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前堂还在因为赵家玲珑的惊人之语纷乱吵嚷,而后堂之中,胡师傅却沉默不语,还能视物的独眼死死地盯着女郎的一举一动。
金黄澄澈的汤水还冒着热气,甫一坐上火,没过多久就咕嘟咕嘟地滚起泡。
料理地干净好看的竹荪片随汤水上下翻飞,厨间本就浓郁的鸡汤味道中无意多了一点青草香气,干冽清爽。
赵玲珑扫了一眼莲花铜漏张开的铜制荷叶盘数量,到了时辰,将一旁的蒸笼打开,果然瓷碗中的鸽子蛋半熟,表皮一层白下面的蛋液晃晃荡荡。
杏仁赶忙将一旁的青瓜底小盅端上来。
赵玲珑接过,先是将煮的正好的竹荪放入,紧接着将碗中的滑蛋顺着沿儿溜进去,汤水不要加太多,小半勺正好能让内里东西半漂起来。
一旁的案上有鲜嫩翠绿的芜菜,点上几星,正好是一道鲜美亮眼的推纱望月。
成品一出,脑海中的声音继而响起。
——“嘀---解锁古法望纱推月。初级任务第一阶段完成。请宿主继续努力。”
原来这一次没有奖励呀。
赵玲珑挑了挑眉,其实她还挺期待上一次系统选择的那个神秘力量呢。
早就侯在一旁的胡师傅从她开始动手起,就一直念叨着,先是说这一步怎么样,又是解释为什么用猪油点碗,到最后杏仁觉得实在烦,都堵上了耳朵。
胡师傅早已身临其境,刚等盅碗端上来,已经取了汤勺品咂一口。
“嗯,这汤鲜香适宜,肥而不腻,其中竹荪的清苦味道刚好冲淡了鸡油的粘腥味。不错不错…”他闭着眼回味一会儿,又尝了一下,“就是成本过高了,有松茸在里面,对吧?”
赵玲珑摇摇头,淡淡一笑,“不是松茸,只是普通的菌干。”
只不过她用猪油加糖煸过。
胡师傅摇头一笑,知道她没说尽。
做厨子的,都是家学,藏私是常有的事情。
普通的菌菇顶多是鲜嫩有味,但是松茸却不一样,其中有一种菌足带着淡淡的甜香气,和这汤里的味道并无二样。
只有心思奇巧,对食材了解甚深的人才有替换食物口感的法子,看来是他小瞧了女郎了。
第三口吃得则是竹荪片。
刚才他留意过女郎盯着铜漏的前后,知道此物在那清汤水中煮过一片半的铜叶子。
这一口则是在尝火候。
口感很是细腻,温润而又带滑嫩,多一会儿怕老,少一会儿过生,刚刚好啊。
就是缺一点,缺什么呢?
胡师傅正凝神想着,就见女郎将厨间最值钱的胡粉轻轻点了少许。
他眼睛一亮,没错,再来一点胡粉就正好了。
胡粉辛,配上这汤水清,可不是搭配时宜嘛。
胡师傅终于点点头,与同样惊艳地管事对视一眼,转身齐齐叉手行礼,“请勺头安。”
勺头,也就是整个酒楼的大把子。
赵玲珑并不意外能得到二人的敬服,只风轻云淡地回了一礼。
前堂,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地闻到一股奇香。
他们左右寻了半天,最后确定是这酒楼的后院传出来的味道。
“这胡瞎子今日又瞎折腾什么呢?”
“是他家的水煮白菜吗?闻着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呐。”
“小二,小二,这是胡师傅亲自上手做菜了?可别把自己个儿的手指头剁进锅里,一块随汤给咱们端上来。”
“哈哈哈哈,老刘头,你损不损呐…”
闻着味道,聚在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众人吵吵嚷嚷地开着隐庐的笑话。
小二狂擦额间的汗珠子,等到众人说笑够了才终于有机会开口:“各位想错了,今日是我家新勺头在试新菜呢。”
勺头?
这称呼好多年都没听到了。
人群中有一老者扬声喊道:“什么勺头?那是你赵家老太爷的称号,如今哪个小子敢这样张狂?”
小二也不惧,面对众人质疑,只憨憨一笑,“诸位别不信。我隐庐新勺头就是我赵家嫡传弟子,也是我家老爷嫡出女郎,玲珑。”
人群先是一静,同时抬头看向二楼的那间厢房。
这…赵家女娃就是厉害,先是与崔家二郎和离,揭露了此人爱慕男子的真实面目,转而又承袭家业,拯救家族夕阳产业。
真是感天动地好姑娘呀。
人群有一婆子呵呵一笑,冲着后堂喊了一嘴,“玲珑女郎,你要做隐庐的勺头,敢不敢出来一见呐?”
“就是就是,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跟我们这些老骨头可熟地很。”
“做生意的人,不敢见人,搞笑话喽。”
“出来吧,玲珑女郎出来呀……”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时候,赵玲珑终于从后厨现身。
小二上前正要解释一二,就听身后一婆子喊道:“哟,小女伢,长得挺俊呐。”
人群哈哈一笑。
这笑不带恶意,赵玲珑也抿嘴一笑,“婆婆心善,咱们岭南的姑娘家哪一个不水灵?”
“就是,我家二丫长得比你还好看了。”有一人应和道。
“去去去,王老丈,你家二丫要是比玲珑女郎好看,我叫我家小子娶她。”
“你呸,你家穷地要当吊裆了,还敢黄口我二丫,滚~~”
“别说了,瞧给你们脸面说你家那铜臭板子的事儿。哎,玲珑女郎,你说说,那崔家二郎真是个兔儿爷?”
兔儿爷就是男男之情爱的别称。
赵玲珑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今日我这道新菜,诸位街坊邻居觉得怎么样?若是好,今日就免费做几盅送给大家吃。若是不好,我还得再回去好好钻研呢。”
哟,免费的东西谁不要,更何况,先前那股子香味到现在还能闻见呢。
一两个人说‘好’,紧接着人群都是‘好’‘好’的喊声。
赵玲珑笑着点点头,一挥手,等众人安静下,指指小伙计,“这是我隐庐的伙计,诸位先去他那里领牌子。这地方宽敞,接待众人也合适。”
“今日这汤,是我自己个儿研发了。您赏脸吃了,回头给我隐庐说个好话,带带咱家的生意。诸位看,可行否?”
众人轰轰闹闹,皆是拱手让礼。
如此,赵玲珑才进了后厨。
那汤水本就已经熬了一夜,今日从家中搬了好几瓮来,料理炭火的伙计一人盯着三四个,把控着火候。
胡师傅听着前院的动静,老早就备好了,大勺子一舀,轻点汤盅,不一会儿就是十份上桌。
隐庐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虽然知道这是在白白送,来回上菜的人都是一脸乐呵呵,一边喊号,一边传菜。
这局势眼看着变成了隐庐生意红火的景象,韦二郎长吁一口气,关上窗棂,道:“我刚才以为赵玲珑要当着那么多的面,说咱两苟合呢。”
那字眼不好听,崔昫沉了眼色,“玲珑不是小人心,她那番话只是因为你往日言语作弄她,所以才反过来作弄你。”
早不做弄晚不做弄,偏偏要那时候说,也不是什么好人。
韦二嘟了嘟嘴,闻着空气中漂浮的味道,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我想喝汤。”
崔昫一愣,搁在膝头上的手掌微动,“……我也想喝。”
韦二郎:“……”
听起来,他们两个好委屈呀。
幸亏伺候的长随有眼色,早已经出去抢了牌子,不然这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什么都捞不着。
大半天的,只捞着一碗汤喝。
虽然这汤好喝地很,但韦二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
放着家中好好的婆娘不疼,偏偏跟着崔二东奔西跑,笑话没看上,还被人当成了笑话。
嘤嘤~~
对崔昫而言,这一日过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妻子还是不愿意回家,但是至少,人,他还是见上了。
不仅见了人,还喝了她做的汤,比起前几日的闭门羹,今日可谓是一大进步。
至于楼中不知多少人同他一样蹭上了汤,崔昫选择假装自己没听见没看见。
今日还有另一桩事情需要解决。
刚才和玲珑商量归家事宜时,她曾提到的什么‘家中婆子无礼’。
如此一看,玲珑不愿意回崔家过日子,另有缘由。
汤饱盅空,身后的各种议论抛开,崔昫翻身上马,杀气满满地冲回了家。
崔家后罩房
一处小院子
崔婆婆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里咒骂着恶人,等医者看过后,急忙凑上去问话,“我儿他没事吧?大夫,瞧瞧人肿的,我天神爷呀。”
医者道:“不碍事,不碍事,都是皮外伤。身上筋骨都好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崔婆子这才放心,素娟擦擦眼角的泪珠子,一边抚着胸口顺气,还在哭诉,“我的儿呀,是哪里来的打杀匠,怎么这样狠毒?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我崔家的人上街,哪一个敢下阴手……”
她一咒骂起来,前后祖宗多少都能被提起,好容易睡着的人硬生生被她给嚎醒了,甫一睁眼看清自己所在,顿时气恼,一脚将身边的崔婆子给踢开。
“别号丧了,我还没死呢。嘶…疼死我了…成三,成三,麻溜地给爷滚进来。”
被叫的成三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翻着白眼,慢悠悠地晃荡进院子。
一进门了,顿时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凑上去,“崔爷,您别急,我刚才吩咐他们出去找那伙人去了。杨柳巷子不远,多打听下,不愁查出来是谁动手。”
瞧他这幅嬉皮笑脸,崔元就没好脸。
不过,此时他的脸肿成猪头样子,别人也瞧不出他是什么神情。
崔元踢了他一脚,一边嘶嘶嘶地喊疼,嘴里还囫囵着骂人,“你个废物件儿,爷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一到关键时候,还不如养条摇尾巴狗呢。”
成三心说,吃你喝你了嘛,要不是你娘以前喂过二郎几口奶,这院子里谁知道你崔元是什么东西。
许是面上没藏好,叫崔元看出几分,对方顿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地一声清脆。
成三一愣,险些没忍住站起来回手。
打人不打脸,他一个大男人,真是屈辱地很。
崔元打一巴掌还不觉得解气,又连着踢了好几脚,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好多臭的,却听外院冲进来一个小丫头,神色焦急,呼哧地喘着粗气,“崔妈妈,前院传了话,说是...你......不尊主母,以下犯上...叫你从此搬出西苑。”
至于叫她去哪儿,却是没说。
崔婆子愣在原地,未等回过神来,就见外面涌进好几个持棒拿板子的豪奴,领头人的那个正是崔二郎身边的长随。
她脸色一变,心知自己要被主子惩治了好平息赵家人的怨气,拉长调子嚎一声,扑天抢地走出去,身子一软,半躺在地上耍无赖,“天爷呀,我老婆子好冤枉呐,不过是多说一句嘴,那赵家人怎么......”
“再敢胡乱攀扯,小心咱们打杀了你。”
长随一声怒喊打断了她,虎目一瞪,吓得四周人心有戚戚。
长随是崔昫身边伺候的人,最了解主子的心思,夫人因为新婚夜的事情一去不归,如今更是想要和离。
郎主日日去赵家接人,便是因为心中有愧。
这婆子仗着自己曾是二郎的奶娘,平日里作威作福就算了。如今犯下大错,还想着拉夫人的娘家下水,从崔家传出赵家的坏话,这不是坏主子的事情嘛。
他一挥手,身后几个家丁将崔家母子压住,又是捂嘴,又是跪地,另有几个婆子早就闻风而来。他们平日受这崔婆子多少气,如今见他们有此下场,高兴之余还上前求告,说要主动帮他们收拾东西。
长随无不可地点头,看着几人进了屋子,斜眼看挣扎不停的崔婆子,“你是府中的老人,二郎不会不给你体面。西苑这边没你的地方,等一会儿,自有人送你去东边。”
一旁的成三先被一阵明火执仗的动静给惊住了,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顿时笑出了声。
他眼看长随吩咐家丁如何处理崔家母子,等人一走,迈着八字步,得意洋洋地到了崔元身前,“叫你一声崔爷,还真把自己当成崔家的主子了。”
他看了看对方那张青紫红肿的猪脸,啧啧啧地摇头,“你,我,都是这崔家养的狗。平日里你不是厉害嘛,有本事站起来,去前院郎君身边咋呼一下。”
发泄一番,崔元气得呜呜呜地直叫唤,成三心里大呼痛快,临走之前,还在对方身上踹了几脚,“这是你刚才欠下我成三的。”
押着人的家丁自然知道崔家母子往日的嚣张恶行,如今见成三报仇,假装不知,扭头等屋中婆子收拾东西。
*
赵玲珑自然不知崔家发生的事情,只是见胡妈妈神采飞扬,不由多嘴问了一句。
胡妈妈呵呵一笑,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说自己给女郎报仇的事情。
听闻对方派人将崔婆婆的儿子按在阴地里揍了一顿,赵玲珑失语片刻,继而好笑地摇摇头。
她不在意崔昫后,自然不会将崔家一个婆子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胡妈妈爱她之心甚重,听杏仁夸张几句,竟能做到这地步。
确认对方只是吃了点苦头,赵玲珑握住胡妈妈的手,抿嘴浅笑,“劳您出手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可莫再做了。那些人也就能说几句难听的,难不成还敢上咱家里,指着鼻子骂人?”
胡妈妈:“谁敢?!”
赵玲珑:“所以说,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做了。再说,胡老丈一把年纪了,您还使唤他做这些事,万一叫崔家抓住了,伤了胳膊腿儿什么的,最后不还是您发愁嘛。”
胡妈妈年岁大了,这样的打趣也不生害羞,“叫人逮了,那是他办事不利,活该叫人打。”对上女郎不赞同的视线,她迅速改口,“婆子我省得这些厉害。放心,我叫慧郎跟着他呢。”
慧郎是胡妈妈第二个孩子,如今刚过十八,年轻力壮,正是打架的一把好手。
赵玲珑这才想起慧郎失手杀人被判流放岭南,胡妈妈郁郁而终的事情,道:“慧郎年岁不小了吧,平日里做什么营生呢?”
“他一个男郎,浑身力气没处使,就在浮香楼里打打杂。”
浮香楼是赵家的另一处酒楼,也是赵家在渝州城中生意最好,目前进账最多的产业。管事的人正是赵二叔的儿子,赵端方。
赵玲珑没犹豫,“浮香楼生意好,不缺打杂的人。那地方是端方表哥在管着,没什么前途。您今日回去,就说隐庐缺得力的人,问他愿不愿意过来帮忙?”
“管他愿不愿意,女郎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他要是敢说个不字,仔细婆子我打断他一条腿。”
闻言,一旁的杏仁噗嗤笑出声。
屋子中一片欢声笑语,赵父和妻子对视一眼。
女儿今日这样开心,那些扫兴的话,还是明天再说吧。
崔昫:娘子不愿意回家的第七天,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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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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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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