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彼得走到编辑的身边,今天的他依旧是那件墨绿色的外套,编辑正在批评现在这个做事毛手毛脚的实习生,或许是骂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她对着彼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想知道,关于一些家庭暴力事件,有哪几版报纸发表?”
听到这话的编辑动作停顿了一下,她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彼得,犀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彼得被盯得心里发毛,他抬起手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女士,怎、怎么了……”
“你为什么突然要看这个?”
“只是好奇而已,昨晚睡觉前突然想到了,于是就……”
编辑还在看着自己,可能是撒谎的下意识反应,彼得不敢和她对视,内心几乎要尖叫起来,在上司审视的目光里保持冷静简直是现代酷刑之一,就在他准备放弃自己去查的时候,编辑终于出声。
“在我印象里,近几年来被发表的家暴只有一起,大概在七年前?是由我们的报社出版的,先生,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在……”
编辑回头指使着刚刚被训的实习生,让他帮忙打开自己的电脑,最近几年,报社中储存的报纸内容全部都已经数字化,二十年之内的新闻几乎全都可以在网站中查到。
“我记得是0142……找到了,你自己看吧,我先去忙了。”
“好的!谢谢您女士!”
没想到真的找到了相关信息,彼得真诚地对着编辑道谢,而她只是摆了摆手,挺直着腰杆又转头去教训另一个文案写的毫无吸引力的员工了。
是米勒女士。
彼得第一眼就认出了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即是教堂中披着灰袍的老妇人。
难怪他昨晚在网上没有搜到任何信息,唯一被报导出来的女人的姓名并没有在昨夜拍下的名单上,她是一切的发起者,是最初始的反抗人。
新闻中记载着,米勒女士在婚后受尽丈夫的折磨,甚至一只手臂因抢救不及时而坏死截肢,她最终勇敢向当地的警局报案,她的丈夫最终被判三年的有期徒刑。
在这期报纸中,一份由女人不知攒了多少年的勇气铸成的事件,只被安排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方方正正一小块内容,稍不注意就会漏掉。一旁的黑白照片上是女人狼狈的脸,淤青、伤口,还有丑陋的断肢,以及凌乱的发丝和带着祈求的眼神,完好的手臂挡在脸前,似乎是在躲避镜头。
彼得沉默了一会儿,关闭网站,他站起身观察着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然后低着头佝着身子悄悄地走了出去,他今天下午要再去一趟,去亲自询问。
/
教堂里,白发的老妇人坐在一把朴素的木椅子上,头顶的洞漏出圆柱形的光亮,或许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光线比前一天亮多了,空气中的粉尘在光线中漂浮,米勒闭着眼睛,脑袋也微微晃动,像是在哼着一首摇篮曲,轻快又柔和的旋律浮在空中,和灰尘一起被最终被漏进来的风吹散。
彼得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是我们的客人来了吗?”
米勒睁开眼睛,抬头向头顶的位置看去,她今天没有披着灰色斗篷,而是换上了一件厚实又鲜艳的披肩,灰粉色的毛线长裙搭配着牛皮靴,珍珠项链在亮光下有些发光,一如她此刻的眼睛。
彼得顺着蛛丝,一点一点倒着滑下,他警惕地观察着教堂里的环境,还有人多人隐匿在黑暗中,他能看到她们的眼睛,能听到不同人的呼吸声,最后,他落在了米勒的面前。
“女士,下午好,今天可真是一个好天气。”
米勒只笑不语,眼睛旁边的皱纹堆起,像是被揉皱的纸张,这让彼得想起了梅姨,不知她最近在纽约过的怎么样?
“咳,女士,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吧?”
阴影中有人移动,彼得警惕地回头张望,是小玛丽,她站到了光线可以照到的地方,看到蜘蛛侠看过来,羞涩地抿嘴笑着,她的手上拿着一把白色的小花,花根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应该是在附近的田野里拔下来的。
“是的,孩子,请允许我这么叫你,我知道你叫蜘蛛侠,我也听说过你在伦敦里帮助警察制止犯罪的事迹,那么这次,你要来阻止我们吗?”
米勒静静地看着他,神色依旧慈祥,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次彼得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见他不语,米勒接着往下说。
“孩子,你能查到这里应该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关于我们的事情,那就,先从我开始吧?”
米勒掀开衣袖,露出她的断肢,她毫不介意自己的伤口被别人窥探,因为现在它们都愈合了。
“这是我八年前,被喝醉地丈夫用一支普通的圆珠笔,还有碎掉的烟灰缸给弄伤的,后来因为去医院不及时,发生感染、组织坏死,最后截肢了。”
提起这些旧事,米勒女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平和从容,她抚摸着截面,像是陷入回忆。
“后来,我带着伤,收拾他闹出的残局,我当时太过懦弱,没能够反抗,再后来,我的女儿,我的赛琳娜……她,常年被精神疾病所困扰,后来因为那个男人,自杀了。”
说到这里的米勒低下头,彼得看不到她的神色,或许她在皱眉,在流泪,在为自己一时的懦弱导致的悲剧而陷入痛苦。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米勒回想起好像还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她刚从医院回来,敲门没有人应,打开门后家里一股酒混合着呕吐物的恶心味道,那个男人像是一头死猪,醉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在他还没醒,米勒心想。
然后她放轻步伐走向女儿的房间,在院期间没有人过来看望,她试图联系上自己的女儿,也没人回复。
“赛琳娜……”
她轻声叫唤,像呼喊着一只小猫。
“赛琳娜……”
她靠近房门,先是敲了几下,见没人回应,用钥匙打开门锁。
“赛……”
或许这个景象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女儿、她亲爱的赛琳娜高高地挂在房顶上,窗帘被拉上但是窗户没有,风穿过不断翻涌的窗帘,赛琳娜的身体轻轻摇晃,像是挂在枝头即将凋零的枯叶。
警察后来判断,说当时的赛琳娜已经死去很多天了,因为天气冷,没有**的太厉害。
米勒只是静静坐在长凳上,盯着手上还没完全消失的血点和伤疤。
“警察先生,我、我要报警……”
/
“那个人当时只被判了三年,只有三年,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恐惧在后悔,于是在他出狱后找上我想要报复时,我杀了他。”
“没想到在我的记忆里,看起来那么高大那么恐怖的身躯,竟然就这么倒下了,他在监狱里消瘦了很多,我拖着他的尸体,和我曾经打扫卫生时拖过的沙发差不多重。”
“那个时候是住在附近的吉姆帮助了我,一直到现在,他依旧帮助着我们,没人找上来,没人怀疑这一次次的‘意外’,我们终于能从痛苦中解脱,直到你,孩子,直到你找上门。”
米勒浑浊的眼球盯着一直不作声的彼得,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从下向上地看着他,但丝毫不显弱势。
“你要逮捕我们吗,蜘蛛侠?”
隐在黑暗中的女人们纷纷走出,来到光亮里,她们今天都没穿斗篷,有的穿着长裙,有的穿着西装,孩子们也都不说话,乖巧地跟着自己的母亲。
“我、这是我的父亲,伤害我的痕迹。”
一个女孩站了出来,她有些结巴,让彼得印象很深的是,她有着一绿一紫的眼睛,女孩指着自己紫色的那只,还顺便将衣袖卷起,露出泛白的疤痕。
“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那个人渣,他一直在侵害我,某一次我挣扎时,他拿起钥匙捅了进去,我失去了眼睛,而他依旧不以为然,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恨他,现在我再也不用活在他的阴影下了。”
“还有我。”
另一个女人也站了出来,她的臂弯里有一个棕色眼睛的小男孩,正无措地看向这边。
“我的丈夫,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不务正业,每次喝醉都会摔东西,用棍子还有花瓶砸我,我经常被他关在门外,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孩子……腿上,还有腰上……”
她哽咽住,没在能说下去,旁边的女人轻拍着她的肩膀,试图给予她力量。
“我恨他,我无比庆幸有这么一个组织能帮助我们脱离苦海,我把他的尸体抛进了泰晤士河,没有人发现不对劲,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意外死去的。”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这个伤口……”
“还有我,我的孩子……”
一个个陌生的女人站了出来,她们对应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彼得站在中央,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些滚烫的目光所烫伤。
“还有我。”
最后是吉姆,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教堂,他的皮肤颜色很深,不同于昨晚的慌张,他板着脸,神情严肃,坚定地看向前方。
“我没有什么理由,只是选择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彼得无法说出任何话。
最后小玛丽来到了他身边,她先将白色的花递给米勒,俏皮地向这位老淑女眨了眨眼。
“蜘蛛侠,你是抓坏蛋的,对吗?”
她问他。
“……是的。”
“那,你要把我们送进监狱吗?”
“……”
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可是爸爸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不是坏人吗,我们消灭了他们,应该是好人才对,为什么不抓他们,要抓消灭坏人的我们呢?”
“……杀人,是不对……”
“蜘蛛侠,我们是坏人吗?”
小玛丽的声音和米勒女士重合,彼得的双手无力垂下,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最后向屋顶射出蛛丝,离开了。
/
“怎么了,彼得?”
梅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彼得从刚刚不知所措的情绪中剥离出来,突然安心下来。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我想听你的声音,梅姨。”
“哦,好的好的,当然可以,等我……”
重物落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彼得一下子就神经紧绷,他有些急促地询问。
“怎么了梅姨,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彼得,我的拐杖刚刚不小心……”
“拐杖?你的腿怎么了?”
“只是不小心受伤了,很小的伤,没什么大不了。”
“不小心?我明天回一趟纽约吧,我去看看你,你怎么不和我说?”
“别这样彼得,只是不小心……”
“明天见。”
彼得干脆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又拨打了格温的电话,还有上司,给报社请假。
一切弄妥当了之后,他买了最近的机票,简单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等待着时间,出发去机场。
他想,他需要回去看看梅姨和本叔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