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阳好容易把烂醉的顾重舟拖回他私宅。
藏在北城寂静处的两层青砖宅子,民国时代某军伐老楼,全部返修过。院子很大,修筑亭台楼阁,碧水芙蕖,有雀鸟有池鱼,十分逍遥。
王大少嘀咕,这顾三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
人小姑娘戴个围巾,关他什么事儿。
却听见喃喃:
“我还以为进来的……是你。”
“啊?”
王耀阳很少听见顾重舟喝完酒以后说话,稀奇得很,便弯下腰去想听得再真切些。
“……哈哈,不是……不是你……”
他说。
他嘴角露出个苦笑,接着昏睡过去,呼吸沉重,像有一座山压在他的胸口。
王耀阳挠挠头,小声唤:
“小舟舟?”
“……别踏马吵我。”
迷迷糊糊地低语。
“顾重舟,我走了啊。”
“我不…”
王耀阳侧耳,没等到下文,便叹口气,走了。
后来,王耀阳试探地提起他喝醉后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儿,顾重舟说完全不记得,他一定是听错了,还友情建议他去医院做个听力测试。
***
周凉连续三晚跑京体,一无所获。
京体25家夜店,妖孽顾重舟说的。
她列出excel表,计划一天跑八家,广撒网,多捕鱼,总能遇见他。
每晚七点她准时出发,涂抹上闪闪发光,厚重的眼影和唇膏,穿上高跟鞋,一家一家地寻找。
每家在她看来都差不多,嘈杂的音乐声,开到极大的暖气,女孩子的雪白肌肤,男人们行酒令的声音,摩肩接踵,只让人觉得腥。
“小姐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跟我们一起喝酒?最好的威士忌……”
“我不喝酒。”
——一把叉。
“美女,你在找人吗?我能成为你要找的人吗?”
“不能。”
她转身就走。
那些眼睛里的画面简直不堪入目,看都不要看。
——一把叉,又是一把叉。
精疲力尽,脚都快瘸了,最后一天她穿着运动鞋,不抱任何希望地走进一家叫做“fake”的夜店。
这家相对人少一点点,估计因为酒水特别贵。
她站在门外张望,心想自己银行卡余额可能不够在这里点一杯酒。
两个身段苗条,穿着超短裙,五官略有人工痕迹的浓妆女孩儿走了出来。
一个抽着烟,埋怨:“今天局子里没有一个帅哥,去他妈的!”
“顾三怎么没来?”另一个小心翼翼地问。
“嘿,你说这就奇了怪了,自从上周三满月那天,顾三在包厢里发了疯,就没来过。那天你是不在,不知道哇,他撒了多少钱——”
“多少?”
“五万块啊!五万块!他撒完口袋里的,又叫人打开保险箱继续撒,真的是疯子!”
她鼓起勇气朝她俩搭讪:“你好,请问你们认识顾三吗?”
抽烟女生满身酒气,上下打量着她,吐出一口烟圈,轻蔑地笑:“怎么?又是来上赶着陪睡的?”
周凉没料到这女孩儿说话如此难听:“我有事找他。”
“有事儿?找他能有什么事儿啊?谈哲学?”抽烟女生狂笑,“美女,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算了吧,啊!”
她伸出手,挑了挑周凉的下巴:“这眼影不适合你,洗了,以后别来找顾重舟。”
啪。
周凉毫不犹豫打下女孩儿的手指,后者痛得尖叫一声。
周凉冷冰冰道:“别碰我。”
女孩儿瞪大眼:“你他妈有病——”
便一甩烟屁股,扑上去,尖尖指甲直掐周凉脖颈。
周凉往后退了半步,躲开她攻击,脸色冰冷。
另个黄发女孩见状不妙,试图拉架:“哎,kitty姐,算了算了,都是女孩子,何必为难呢?”
“你他妈的给我滚一边去!”抽烟女生一边怒吼一边伸出指甲再去抓周凉的脸,出手狠辣。而周凉已经伸出一条腿,将她穿五寸高跟鞋的腿绊倒在地。
运动鞋稳准踩在她小腿上。
抽烟女生猝不及防,几乎爬不起来,周凉冷冷地看着她:
“你有顾重舟的联系方式吗?”
抽烟女生呸了一口。
黄发女生没想到周凉竟有点身手,赶紧赔笑道:“美女小姐姐,我们真的没有顾三的联系方式。他只是喜欢玩,但有个原则,不给任何女孩联系方式。”
周凉挑起眉毛,她不相信。
“真的,真的!”黄发女生手臂都在发抖,没口子地打开手机,“你看,我还问过好几个姐妹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呢,她们都说没有,我真的不是骗你……”
“你跟这贱货啰嗦那么多干什么!吃里扒外,小心老娘要你好看!”抽烟女生朝着黄发女生破口大骂,欲爬起来,未果。
她面露阴狠,伸出手臂去掐周凉小腿,“你他妈滚开,不然老娘扒你裙子!这里到处都是男人,让他们饱饱眼福!”
突然从fake里走出一名丹凤眼,年纪很轻的少年,冷冰冰道:
“给我出去。”
“你!”抽烟女生恶狠狠盯着那少年,“你她妈是什么东西?”
少年眼眸冰寒,一字字说出口:
“刘春花,身份证号XXXX。我们老板说,你若再不出去,就不要再在京体混了。”
抽烟女生脸色大变,狼狈离去,剩下周凉和那黄发女生。
凤眼少年淡淡地看了周凉一眼,像是警告。
“顾三先生说他暂时不想见你,你先回去吧。”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他说,”少年微笑,“等他心情好。”
周凉还没来得及开口,楼上突然飞下来一只烟头,险些直接砸中她脑袋。
她弯下腰,看了一眼,确实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儿。
“好,再见。”
***
这晚,也许是因为暖气太热,空气太干,周凉在被窝里翻来翻去。
也许是因为合租女孩儿大半夜醉醺醺地在洗手间里狂吐,好像心肝脾肺胃都给呕了出来。
周凉一直被噩梦缠绕。
她梦见桑珊变成了一个全身黑披风,指甲有三十公分长的黑女巫,放出一只乌鸦来咬自己的脖子。
“你小心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说出去——说出去——”
又梦见顾重舟那辆跑车横在路当中,而自己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牢牢绑在路上,动弹不得。
只听得马达咆哮,冲着自己劈头盖脸开过来。
她探出头,瞪着在车窗里顾重舟那张冷酷的脸,瞪着他的泪痣:
“顾重舟,你给我停车!”
好奇怪,她好像跟他很熟一样,明明他根本懒得理她。
顾重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血红嘴角似笑非笑:
“周凉,你想看我的秘密吗?”
他怎么知道?
“哈哈,我倒是有很多小秘密,但是我可不能告诉你哦。”
顾重舟的脸一变。
路和车都不见了,她陷入一片死寂的黑夜,背后一团迷雾,一只老鸹飞过。
“呱————————”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宝贝,我等了你十二年,你终于回到京城了…”
“啊!”
周凉从梦里惊坐起,浑身打战,好像发烧了。
郑华容、何恋、桑珊、瘦猴……
她的能力运用并不是无限的,而且极其费精力。
几秒钟,比跑百米还费神,甚至可能引发心律不齐、感冒、高烧……晕厥。
这是上天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掏出一片药,随便倒了杯水灌下去,又躺下。
朦朦胧胧之间,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呼唤她:
“小凉儿,你还记得我吗?”
周凉知道退烧药的副作用就是加深幻觉,她强撑着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与她现在一般年纪。
那是桂花嫂子,是她六岁时第一次运用异能的对象。
自己害了她,一生的愧疚,每当想起心都会隐隐作疼。
那是她六岁时的七月七,乞巧节。
与奶奶一向亲厚的杨嫂子穿着件水蓝色褂子过来家里做客,村里头都唤她桂花嫂子,因她模样俊俏,乌黑油亮的长头发结成一个大辫子,飘散着桂花油的香气。
桂花嫂子爹爹没得早,因还有个弟弟要养,十六岁便嫁人了,嫁的是村里头的木匠杨大鲁。杨大鲁三十五岁,手工了得,只是五大三粗驼峰鼻,脸颊上还横着一道疤,是少年时割猪草落下来的,因而一直没讨到老婆。
虽说老夫少妻甚不般配,但杨大鲁对桂花嫂子却是有口皆碑。尽管好些年了还没生下一儿半女的,但杨木匠从来对老婆说话都轻声慢语,村里头都说桂花嫂子有福气,被捧在手掌心,寒冬腊月连衣服都不用洗,教人羡慕得很。
那夜桂花嫂子步履轻盈婀娜,提着一笼凉粉进到堂屋里面来,脸蛋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白白的发光:“周家奶奶,咱刚打出来的,用的是山泉水,小凉最爱吃凉粉。”
奶奶笑得慈祥:“——凉儿过来,嫂子特意给你打凉粉咧!”
周凉吸溜吸溜鼻子,桂花嫂子的脸儿就在她面前三寸距离,她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与平时有些不同。
抬起小脑袋,突然开口:
“桂花嫂子,你穿粉红色褂子真好看。”
一片寂静。
片刻后,奶奶一把抱住周凉,眼泪温暖地落在她脸上:“凉儿,凉儿会讲话了!”
周凉似乎还不太习惯嘴唇翕动,又指着桂花嫂子的眼睛:“粉色褂子,好看,手上拿着,那荷花,也好看。”
桂花嫂子脸色瞬间惨白。
“小凉会说话了?”一声粗重的男人嗓子,杨木匠大脚笑嘻嘻地跨了进来,“那敢情好!咦,你嫂子穿的是水蓝色褂子,是咱上个月刚赶集扯的布呢,不是粉红色,小凉看错了吧。”
周凉却很坚持。
“没,没看错。”
给她打凉粉的桂花嫂子后面,还有另外一个桂花嫂子。
那个她穿着粉红色的褂子,把大辫子放了下来,黑亮亮披了一肩像个仙女,手拿一朵荷花。
旁边贴着一个男人。
比杨木匠年轻好多,面皮白净,自带笑意,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村子里最有文化的戚家老六,村里小学代课老师。
戚家老六在城里读了高中,差点考上大学。但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只能回村子里种地了,他说话有趣,长相又俊俏,嫂子姑娘们谁见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的还把脸给羞红了。
但周凉不喜欢他,他看她的眼神,像长出钩子,她又不是鱼。
月光下,穿粉色褂子的桂花嫂子和戚六哥并肩走着,戚六哥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月桂,你是我的月——”
“出淤泥,而不染,什么意思?”周凉笨拙地自言自语。
原本最疼爱周凉的桂花嫂子美丽的脸完全扭曲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小丫头厉声尖叫:
“你跟踪我!你跟着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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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一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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