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你可不能连续五年都错过庆祝生日。”
电话对面,母亲仍在继续絮絮叨叨,忍受了一整个早上劝说轰炸的布莱克终于败下阵来,妥协道:“我会回家的……但可能留不了多久,不用帮我庆祝。”
“工作那边没问题吗?”母亲谨慎地确认,尽管口口声声说要布莱克回家,其实她还是很担心他的事业。“你刚刚一直说自己忙得脱不开身。”
“最麻烦的已经……解决了。”布莱克看了看表。“格林他们能处理好。”
电话里面传来的声音终于和缓了一点:“那就好……奥古,我们等着你。”
“帮我向爸问好。”布莱克补充一句后挂掉电话,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办公室。
在茱莉亚越狱事件后,白蜘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活动了,这个组织一向如此,突然冒出水面干一票大的吸引世界的眼球,然后又倏地销声匿迹,好像他们冒头就是为了害当事警方遭一通嘲笑与惩罚一样。
虽然距最后一次与白蜘蛛交手以来,十三区已经又接手了不少其他案件,但白蜘蛛的案件给他们留下的屈辱感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小疯子逃跑的格林探员,最近狂热地投身于白蜘蛛相关案件的调查,几乎要把相关案卷翻个底朝天。虽说气氛太紧张不太好,不过,也正是因为大家最近都干劲十足,布莱克才能挤出点时间来回家。
飞机起飞时间是下午一点,布莱克把手头的工作收尾完毕,离开他几乎宅了一个月的十三区。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布莱克提着匆匆买的慰问品直奔机场而去。
——当初决定要当警察时,可没想到会像鼹鼠一样在地下久居。
一边想着小疯子逃跑时钻进的隧道,布莱克一边走进地铁,找了个地方坐下,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脚边,准备整理一下心情,以最好的状态回家。
预示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铃响了,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车厢紧抓住扶手,门在他身后关闭。车子启动了,男人掏出一块手帕擦拭额头的汗珠,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面色也逐渐苍白,当布莱克注意到他不对劲时,他已经整个人脱力,向前倒下去。
“当心!”布莱克下意识地抱住男人防止他直接砸在地上,大声问道:“车里有医生吗?”
坐在旁边的几个年轻女孩吓得连忙逃到另一排座位旁,她们中间的一个青年却伸出手来,帮布莱克把男人平放到地上。
“我是医学生。”他腼腆地冲布莱克点点头,俯身听取男人的呼吸与心跳,然后转头嘱咐那几个女生:“叫救护车,通知列车员下一站的停靠需要延时。”
女生们很快推搡着离开了这节车厢,青年已经熟练地坐起了心肺复苏,还不忘向布莱克解释:“大概是心脏疾病患者,刚做了剧烈运动。”
“那拜托你了。”布莱克虽知道些急救知识,但既然有专业医学生在,他也就抽身而出。他想坐回座位上,却又觉得这显得太没有人情味了,只好安抚了旁边的乘客几句,继续陪着青年跪在男人身旁看护,同时不禁担心自己能不能及时抵达机场。
平时显得很快的地铁此刻让人感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下一站,医生居然已经及时赶到了。布莱克目送男人被抬出车厢,才想起要起身。自称医学生的青年伸手扶了他一把,防止他因为跪得太久而摔倒。
“你最近最好也别做剧烈运动。”青年说着,留下一个微笑,跟着担架走掉了,像是要跟去医院的样子。
不幸中的万幸,布莱克赶上了飞机,直到飞机起飞,他还记得那个青年令人宽心的笑脸。
——
丹尼尔.怀特趁着患者家人向医生询问病情时离开了医院。本想跟学妹们一起去看电影,奈何在地铁上遇到了突发急病的人,为了保证患者受到最好的照顾,他决定先冒充家属跟去医院,这下子,计划全被打乱,只能回去完成论文了。
同租的舍友好像正好有课,丹尼尔难得可以独享房间,他将桌子上的零食丢进抽屉,把资料在桌上摊开,准备动笔——
“嗨,丹尼尔!”
一个女声打断了丹尼尔的思路,他无奈地扶住前额抬起头来,与蹲在阳台护栏上的人四目相对。
“当心别掉下去。”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把来者请进来。“说吧,茱莉亚,找我干什么?你一来准没好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穿着兜帽衫和牛仔裤,正如普通大学生的茱莉亚.怀特笑嘻嘻地拉开抽屉,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然地拿出一块巧克力,坐在丹尼尔的床上撕开吃起来。“就是来看望一下用功苦读的弟弟。”
“你是不是闯祸了?”丹尼尔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不过就是完成任务时没有完全按照老爸的要求来嘛,任务内容我可是有好好完成啊!”茱莉亚嚼着巧克力,含含糊糊地抱怨。“老爸要我这一整个月都要接受禁闭,你也知道,我哪待得住啊。”
“既然来了,就帮我看看我的新课题吧……”丹尼尔弯腰从书桌里掏笔记本,却忽然注意到什么,一把抓住茱莉亚的手,拉下她的袖子,露出她被一层绿色透明物质包裹的手腕。“作为学姐,你也学学该怎么防止自己受伤啊。”
茱莉亚的动作停止了片刻,她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又拆开一袋软糖,耸耸肩道:“要是不让人打伤我,我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动力啊,我们以前无冤无仇……我就只好自己去创造仇恨啦。”
——你的斗志是靠仇恨维系的吗?丹尼尔张开嘴,却没有问出口,宿舍门在这时被嘭地推开了,他的舍友和另外几个朋友说说笑笑地走进来,丹尼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出去聚餐。
他们蜂拥而入后,一个个儿地注意到了床上的茱莉亚,其中有人向丹尼尔挑挑眉:“你小子,偷偷交了女朋友?怪不得不参加联谊。”
“我是他姐姐!”茱莉亚刷地蹦起来,咽下嘴里的糖果,鞠了一躬。“多谢你们照顾我弟弟了,我叫——”
“这是我堂姐,来我这儿蹭吃蹭喝的。”丹尼尔伸手揽过茱莉亚,暗自勒住她的脖子打断了她的自我介绍,说道:“她叫琪蕾亚。”
茱莉亚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是通缉犯,停止了挣扎,踩了丹尼尔一脚让他把自己放开,顺手拎起抽屉里的零食袋,笑嘻嘻地和面前的大学生们告别,从正门走了出去。
——你还真蹭吃蹭喝啊!丹尼尔心里有苦说不出。
——
布莱克推开熟悉的白色栅栏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还没走上门廊,门就被打开了,花白头发的父亲站在门口,抱着臂一如既往地发出吭哧吭哧的笑。
“你妈非说你四点回来——害得我在这儿站半天。”
“抱歉,有点堵车,而且我四点才下飞机。”布莱克苦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这是我从旧金山唐人街买来的。”
父亲一边抱怨他乱花钱一边眯着眼睛分辨了好久袋子里的点心,然后小心地把袋子放到橱柜上,带儿子走进餐厅。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道他们平常爱吃的菜,母亲却还在厨房里忙活。
“回来啦,奥古!”她听到外面的声响。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到桌子中央,用已经不灵便的双手扯下棉布手套,笑眯眯地给了布莱克一个拥抱,转身拉开椅子。“都落座吧!”
三人在桌边坐好,简单的祷告后,母亲迫不及待地给布莱克切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蛋糕胚,看着焦黄的蛋糕,布莱克沉默了一下,父母也注意到了他的停顿。
“对了,小格林最近怎么样了?”父亲首先扯起一个话题,母亲拍了一下他的手,责怪道:“说好了今天不提工作的。”
“不提工作!就说说生活上的事!”父亲连忙改口。“小格林也有二十来岁了吧?交没交女朋友?”
布莱克努力回忆着格林探员在难得的假期出门约会时那开心的样子,迫使自己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交了,我没见过那姑娘,但既然小格林喜欢,应该也挺不错的。”
“你看看人家小子,再看看你自己。”母亲开始了每次他回家都会开始的抱怨。“都快四十的人了,还不考虑考虑结婚……就算你是同性恋也没问题,孩子只要领养一个就好了,我们也可以帮忙照顾——”
“说什么呢,老婆子!”父亲不满地大大咬了一口牛排,边嚼边皱眉看向母亲。“奥古斯塔怎么可能会是同性恋……”说着,他瞟了布莱克一眼。“保险起见……你不是吧?”
“不是。”布莱克忙摆摆手,转变了话题:“最近附近有没有什么新闻?”
“有没有新闻你们不是知道得比谁都快吗?”父亲耸耸肩。“我们也就知道点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说达特中彩票发了笔小财、桑尼的女儿闹离婚、葛雷家的狗前些日子死了……他家小孙女可伤心了。”
“葛雷家的狗?是毛毛的崽吗?”一只哺乳的牧羊犬的模样在布莱克回忆中浮现。
“不,是毛毛的曾孙子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小的时候毛毛就开始产第一胎了,你和——其他孩子都吵着要养呢。”父亲及时刹了车,但那个一直在三人口头打转的名字还是被布莱克说了出来:“对。格林大哥还说要养一只训成缉毒犬来着。”
母亲叉了一口甘蓝沙拉放进嘴里,脆生生的菜叶被嚼得咯吱咯吱响,一时间填补了突兀的沉默。
布莱克在脑海里搜寻着其他话题,他知道,父母不提起格林的事也是怕他伤心,但如果不正视格林的事,他就无法前行。他必须清楚地记得格林,并把格林所经历的一切化作自己的动力。
——他必须记得那个因父母被歹徒枪击而把作警察当做理想的邻居家大哥,他比他大一轮,生日却只跟他差一天,因此每年他们都一起过生日。格林喜欢甜点,所以在以前的每一年,生日蛋糕上都会涂上厚厚的奶油,但在格林殉职之后,母亲就开始只做蛋糕胚了。毕竟他们二老不适合吃甜的,布莱克也不好这口。
——他必须记得第一次遭遇白蜘蛛时的情景,那时十三区尚未成立,他作为支援警员之一参与一起军火走私案的逮捕活动,库莫.怀特残忍地将冲锋在前又负责断后的格林随着一整节车厢引爆,他们甚至搜集不到多少能带回给格林妻子和儿子用来埋葬的残骸。
——他必须记得小格林报考警校时的坚定眼神,其中燃烧着对复仇的渴望,那时候,他隐隐意识到,做警察就意味着你的亲人、后辈,随时都可能陷入仇恨的漩涡。
——所以,妈,你明白的吧。布莱克望向显然也正陷入回忆的母亲,笑着说起了最近的天气灾害。他业已近不惑之年,已不对爱情和婚姻有何期待,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无法让他给自己的家庭安定与幸福。而且,他还要替格林大哥看着小格林呢,他不能再让明明有着大好未来的小格林被复仇禁锢,总有一天,由仇恨滋生的动力会将这孩子送入险境。
总有一天。他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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