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所及,谢九霄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正是渝州城。
崔昫眼神不定,忆起方才下属说过的话,看向玲珑,“你方才为何问起彩彩窝?”
杏仁还哭哭啼啼地自责,赵玲珑安抚好久才终于将人哄好,闻言抚着鬓角的动作一顿,“只是觉得土匪窝的名字有些怪异罢了。”
其实不是。
彩彩窝,名字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却偏偏住着一群安分的老实人。
上一世,父亲带着人出门采买,却中途遭遇土匪,被截杀而亡。
最后官府追查,正是这彩彩窝所为。
她记得那时母亲刚刚好全,二人互相扶持着到了法场,亲眼看着刽子手行刑,摔白幡布,请灵婆,泪洒当场。
当时以为一切告终,杀人偿命,万事尽休。
谁知,这彩彩窝名字不正经,里面住着的人却是无辜,里外三十余口白白为他人背锅。
原来,谢九霄这时候就已经在追剿渝州附近的山匪。
赵玲珑心想,回去以后还是这位谢不良好好搭搭交情吧。
重新上马,这一次他们不敢耽搁,生怕刚才的事情再来一遭,直接进城。
隐庐生意依旧火热,铺子前的两口大锅下面的火就没停过,卤水彘肉一轮轮出,一轮轮地卖光。
管事得了吩咐,已经在门口候着,见玲珑女郎下车,急忙凑上去要扶人,冷不丁另一道身影堵过来,“女郎小心些。”
管事眉心一竖,看清是谁后,心中一嗤,嘿,这胡慧郎君真是谄媚。仗着自己娘是女郎的奶妈妈,什么都要在女郎面前露脸。
管事心里不悦,觉得自己表现衷心的机会被抢走了,再凑上去讨巧未免失脸,于是,意欲将隐庐门前的帘子撩起。
一转身,就见帘子撩起,一双竹节般好看的大手怎么都比他的好看。
这谁呀,这么讨人嫌。
管事‘啧’一下,眼神带刀看向手的主人,然后,“……”
哟,是崔二爷呀。
他急忙往后一退,让出路。
这一位主子,还真是得罪不起呢。
行,都是有眼力见的,他一把老骨头了,真是比不上年轻人喽。
赵玲珑和堂中几位眼熟的老食客打着招呼,未做犹豫直接去了后厨。
慧郎伶俐,早就等着女郎来了,“勺头,我将家中的几个已经去了泥封的大坛子都拉来了。在西长廊间存着呢。”
西长廊是自己接手隐庐后,将左边院子另外添置,然后动土改造,修建成的一座小仓库。
内里大多存的都是自己研发的原材料,其他人她不放心,唯独慧郎是自己人,所以派他守着。
慧郎将袖中的一本账册递出去,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您来前,端方郎君刚走。”
赵玲珑脚步一顿,听他继续讲,“端方郎君说,隐庐是咱们赵家的祖宗基业,他如今是族中的男丁,关照一下是应该的,非要进西长廊瞧瞧。奴怕漏了什么眼,再叫王三那样的人走了心思,所以拒了。”
他说的轻快,其实当时并不好应付。
胡慧,说到底是赵家的家生奴才,再给体面,只要主子一句话,让他往东,他要是去了西边,迟早会被惩戒。
赵玲珑看他一眼,见慧郎脸上还是那种憨憨的笑,瞧着老实人一样,“胡妈妈知道你在外边都是这幅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嘛。”
胡慧挠挠头,被女郎戳穿自己的装腔,一脸不好意思,“女郎实在机敏。我阿娘,她老说我笨。”
提起母亲,孩子总会有几分娇气。
赵玲珑自然知道胡妈妈平日威风的性子,“你不用担心。赵端方手里的浮香楼留不住,到时候,我提拔你做大管事。”
做了大管事,论是谁来,都得给一份面子,轻易不会被拿捏。
胡慧呵呵一笑,“多谢女郎。”
二人过后院,直直拐向西长廊。
崔昫被忘在原地也不恼,无视附近食客的低声嘀咕,镇定自若地翻身上马,“回府。”
长队中有一老丈刚从外地回来,见此情景,不由纳闷,“刚才那人不是崔家二爷嘛,怎么…”
后半句也不知该怎么说。
“老丈这渝州城早就不是您走前的样子了。知道刚才进去的那女郎是谁嘛?那是赵家嫡枝的女郎,玲珑。如今人家本事大着呢,看看…”
说话的人伸手指了附近一圈,指点江山一般,“这都是玲珑女郎撑起来的生意。”
附近几人闻言都是点头。
“可不是,这隐庐有此等生机,还得往前数个十几年吧?”
“十几年?小子,你还年轻呢。这红火事儿,那还是老丈我十四五的时候见过的事情。这么一算,得前五十年呢。”
“可不是,他赵老太爷算下来还是我从门舅舅呢。”
“哎,我最近听说,高家人好像要和赵家合作开酒楼呢?”
“真的?倒是见高家小子常来…”
人群议论纷纷,围绕隐庐的上下里外说个不停,将众人话题收进耳底的一小伙子,眼神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而后迅速转身消失在街上。
隐庐西长廊
赵玲珑换上一身简便衣衫,伸手从深坛子之中取出一大块腌制入味的梅花条。
猪肉确实味重,但是腌制前期辅以辛料数道,而后封坛出香。
手中惦着的这块肉条已经完全到位,白色脂肪膏透亮锃光,日光一照,隐带黄晕。
猪肉外皮僵硬有余,赵玲珑已经想象到这肉被慢火熬制到火候时,送入口中该有多美味。
她没迟疑,点点头。
四五个小弟子,流水一般传递了百余个瓦罐进来,而后在院中等了不足半个时辰,又原样回了厨间。
大厨房如今正忙着,胡师傅忙得一只眼打转,心里却还惦记着女郎刚才的举动。
一等小弟带着东西回来,几步上前,利落地将罐子揭开。
并没有意料中的香味扑鼻,胡师傅失落之余,问:“这一次又是什么事儿?”
小弟子乖乖答话,“回大师傅,勺头吩咐了,这百余个瓦罐要加满水,然后温在小厨房的暖灶上,等到明日再开坛售卖。”
哦,这是要慢火出新鲜呢。
胡师傅多了期盼。
他转头就见几个小子不老实地探头,急声呵斥,“又作妖,还不安分点。小心叫人剁了你吃饭的家伙什。”
这一句话,已经成了后厨的紧箍咒,比他往日疾言厉色的话语都有用。
果不其然,众人噤声,低头忙活自己手里的活儿。
毕竟上一次,玲珑女郎眼不眨心不慌地命人砍了王三指头的事情,就发生在眼前。
胡师傅满意地点点头,一扭头,就见‘剁你家伙什’的主人正要笑不笑地站在门洞前。
胡师傅:“……”
老话怎么说来着,背后说人坏话,总有一天叫人家给抓个正着。
他面上自带尴尬,忍着对方的眼神,叉手行礼。
赵玲珑眉头一挑,坦然受礼,将此事翻篇,“胡师傅,前几日说的事情,您想得怎么样?”
说得是前几日收徒一事。
如今隐庐生意好,原本的人手不够,还是从其他酒楼抽了一批人。
上到斟酌口味的,下到加柴的,处处都要人手。
生意出乎意料的好,这一小地方容不下,扩张是迟早的事情。
迫在眉睫的事情便是收徒。
胡师傅不是不知情理的人,他一身的本事是赵家给的,教教小徒弟无可厚非,只是…
“女郎,您也知道,这厨子,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赵家做的蜀州菜,是传承,不能轻易就定。”
赵玲珑点点头,“传承家业,开山立派,是我赵家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所以开头再难,都得上。您这里先定着人选。我这边也会和家中商讨。”
胡师傅‘哎’了一声,送人走后,坐在惯常的椅子上长叹一声。
女郎心是好的,可她一女儿身,做做生意,算算账,族中人松松眼,就忍了。
这收徒养手艺,相当于掏家底给别人,那些人能愿意吗?
有一小弟子端了一小碟子上来,恭敬地请示,“大师傅,您看这一道红滚虾球,奴做得如何?”
被打断思绪,胡师傅夹起一块,半晌后赞许道:“不错,就是火候有点大了,虾肉外皮带点干。再练练吧。”
他认出这小子是赵家族中远亲,家里有重病的母亲,一直想要成为赵家的入门徒弟。
入门徒弟不比家丁或是奴仆,不说学手艺,光是一个月一两半的银子能养活一大家子了。
厨间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小子来试探了,毕竟隐庐生意这么好,人都想往高处走。
他不想打击小辈人,提高声音,“你们的心思我都懂,只是入门的事情还没定,我也不敢说什么。但有一样,你学得认真,能出好菜,女郎看在眼中,定不会亏待。”
这话像是一剂良药,顿时叫众人欢呼一阵,手底下做事更上心了。
厨间火热,外边食客听着动静都探头好奇,“是不是又有新的花样菜式了?”
新花样,新花样,天天就惦记新花样。
管事心里腹诽,脸上菊花般的笑容却没少过,眼看又有一批食客上门,心底里也是乐呵呵的。
赵家
正中厅堂
今日是秋意郎君上族谱的好日子,赵父亲自在厨间走了一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一家人吃得高兴,赵玲珑见爹娘欢喜,就连秋意都没耐住喝了几杯春花酿,脸颊上绯红一片。
好像,一切都迈上她想要的方向了。
赵玲珑撑着下巴,嘴角的浅笑一直没下去,盯着阿娘和阿耶互相指责对方的缱绻。
真的,好像是一场梦呀。
她随手抹去眼角的泪意,仰头灌了一口酒。
园中春花烂漫,树影婆娑,一如她醉酒躺在园中的深夜景致。
只是那时,她郁郁独行,如今,畅意安和。
瞧着天上的星星都不一样了呢。
一眨一眨的,就像是人的眼睛一般灵活,却又沉了几分深沉,像是某个人在看她一般。
她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想要看个明白。
赵母哎呦一声,连忙示意侍女去扶人,“没盯着她,怎么就醉了呢?”都已经是成婚的人了,真是不稳重。
后半句没说口,顾忌着在秋意面前,给她这个做姐姐的,留一份面子。
赵秋意自觉弟弟应该亲近姐姐,急忙起身去扶,却不想桌角一绊,他自己摔了。
跟前的婆子们急忙去扶。
堂中热闹混乱,吵地耳边不清净,赵玲珑皱了眉头,大喊一声,“闭嘴!!”
屋中混乱一静,众人下意识安静地看着家中女郎撒酒疯。
赵玲珑呵呵一笑,朦胧着一双眼看了半晌,终于确定了,“我道是谁呢?原是崔家二狗呀。”
崔家…二狗?
众人:…二狗什么的,不会是他们心中想得那个人吧?
外院管家已经傻眼了。
他带着崔二爷刚过门洞,还没来得及上前跟主家说一声有客人到,女郎就口出狂言了。
他小心着觑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果然沉了脸色,心说,生气了。
他急步上前,张口喊了一句。
不想,家中女郎比他声音还高还尖还利。
管家:“崔家二爷到。”
赵玲珑:“我和崔二狗和离了…”
“崔家二爷到…”
“崔二狗和离了…”
“二爷到…”
“二狗和离了…”
“爷到…”
“狗和离了…”
“到...”
“和离了…”
厅中静默,听着两种声音交叠,回响不绝。
当初为了体现自己一家之主地位,非要安装回音石壁的当事人赵父,对上女婿的黑脸,“……很后悔!真的很后悔!”
崔昫:娘子,说我是狗!嘿嘿,公狗腰的狗嘛?
赵玲珑:“......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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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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