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忘羡二人扶莫玄羽灵柩回兰陵,交由金凌迎回金麟台,停放三日后再行出殡。
金氏墓园与别家墓园不同,并非翠柏苍松环绕,灰岩暗石铺道。园内栽有各色鲜花,铺着玉白砖石。虽隆冬时节,仍绿树葱茏,花繁叶茂,宛若奢华别苑。最惹眼的便是随处可见的金星雪浪。此种牡丹花型硕大,呈皇冠状,花蕊金色,花瓣胜雪,雍容华贵,气度不凡。据说此花一般于初夏时分盛放,而金氏却不惜重金,冬引温泉,夏取寒泉,造四季如春之境,并着园丁培育错时绽放之金星雪浪,无论酷暑还是严寒,这里的牡丹常年怒放,华贵至极。
若在往日,魏无羡定会一边摇头,一边感叹:“果真是仙门第一奢华世家啊!”可今日,他的内心如翻墨黑云积压,沉闷异常。此番前来,既是为送别莫玄羽,亦是为另二人而来。
黄土一抔掩悲欢,金星雪浪空笑谈。莫玄羽的灵柩一点一点淹没在旭日朝晖之下,隐匿于雍容华美芳丛,自此长眠地下,入土为安。陪伴他的均是金氏宗亲,族中子弟。生前,他们或素不相识,或曾嘲笑戏弄于他,或曾憎恨厌恶于他。但无论生前如何,他们如今皆长眠于同一家园,皆被同一馥郁芬芳环绕。他们,平等了。
忘羡二人神情肃穆,双双向着莫玄羽深揖话别,祈愿他来世安稳,安然,安好,得尝世间甜美。
辞别莫玄羽,沿着汉白玉甬道前行,不多远便是一处装饰华美之墓,玉砖所砌,拱月门洞,周围花团锦簇,流水潺潺。
这幽雅怡人的景致并不能消弭魏无羡心中丝毫伤感,因为,冰冷的墓碑上赫然铭刻着两个名字——金子轩、江厌离。
当年的血雨腥风犹在眼前,故人之子却已成长为俊美少年;当年的撕心裂肺犹在耳畔,蓦然回首却只见汉砖白玉。
魏无羡颤抖着伸出手指,一笔一画描摹着师姐的名字,岩石的坚硬触痛了柔软的指尖,扎伤了晦暗的心灵。他扶着墓碑,一点一点下沉,直至跪倒在白玉阶前。
“师姐……”张口吐出的是沙哑低沉的呼唤,随之而来的是潸然而下的泪水。他想说,师姐,羡羡来看你了;他想说,师姐,对不起;他想说,师姐,你好吗;他想说,师姐,我想你;他想说,师姐,回来吧……
想说的何止万语千言,可他再也道不出一个字来,咽喉已被悲伤扼紧,嗓音喑哑难当。他唯有匍匐在师姐面前,用他最澄澈的眼泪诉说最最哀恸的思念,用他最低的姿态忏悔最最无奈的过往……
金凌跪在魏无羡左侧,默默不语,无声垂泪。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那些被疾风骤雨误伤的芳华,那些尔虞我诈中沦落的人心,他早已选择了释怀。而今,他母亲万分疼爱的师弟,他的大舅舅,就跪倒在他身旁,释放着经年累月的悲戚,他不知如何劝解,只能静静陪伴,流淌着相同的属于至亲骨肉的泪水。
蓝忘机立于魏无羡右侧,双手合十躬身行礼之后,便半跪下来,一只手轻轻顺着魏无羡的后背。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多少年过去了,该有这样一个场合痛哭一场了。沉郁在心底的情绪,该有这样一种方式,痛痛快快释放出来了。
“羡羡,我的羡羡,你刚才怎么跑得那么快?师姐都来不及再看一看你……”那锥心刺骨的话语又一次回旋在魏无羡耳际。你怎么跑得那么快,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师姐,你怎么走得那么快,羡羡都来不及再好好看一看你,来不及再好好陪一陪你,来不及再尝一尝你亲手煮的莲藕排骨汤……
“魏婴,好了,都过去了……”蓝忘机终究不忍见他如此伤悲,取出雪绢手巾为他擦拭满面泪痕。可是他的眼泪竟如决堤的河水,濡湿了整块手巾仍不停歇。
“魏婴,你看看金凌。”蓝忘机轻轻扳过他的肩膀,让他转向身侧的金凌。
婆娑泪眼中,魏无羡看到这个面若玉盘的少年已如他一般泪流满面。金凌,师姐的骨血,我的外甥,这个用羸弱的双肩撑起金麟台的孩子,此刻正陪着我痛哭流涕,这是师姐想要看到的吗?魏无羡撑开双臂,紧紧拥住这个孩子,犹若拥住多年以前温暖的家。
“不哭了……”他哽咽着抬手去抹金凌脸上的泪珠。谁料金凌却先他一步自己胡乱抹了几把,然后将他推向蓝忘机,道:“舅舅,还是好好擦擦您的眼泪吧,我娘看了肯定很心疼……”
纷飞泪雨终于止住,忘羡二人重新焚香,郑重跪拜。
“师姐,师姐夫,我和蓝湛来看你们了。我们……我们已决定终身相伴,不负彼此。愿你们来世亦能再续前缘,永得美满……”
三炷高香,三番拜伏,两心相融,万世永约。茂叶繁花间,至亲灵茔前,忘羡二人虔诚叩拜,默默许愿。
金凌垂手站立,百感交集。关于大舅舅在云梦的过往,他知之甚少,但通过小舅舅几次酒后醉语,他已能感受到母亲对她的这位师弟疼爱有加,视若亲弟。母亲若泉下有知,看到她的师弟归宿圆满,定然十分欣慰吧?
看望过师姐后,魏无羡忽然特别想念莲花坞,想念那个埋藏了太多回忆的地方。蓝忘机决定陪他回去走一趟,再好好看看他长大的地方,看看那里的风物乡情,陪他重温曾经走过的路。
听说二人要去云梦,金凌也按捺不住,便随他们同往。次日一早,三人两剑,向阳而行,天高水遥,云归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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