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忘羡二人小别重逢,在星河客栈静处了一整天。在那方小小的空间里,他们将全天下挡在了门外,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唯有彼此。
不知不觉,暗灰色的天幕悄无声息笼盖了四野。房内已然十分昏暗,红烛却未点燃。二人并排打坐,凝神调息。刚刚过去的两天忙乱不堪,从闷声不响的赌气出走与焦灼揪心的痛苦寻觅,到百感交集、声泪俱下的相拥而泣,再到如胶似漆、百转千回的缱绻缠绵,委实大大乱了心神。蓝忘机都在考虑是否该弹奏一曲清心音了。
魏无羡望着他眉宇间极淡的一抹忧色,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便拉他一起打坐。已至掌灯时分,客栈四周无人走动,唯树影婆娑,风姿摇曳。房内更是静谧异常,一切摆设悄然遁形,连空气也似乎正在沉睡之中。饶是如此,也难以听见忘羡二人的呼吸之声,那深沉绵长的呼吸被逐渐凝聚的清明意识以丹田之气稳稳掌控,变得微不可察。
约莫半时辰后,二人缓缓收势,相视一笑,一同起身。
“蓝湛,我们晚膳后出去走走?”
“你不是说没什么好去处吗?”蓝忘机轻笑。
“那还不是因为昨天……你不在嘛?”魏无羡嘟着嘴摸了摸鼻尖。
“好。今后还乱跑吗?”
“蓝湛,我们能否不提这茬了?”魏无羡急得去捂蓝忘机的嘴,蓝忘机避也不避,任他上手。
二人又去醉仙居用晚膳。掌柜的和店小二见到这二人都很是热情。估计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有意思之人吧:一个古灵精怪,喝酒喝着喝着就玩失踪,失踪不算,还留张字条为结账之人点菜;另一个行事沉稳,气质冷淡,又彬彬有礼,出手大方。此刻这二人器宇轩昂并肩行走的姿势却又出奇的相似,一致的沉肩稳步,一致的负手而行,就连跨入门槛抬脚的动作皆是一致。
用膳时,魏无羡随口问了问星河镇附近可有好玩的去处,谁知还真被他问到了一个好去处,那便是小镇西面的星河峰。据店小二说,相传很久很久以前,那座山并不叫星河峰,只是一座无名小山。山下小镇中有一对年轻男女,小伙子叫长河,姑娘叫星玉,他们俩十分相爱。可是好景不长,就在他们即将成亲的日子,长河全家惨遭匪徒杀害,而他因为外出采办才逃过一劫。长河伤心欲绝,决定外出寻访仙山名士,学成本领归来复仇。他对星玉说,给他三年时间,若他三年期限到了还未回来,就请她另嫁他人。三年来,星玉每天登上山顶翘首以盼,希望早日见到长河的身影。
眼看三年期限已到,长河却没有丝毫消息。星玉的家人早就催她另择他婿,她一直以三年之约为由一拖再拖。如今期限已到,家人不再由她做主,强行为她订了亲事。星玉度日如年苦等爱人未果,如今又将被迫嫁与他人,心中悲愤难当,就在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夜,悄悄来到山顶,在悬崖边静坐良久。是夜子时,当家人寻到山顶时,星玉纵身一跃,从崖顶跳了下去。就在那一瞬,一颗星星升了起来,特别明亮,特别耀眼。
第二天夜里,风尘仆仆的长河终于赶回镇子,接到的却是星玉的噩耗。他疯也似的狂奔至山顶,也纵身跃了下去。说也奇怪,又一颗星星升了起来,一直升,一直升,直至飞到那颗星星的旁边,跟上她的轨迹,至此形影不离。
听故事时,魏无羡悄悄留意着蓝忘机的神色,听到“崖顶”、“跳崖”这些词时,他慌忙制止店小二。蓝忘机知他担忧自己,拍了拍他的手背,轻道:“无妨。”早该过去了,也早该放下了。得婴如此,夫复何求?
“后来,人们就把那座山叫做‘星河峰’,把他们跳下的山崖叫做‘星河崖’,山下的小镇就叫‘星河镇’,也就是我们这座镇子。”
“原来如此。”
“两位公子要去星河崖看看吗?现在这个季节,在星河崖看星星最为合适,特别耀眼,特别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其实去那儿的大多是年轻夫妻或者相爱的姑娘小伙子,他们主要是去祈求星玉、长河保佑他们相爱永久,姻缘美满。两位公子可有心爱之人?若带上心爱的姑娘去星河崖就更好了。”
忘羡二人对视一眼,魏无羡笑道:“有,有,我们有!我这就带着心爱的‘姑娘’去星河崖。多谢小二!蓝湛,我们走!”说罢拉着蓝忘机就往星河镇西边奔去。
星河峰顶,悬崖之上,群星璀璨,点点闪耀,一颗颗缀在墨蓝深邃的天幕中,若天地之灵光,在二人四周翩翩飞舞。魏无羡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感受触手可及的星星,不由感叹天地造物之神奇。此时此刻,茫茫天地之间,渺渺星河之下,他二人就如两粒微尘,他们所有的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愿望与追求,都显得微不足道。他们没有向星空祈愿,因为彼此早已成了守护对方的那颗最亮的星星。
这一刻,他们更想做的事情是,请出陈情和忘机琴,琴笛和鸣,洗尽芜杂,寄情星空,纵意天地。
悠悠笛声起,苍苍琴寥廓。自然的星空与内心的感悟合二为一,生发出流畅的旋律。无需言语,不用商议,只须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全然知晓对方心意,便轻松流淌出最为和谐的音符。这音符里,有对纷乱过往的告别,有对美好未来的期盼,有对彼此最为深沉的眷恋,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平和贯穿始终……
一曲终了,二人对坐而视,良久不语。
约莫一盏茶工夫后,魏无羡轻声打破宁静:“蓝湛,我们已经有《忘羡》了,那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呢?”
蓝忘机凝视着他的眼眸,柔声道:“这次由你来取。”
“那叫‘无羁’如何?幸得彼此,今生再无他求,从此无羁无绊,天地纵我,快意人生。而且,含有我们的字哦。”
“很好,无羁。魏婴,你,也很好。”
“蓝湛,你也很好,特别好,我……”魏无羡站起身来,附到蓝忘机耳畔,压低声音说出了后面那三个字……
夜色已深,二人十指紧扣,缓缓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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