同你的孽缘,下定决心重置了世界,你却还要不管不顾地来找她——”温莎微笑,“好一个情种,就是太爱自我感动了。仿佛在你们的爱恨情仇面前,众生都不重要。我受过的那些折磨与苦痛又算什么?我想不通。”
痴男怨女,共演一出延续千年仍未见结局的爱情戏码。与智慧相伴而生的情感,既成为人们之间的粘合剂,亦将身心俱拉扯分裂作无可复原的碎片。
无数文艺创作,皆以“爱情”作为母题,由此衍生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及与之对应的答案,交由观众分解评判。人们看戏,决心不做戏中人,笑谈剧里夸张化的表达,可谁都没能料见,有一天自己的生活会被所谓的“爱情”击破。
那甚至是与他们本无关的“爱情”。是一个被情人伤透了心以后、决定推倒重来的陌生女人,拿到了神明慷慨授予的权柄、说出了那句“begin”。从此,整个世界、八十亿人类,全为这句话而改变。
天地皆被抹除,自开辟伊始,重新生成这处宇宙。那些曾被称颂的恢弘建筑、丰伟功绩,那些曾真实存在过的文明、生物、历史,皆化为乌有、从零开始。
温莎不理解,「五宫」为何会愿意把铜蛇之杖给予慕烟雅,又为何放任她一力重置了世界。
直到今生今世,「五宫」亲口告诉温莎:因为这些全是命中注定,全是「双王」创世之时,年华柱上便已载明的未来。
这个世界必然遭逢此劫,万事万物都将湮灭于这场灾祸当中,为新生腾出空缺。只是「五宫」并不知晓这一刻具体将于何时到来,祂们能做的,仅有等待“钥匙”的出现。
彼时心灰意冷的慕烟雅,便是这柄“钥匙”。
“可我还是觉得那个借口太可笑了。”温莎说,“唐,你真厉害,把她伤害至体无完肤,非要用那般暴烈的手段逃离。而你呢?自私鬼,明知她决绝离去的理由,却还要穷追不舍。”
“但我今天不是要来审判你的,我只想送你们下地狱。”他轻声道,“我想让你们,唐晓翼和‘慕烟雅’,也尝尝从原子开始组合自身的滋味。那一定令你们永生难忘。”
温莎收拢手指,红线牵扯着唐晓翼和靳千秋贴近他面前。
他仍穿着檀宁的那身皮囊,神情恹恹的,像看了一部爆米花电影,开场便已知晓了结局。温莎挑动指尖,丝线缠上唐晓翼与千秋的颈项,在收紧以前的最后一刻——
“谁准你私自动手的?!”一声女性的叱喝划破了寂静,月亮一瞬归位,他们重又笼进了昏暗当中。
温莎手掌一颤,失神瞬间,唐晓翼和千秋即被外力推离开一丈之远。他们抬眼望去,只见一道人影闪现在温莎身边。
千秋“哦”了一声,貌似见到了熟人,异常平静地打招呼:“嗨,‘神记密室’的老板。”
来人有着一头红棕色的长发,皮肤白皙、五官秾丽,一身线条利落的骑装,靴底响亮地踏在地板上。正是「五宫之朱雀」,赤黎。
老板此时却全无做老板的自觉,连待客笑颜都懒得假装,恶狠狠地剐了温莎一眼——一贯嚣张跋扈的希哈姆公爵,竟在她的如炬目光中不自然地缩了缩脖颈,显然待她又畏又敬。随后赤黎看向千秋,直截了当:“我的扳指呢?”
千秋装傻:“你在说什么啊?听不懂。”
“偷盗实非淑女行径,不告自取等同偷盗。”赤黎说,“哦,你是不是要说你不是淑女了?是小人也不能偷东西。”
千秋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从没在你那儿拿过东西!”毕竟那枚鸽血红扳指可是自己落在她掌中的,她的确没有偷啊,她只是收下了这份礼物。
赤黎冷笑,念及这女孩年纪不大,嘴倒挺硬,不欲继续同她废话,准备直接上手去搜——她睨了温莎一眼:“你搜你的好朋友。扳指一定就在他俩身上。”
唐晓翼连连叫停:“诶、诶,别让他碰我,我自己来。扳指在我这儿,赤黎夫人您也别费劲去搜千秋的身了。”
说着,他便把手伸进裤兜,真的摸出了那枚扳指。月华流转在鸽血红宝石的多个切面上,璀璨闪烁,粼粼可爱。赤黎蹙眉夺过,确认就是她的所有物后,手指一松,扳指顷刻间消弭于半空当中。
“现在,您把您的东西拿走了,也该放了我和千秋了吧?”唐晓翼试图拿出“文明人”的气质谈判。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神明的道德水平。「五宫」留存至今,仍是一群尚未开化的“野蛮人”。
拿回了扳指,赤黎心情很好,向温莎挑了挑眉:“我的事办完了,接下来你随意。”说罢,她轻盈离场,一霎消失在月色当中。阳台上再次只剩下唐晓翼、靳千秋和温莎三人。
虽然中途被赤黎打断,温莎却没有多气馁,值得兴奋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他挑动指尖,动作好似翻花绳,实则是耐心罗织了一张绞人的网,要来取唐晓翼和靳千秋的性命。
某种堪称疯狂的情愫,正在温莎双眸中凝聚成型。巨大台风即将登陆,所到之处无一幸免,人力在自然伟力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再度收拢手指,红线握住二人喉口,只需最后一步,唐晓翼和靳千秋便会窒息而死。可千秋竟在此时慢吞吞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急着下手。”
唐晓翼接上:“好戏还未开始呢。”
“你们少来这套,虚张声势。”温莎笑道,“将死之人,犹自强撑。”
“真的。我真心建议你别太着急——”千秋眨眨眼,忽而踹了唐晓翼一脚,“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啊?”
唐晓翼告饶:“你也别太着急吧,姑奶奶——”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扯了扯颈间红线。唐晓翼盯住温莎,黑眸中流露出胜券在握的自信神情:“三。”
“二。”千秋接上。
温莎嗤笑,像在旁观蝼蚁的垂死挣扎:“一?”
“哧”地一声轻响,虚空中探出一只手来。
那是一只修长、雪白的手,如玉如璧的掌面上,却被燎烧出了一枚空洞,从掌心灼透至掌背,边缘染着一圈异样的红。这只手的主人,随后踏出了虚空:空气似乎被她折叠出一道肉眼不可辨的缝隙,成为听凭她来去自如的门。
赤黎二度现身阳台,表情不复此前的镇静倨傲,而是沾上一丝奇异的气急败坏:“神职,你对我的扳指做了什么?!”
唐晓翼无辜摊手:“咦,本来还以为要再过几秒钟,您才会反应过来呢。我的礼物怎么样?看您的手,合该给我一个五星好评。”
赤黎沉着一张漂亮脸蛋,朝温莎做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地收紧了缠在唐晓翼脖间的红线——唐晓翼叹气,指尖在红线上一抹,红线便隐身般地没入了他的皮肤。
他说:“赤黎夫人,我很早以前就指出过你们的问题。「五宫」太傲慢了,目中无人、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真是这个世界的「神」,万事万物不许忤逆自己的心意——”
说着,唐晓翼的手拂过千秋衣领,红线顺势绷断,飘摇着消散于半空当中。他继续道:“可惜,夫人,时代变了。「五宫」只是代行神力,在你们之上的「双王」只需投来一瞥,你们就与凡人无异。”
唐晓翼微笑着介绍靳千秋:“比如,她的一句话便能送你下地狱。”
赤黎望着千秋:“我说你的力量从何而来,原来是从这里……”她沉沉一笑,“眷属陪伴在神明身边时,力量会受到神明的加持,形似承接祝福……你唐晓翼虽为一介凡人,但附诸你身的神职太多,权能错综复杂,反而使你成为神职中最为特殊、也最为强大的那一个……”
“何况,你还是慕烟雅的执念本源。”赤黎道,“又一个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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