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是他的准舅兄，玉流泉便是有再多不悦，也只能先忍下。九方氏行事向来不能按常理推断，姜何此人做事说话一向也很奇怪，玉流泉只能如是安慰自己。
所幸袖锦再长大些就可以嫁给他了，他不过是再忍几年……
被人带至席间安置，玉流泉向众人打过招呼，便倚在树下，遥遥望着仍在门口处接待宾客的袖锦。
今日只是小宴，九方氏清出一个园子供小郎君小女君们玩耍，宾客在大门处由仆从引进来，到小院门口处才由姜何与袖锦兄妹两个接待。
姜何与袖锦平日惫懒，参加别人家的宴席多，由爹娘准备大宴也多，自己准备这类小宴却是极少的。别的兄弟姐妹举办小宴，多半也不大请他们帮忙——他们两个玩心重，帮不了什么，只能凑凑份子。
他们两个读书不认真，仪礼什么的学得也不上心，要不是府里管事在一旁提点着，他们一套礼也做不下来。好在来的人多半知道他们的脾性，不与他们计较，否则真要计较起来，要说他们兄妹两个傲慢无礼也有人会信。
在玉流泉眼里，便只觉袖锦天真娇憨。
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便想以后成了亲，须得叫阿娘将最得力的嬷嬷派来帮袖锦应付这些事。袖锦定然不耐烦学这些，可世族之间的交游总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宴席。
“哥，你在看哪里？”玉珠唤回他的神智。
她拉着木香的手臂，紧靠着他坐下，对木香道：“你就和我们呆在一处，哪里也不要去，不然我怕其他人欺负你。有我哥在这里，其他人不敢对你怎样的。”
木香今日穿着一如既往的素雅，面上脂粉不施，发式也并无什么特殊的花样，只能算得不失礼数，与在场的贵女们相比实在是朴素极了。可即便如此，她只静静站着，便已比其他人要出色许多，同精心打扮过的青玲也不相上下。
被玉珠强行拉过来，她看着玉流泉，面上微露怯色。
今日玉珠强行邀请她同坐一辆车过来，没想到车上坐着玉流泉。玉流泉见着她便出了马车，一路骑马过来，同他说话他也淡漠得很。木香试了几句，见他不大高兴搭理自己，便也沉默了一路。
此时又被玉珠强行摁在他身边，她愈发小心地试探着玉流泉的神色。
玉流泉脸色比马车上还难看。
木香心中一惊——他竟厌弃自己至此么？与他说过几回袖锦的事，他待她原本温和了许多。
木香不由得咬了咬唇。
“哥，你不知道，方才有几个郎君缠着木香不让她走，说的话特别恶心人，木香不就是家世低了些么？”玉珠没注意兄长脸色，对他抱怨起来：“那边几个女君对她也不好，平素也欺负她的，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对她冷嘲热讽。她是我朋友，也是袖锦亲自请来的，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她？她太可怜了，你可要替我护着她。你要是站出来帮她，他们也不敢这么过分了。”
她却忘了，原先欺负木香的事，她也有份。
木香被人排挤，这件事玉流泉早已知道，在私学里就见她偷偷哭过几回。他本是性情温和之人，方才不悦也是为着姜何的所作所为，此时便收敛了起来，对木香微微颔首：“你且待在这里，无妨。”
姜何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反感那些公子贵女仗势欺人，自觉坦坦荡荡，不怕任何人追究。
木香感激地一笑。她本就美，笑起来更美。只是玉流泉自己就生得很好看，玉氏上下美人也不少，他见了也并无任何感触。
远处的姜何看到了，却是冷冷一哼，拉着袖锦道：“你看，我就说他不靠谱。你俩还有婚约呢，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跟旁的女郎眉来眼去。”
袖锦倒是无所谓。莫说眉来眼去，他们两个恩恩爱爱的样子她在梦里也见多了，早麻木了。
叶皋今日如姜何一般郑重，繁复的深衣穿起来，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倒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平日与姜何一般随意，此时行动却依旧自然，不似姜何般手脚都快不知道怎么摆了。
他穿了一身青色绣着竹叶的袍子。这青色染得恰恰好，衬得他的肤色比平日白一些，柔和的颜色令得他那张看起来不太好惹的脸也和气许多。
“叶哥哥今日这样真好看。”袖锦由心地夸赞。
叶皋不自在地微微侧首，只觉耳朵有些发烫。
“袖锦妹妹今日也美极。”他笑着回道：“今日谁也不及你。”
“叶哥哥总是喜欢说好听的话逗我开心。”袖锦稍稍歪了歪头：“今日比我好看的可多了，钟离木香，还有我五姐姐，她们才是谁也不及呢。”
叶皋认认真真地说：“我不是逗你开心，在我看来，你就是最好看的。”
姜何猛一锤他后背：“你这臭小子惯是油嘴滑舌，平时看着是个老实人，内里却是这般不老实。”
叶皋吃痛，笑骂了他一句。
袖锦见他们两个打闹只觉好玩，只笑着看。叶皋望着她的笑颜，心中却是一片酸楚。
他从前并不会这般说话，许多话他总是捂在心里，不敢说，也不知如何说。
他费了许多功夫，才能在她的目光下，自自然然地说出来。
袖锦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句谢谢，有贵女喊她，她就跑走了。
叶皋看着她的背影，略有些失落。
姜何不成正形地勾着他的肩，低声问：“你真的喜欢我妹啊？”
虽然叶皋是他好友，但袖锦还小嘛，不那么着急嫁人的，故此他从前一点儿也不想问。
叶皋神色如常，瞥他一眼：“是，你想如何？”
姜何顿时很失望：“你这人怎么回事，都不会害羞一下吗？我可是袖锦的亲哥哥。”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狐朋狗友，即使九方氏身份地位高一些，叶皋也从不对他客气。他本想趁机好好逗逗叶皋，哪里想到叶皋这人无懈可击得过了头。
害羞那种东西，在他身上早就不存在了。叶皋漠然想着。
“你对我也太不尊重了吧，你想清楚，你喜欢的可是我妹妹，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我可是会棒打鸳鸯的。”姜何胡搅蛮缠，今日非要占一占上风不可。
“文斗或者武斗，你但凡有一样能赢我，我便如你意。”叶皋十分客气地回应。实是他看着袖锦尚未开悟，姜何棒打不棒打，并没有什么区别。
姜何：……
文，他是学渣；武，他也不可能比得过身负祖传武艺的叶皋。
真是太生气了，必须棒打鸳鸯。
“本来想帮帮你的，不帮了。”他冷哼一声：“我去招待别人了，你自己玩。”
说完他就生气地跑了。
叶皋：……
这个不着调的孩子，他叹了一口气。
他活过多少年了呢？纵然依旧是少年时的形貌，却已经历太多世事磨炼，渐渐难以做出少年人该有的应对。俗尘中事，许多他都已毫无兴趣，却还要勉强为之。
只因心中有一执念，无论如何也必须达成的执念。
“女人的心是瓷做的。”那人说着，手心翻转，一团小小的发着白光的物事出现在他手心。“有的厚实些，有些薄些脆些。像她一般自幼被呵护得过于细致的，通常都这般脆弱——看到了么？这上头已有七道裂痕，这样碎裂的痛，你应当也深有体会。她不曾经历摔打，便骤然频繁遭遇这般痛楚，熬不下去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她的心已然生成了这般，换是换不了了，再碎出两道痕，也就废了。你要如何做？这样蠢的问题就不要拿来烦我了，世间脆弱的东西何止万千，要怎样保护脆弱的东西，还需我教你么？你未免也太无能了些。”
“这种像羊一般柔弱没用的女人，怎么能令你生起执念来？我见她人极普通，也无甚特殊之处，你却肯反复折磨自己，真是奇怪。你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真不懂你在执着些什么？你们的生命尽管卑微，却并不是没有别的事可做罢？”
他如何知道呢？
他也曾问自己，也曾疑惑，可终是无法回答。情之一事，本就玄妙，若是能答得出来，世间怎会有痴男怨女，又怎会有流传在话本间的离奇？
他的一生遇见那么多人，经历那么多事，为何独独放不下这一个人呢？
叶皋望向正同几个贵女玩秋千的袖锦。
她仍是孩子心性，满心只顾着玩，不懂得怕。秋千一次次荡得更高，下面围观的贵女们都有些忍不住唤她低一些，她偏不肯听，兀自咯咯笑。
艳阳高照，而她在笑，时时有这样的一瞬，他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此刻是幻是真。
《我家纨绔》之前码了6w字，回头看觉得中间纰漏很多，于是从中间开始改。
改完中间的又觉得前面纰漏也很多，又从头开始改。
于是现在等于重写了一遍，还卡住了。
沉痛抹泪，存稿这种事真不适合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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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今夕何夕，亦幻亦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