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
后院正屋
台阶前种满海棠花树,如今枝头绿意茂盛,生机盎然,枝桠堆出层层叠叠的朵朵红花,缤纷灿烂。
小娘子襦裙曳地,从青石小路上扫过,晃荡出如水波一半的好看纹路,迎面遇上一青年,原本聊赖的神情一扫而光,眼尾扬起好看的笑容,“七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高七郎神志回移,见是嫡亲妹妹三娘正挥着手中的手帕招呼,上前说话,“怎么这辰光才来给母亲请安?”
高三娘含糊着不想回答,总不能告诉哥哥自己赖教,她看对方一身胡服装扮,想起母亲提起的事情,眼睛一亮,“你是要去城外的波罗球场嘛?”
瞧她这样子,高七郎一下就明白她的心思,摇头否认,“原是要去打球的。可惜韦二郎有事不能来,我便懒得去了。”
高七娘轻嘟嘴,“他是个浪荡子,如今还连累了崔二哥哥的名声,他爹不打他才怪呢。他肯定是被打地下不了床,所以爽约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她一个未成婚的小娘子不该多嘴,高七郎不赞同地盯着妹妹,“那是别家的家事,你莫要议论。”
更何况韦二和崔二的流言也不好听。
高七郎想到父亲刚才说起的话,换了语气,认真问她,“你和哥哥老实说,那刘姓书生便如此不堪,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刘书生是拜在他父亲书房的幕僚,出口成章,学识不斐,早有一日会有功名加身。
父亲看中此人心志和才干,有心将三娘许配。
谁知前几日不过是说了一嘴,三娘便要死要活地闹腾,扬言若是定了刘书生,她便一条白练离开这人间。
高七郎曾和刘书生交道几回,也看好对方,故而有此一问。
高三娘这几日忧烦便是源自于从。
此时一听,下意识就要说自己心中有人,但下一瞬就闭上了嘴,哼了一声,“他是一介白丁,父亲是朝中六品上的官员,我又不是做错了事,凭什么嫁地比赵…凭什么低嫁?”
她生怕刚才说漏一个字被哥哥察觉什么,心虚地低下头,借口请安小步离开。
高七郎并未察觉出异样,看她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转身往外走。
另一侧的高三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哥哥要是知道我心里惦记着崔二哥哥,肯定要说教了。”
侍女静立在她身后,听着女郎低声嘀咕。
从母亲院子出来,三娘又恢复低眉顺眼的萎靡样子,路上遇到哥哥身前伺候的人,知道七哥去了隐庐,她眼珠一转,吩咐侍女套车。
前几日就听婆子们提起,说城东赵家隐庐的生意交到了赵玲珑手上,她当时不屑,谁知后来用什么法子,竟然将隐庐的烂摊子料理地风光。
哼,都已经嫁给崔二哥哥了,怎么还不知足,在外面惹是生非?
她是有心要在赵玲珑面前炫耀,特意梳上高髻,穿了桃红色对襟上襦衣,下配软烟罗葱白色裙,簪环满头,想了想,最后在粉面眉心贴上金碧花钿。
侍女将鱼鳔胶水移走,钿螺八角铜镜的小姑娘颜色正好,神采灵动。
就不信赵玲珑能比得过自己,“走吧。”
她本是兴致满满地出门,怎料,距离隐庐还有一条街的时候,车夫就请话,说是前面道路不通。
高三娘心里不满,顺着撩起的帘子就见斜街两侧,确如车夫所说,摩肩接踵地都是人在排着长队。
是有哪家的女郎出阁,众人守在路旁等着发喜钱吗?
她疑惑着,顺着侍女服侍下车,尚未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就听一路过的老汉说话,“这隐庐的玲珑勺头难得亲自下厨,我都说了叫你早点来排队,你当成耳旁风,现在好了,连个牌子都没领上。”
被老汉指着责备的人,应该他的儿子,此时一脸讨饶地笑着,说着告罪的话,遗憾地回头看了好几次。
高三娘:“……”
破落户的人家,连个食肆都没去过不成。这眼巴巴地,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的心上人呢。
抬手扶了扶发髻,她挺直腰板,莲步轻移,裙角一点动静未见,端的是淑女之态。
奈何今日出门带着的人并不多,高三娘在婆子的护持下走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长龙队伍中挣扎出来。
期间多少粗野之人,根本不顾她们身份,恶狠狠地瞪着人,唾沫横飞,警告他们不要插队。
眼看不远处就是隐庐的青旗子,高三娘长吁一口气,回头要吩咐什么,却听前方有一男声喊了一句什么。
身后人群顿时一轰,下一瞬无数人猛地涌上来,她尚未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侍女等人离她越来越远,她更是裹挟在人海中被迫往前走去。
众人挤着往前走,夹杂着笑声喊声还有说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怪味,高三娘已经感受不到脚掌的存在,一边呼喊求救,双手徒劳地伸在空中用力地摆着。
身后一直有男人的身子贴着,触觉鲜明,高三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无数双手在她头顶拍来拍去。
这样下去,不是被人踩死,就是叫人家给臭死,她一咬牙,半矮下身子,借着自己娇小,硬是从无数大腿中杀出一条生路。
有人不愿意给她腾空,她哆嗦着蔻丹手,或在别人腰上,或是腿上猛地一掐,又哭又喊地艰难行动着。
一片人声混乱中,她终于听见七哥熟悉的声音。
左手掐了挡着自己路的人后腰一下,循着声音挪动着,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顾自己一身的狼狈,‘哇’地一声扑进对方怀中。
赵玲珑:“…….”
谁家的…姑娘?
她低头看了看对方半歪在空中的高髻上,确定这还真是个小娘子。
她还尚未说什么,就见隐庐里边高七郎脚步匆忙地赶来,却有另一道身影比他还快。
崔昫脸色阴沉,一向性情内敛的人,一旦动气,瞧着唬人,赵玲珑下意识安静,就见对方一把将自己怀中的姑娘扯开。
然后,随手一甩,准确地扔进落后他一步的高七郎怀中。
赵玲珑:“……”
刚才他走路那骇人气势,她还以为他要把那姑娘抢回自己怀中呢。
崔昫上下看她好久,确认她并无不妥,依旧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赵玲珑摇摇头,看向仍在喧闹的人群,“是我算漏了。”
隐庐前后占地颇大,上下一共二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共可以容纳上百食客。
如今空闲之地已经坐满,街上排队的人要么是在等着叫号拿菜,要么就是在等老卤肉料。
所谓卤水肉料,是她自己研发出的一道方子。
唐人不喜爱吃猪肉,觉得猪味重,肉质浑浊,吃起来口感欠佳。
事实上,猪圈不洁净,但热水褪毛。辅以何时的烹饪手段,照旧能做出香飘十里的美味。
眼前这些人排队便是在抢着买卤水猪肉。
只不过赵玲珑预料到生意会火爆,却没想到能火热成这番模样,不由感慨。
人之初,食为本呐。
崔昫道:“你的手艺一向很好。”
还是第一次听他夸人呢。
前后两辈子,好像都未曾听过他直接说过这样的话。
赵玲珑笑了笑,看向另一侧的兄妹,终于认出刚才扑进怀中的人是高家三娘,见她一身狼狈,“三娘不便,不若回隐庐一坐。一番梳洗才好再出门。”
高七郎拱手称谢。
还在嘤嘤低泣的高三娘,声音一顿,偷眼看了赵玲珑一眼,见她并未有鄙夷之态,这才放心。
她眼看对方冷静地吩咐侍从,一路进隐庐都在低声和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就连路边那些凶横之人都是拱手请好。
她再看,就见跟在身后赵玲珑的人是崔昫时候,呜呜的声音一顿。
以前都是赵玲珑黏在崔昫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怎么,如今崔昫竟然不顾身段,像个小厮一样,伺候着赵玲珑呢?
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想哭,还想骂人。
呜呜,都怪赵玲珑。
要不是为了来看她家的生意,自己犯得着受这么大的委屈嘛?
还有,崔昫不是厌恶赵玲珑嘛,怎么变得这样快?
早知道崔昫这样,她就不喜欢他了。
越想越委屈,最后终于没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
高七郎头疼不已,眼看附近的人都在盯着看,赶忙拽着人往里走。
半个时辰后
高三娘盘着腿坐在席上,面前盘子堆满了虾壳、猪骨头还有鱼刺等,她吃得开怀,终于不再纠结着前面被人挤的事情,“赵玲珑,你不和崔二哥……崔二,和离嘛?”
另一侧的高七郎轻咳一声,对上好友的阴沉视线,只好讪讪一笑,“她…年岁小,不懂事,别计较别计较。”
赵玲珑:“要和离。”
崔昫:“不和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对视,一个转头只做没有听见,另一个还不死心,“不和离,死不和离。”
屋中一静,‘哐当’一声,手中的鸡骨头落在桌上,高三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嘴巴微开,喃喃着说:“崔二,你是不是有病?”
可不是嘛、
往日最君子之人,虽有些冷淡,不见一点笑脸,却也没有说过‘死不和离’这样耍赖的话吧。
这是赵玲珑这几天听得最多的话了,她已经麻木了。
她懒得搭理他,继续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高七郎暗暗感慨:
这二人,未成婚时,女郎追着男郎四处晃荡,不顾别人非议。
成婚以后,换成男郎追着女郎跑,哪管别人想法。
他见一旁的妹妹再一次捏起一只粉红的虾剥着吃,更是发愁。
思绪沉淀几回,听外面热闹的人声,高七郎道:“你这家店有些小。”
赵玲珑看他,“你说什么?”
高七郎终于起身,将这一次出行的目的表明,他从袖中拿出三张纸递过去,“我说你这家店小了。你的厨艺在渝州城当属第一,今日这般火爆的场面,日后只会更多。”
“如今只是渝州,将来会有渝州下属郡县的人,甚至更远的食客。太平年间,便是再普通的人家都能匀出银子来隐庐买东西,你是一尊大佛,这家店放不下你。”
赵玲珑翻着手中的三张地契,静默不语。
过半晌后,她冷静开口,“高家想要怎么合作?”
高七郎偷偷松了一口气,赵玲珑愿意松口,事情就好办,他欲转身回席,冷不丁对上崔昫平静之下几欲杀人的视线。
高七郎:“……”
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崔昫‘唰唰唰’甩出好多张地契,“娘子,为夫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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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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