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瑞亚依然保持着每隔两三天就去看零的频率。

每次禁闭室的门打开前，零都会默默站在门边等她，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会提前分辨走廊里的脚步声，然后站到门边，黑色的眼眸盯着门的方向，等待它打开。

门一开，他会立刻跪下，抬头看她，那双纯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微妙的光亮，这还不能称作情感，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认知。

是的，这些天，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苏醒。

最开始的时候，零只是机械地服从命令，像个被操控的傀儡。但现在，他已经能够对瑞亚的情绪做出反应了。

当瑞亚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更加放松，甚至会主动蹭她的手心，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而当瑞亚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安静地跪在她脚边，一动不动。

于是瑞亚决定测试一下，这天禁闭室的门打开时，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比平时冷淡许多。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在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目光落在零身上。

零立刻察觉到了。

他跪在地上，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头微微低下。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靠近，而是僵在原地，整个身体的线条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几秒钟的沉默。

零的手指微微蜷紧，指节泛白。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那双黑色的眼眸望着瑞亚，瞳孔微微收缩，眼中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困惑，不安，甚至是恐慌。

他抬起手，想要靠近，但又停在半空中，像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么做。

项圈上的铃铛因为他身体的颤抖而发出细碎的“叮铃”声。

瑞亚依然板着脸，没有说话。

零的身体开始更明显地颤抖起来。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声音，那种声音带着一丝哀鸣，像是在试图表达什么，但又说不出完整的话。

瑞亚看着他那副样子，嘴角终于弯起一个弧度。

她伸出手，手指插进他的黑色短发里，轻轻揉了揉。

零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他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情绪。然后他整个人扑过来，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膝盖里，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像是害怕她会消失。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主……人……”

瑞亚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这是零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音节，发音也不清晰，但那确实是他自己的意志在驱动着声带发出的声音。

瑞亚低头看着他，那双纯黑色的眼眸里已经不再是一片空洞，而是有了一些光芒——那是意识觉醒的征兆。

“嗯。”瑞亚的手指继续揉着他的头发，“我在这里。”

零闭上眼睛，整个人放松下来，项圈上的铃铛发出轻微的“叮铃”声。

瑞亚笑了。

零的意识正在一点点觉醒，但这个过程很缓慢。他现在就像个刚刚睁开眼睛的婴儿，对世界充满好奇，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而她，是他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虫。

——

十二月下旬，第一军团从第九星域返回帝都。

清剿行动阶段性结束了——那个异兽巢穴已被彻底摧毁，大量异兽被击杀。虽然精神重塑派的核心成员已经提前撤离，但军方还是在现场找到了一些被遗弃的实验设备残骸和部分加密数据晶片。

那些被改造雄虫的精神海结构数据，已经被送往帝国最顶尖的研究所进行分析。

卡尔上将回到帝都的第二天，便来到了瑞亚的寝宫。

“瑞亚。”卡尔走进会客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女儿时，表情柔和了许多。

艾泽尔为他倒了茶，然后退后几步，默默垂手侍立。

“瑞亚，”卡尔的眼中带着温和的关爱，“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恢复得不错。”瑞亚点点头，“您那边呢？听说任务很顺利。”

“基本顺利。”卡尔喝了口茶，声音平稳，“巢穴被彻底清除了。虽然精神重塑派提前转移了大部分人员和设备，但他们走得很匆忙，我们还是从被破坏的终端里恢复了一部分数据，也采集到了一些改造雄虫留下的生物样本。这些东西对后续的研究很有价值。”

“那就好。”

“另外，”卡尔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女儿平静的脸上，“关于凯恩·阿尔法……他违背命令的行为是很鲁莽，但必须承认，他的行动非常关键。他击杀那只S级异兽，为后续部队争取了至少五分钟的窗口期，保全了整个突击小队。从军事角度看，他功过相抵。”

瑞亚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没有说话。

卡尔看着她，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是在为他求情，瑞亚。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是你的雄虫，如何管教是你的权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确实做出了贡献。”

“我知道。”瑞亚抬起眼，“我惩罚他，与他的功过无关。”

卡尔了然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很清楚帝国的规矩——雄虫是雌虫的所有物。即使他是瑞亚的父亲，是第一军团的统帅，也无权干涉女儿如何处置自己的雄虫。他与女儿又交谈了片刻，确认她的身体状况一切良好后，便起身告辞了。

——

星历793年的新年到了。

街道两旁挂满了彩灯，空中漂浮着无数全息投影，到处都是帝国的旗帜以及祝福新年的标语。

帝都的夜空中燃放着绚烂的烟火，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空中绽开，映照着皇宫金色的穹顶。街道上人潮涌动，商铺都挂起了象征新年的红色灯笼。

皇宫的宴会厅被装点得金碧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穹顶下，将整个大厅照得通透明亮。墙壁上挂着帝国的旗帜，金红相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长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侍从们穿梭其间，托盘里盛着各色美酒。

雌虫们身着华服，带着自己最宠爱的雄虫出席。那些雄虫们或优雅或俊美，站在主人身边，成为最好的装饰品。

瑞亚穿着一身礼服，绣着银色的星辰图案，长发用一根简单的发簪束在脑后，显得优雅而低调。艾泽尔和尤里安一左一右地跟在她身后，引来无数雄虫忮忌的目光。

宴会厅的中央，皇帝塞拉菲娜正在与几位军方高层交谈。赫卡忒站在母亲身边，穿着一袭银白色的礼服，英气十足。她看到瑞亚进来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朝她点了点头。

瑞亚走到姐姐身边，轻声说：“姐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赫卡忒笑着说。

两人站在一起，成为宴会厅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帝国唯二的雌性皇室直系，都拥有S级精神力，容貌气质俱佳，都是帝国无数雄虫的梦中主人。

交谈了几句，赫卡忒拉着瑞亚走向宴会厅的另一侧，“来，我给你介绍几位。这位是维斯特家族的现任家主……”

接下来的时间里，赫卡忒带着瑞亚认识了不少贵族雌虫——有些是古老家族的家主，有些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瑞亚的态度很温和，与她们谈笑风生，话题涉及艺术、政治、军事等各个方面。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少雄虫也试图引起瑞亚的注意。有的会在她经过时刻意站得笔直，展现完美的仪态；有的会在谈话间隙主动递上酒杯；还有的干脆找各种理由接近她。

被美人环绕的感觉其实不错，毕竟敢于上前吸引她注意的雄虫，身材和脸蛋都是上选，看起来赏心悦目。不过有着家里的几个雄虫做对比，他们的容貌还是差上了一些。所以，瑞亚只是礼貌地点头致意，然后继续与那些雌虫交谈。

交谈的过程很愉快，这些贵族雌虫，学识、见识、素养、谈吐都是不凡。

其实瑞亚最初也疑惑过，她苏醒以来，在各种场合见到的雄虫或许还有脑子空空的漂亮花瓶，雌虫却无一不是精英。

后来她才明白，在这个世界，雄虫终究要找一个灵魂的归属，他们的主人掌控着他们的精神海，也掌控着他们的一切，因此对于贵族世家来说，全力培养一个雄虫，给家族带来的回报过低，培养出来也终究会成为其他雌虫的所有物。

而全力培养一个雌虫，却可以继承家业，荣耀家族。所以帝国的世家雌虫，尤其是长女，无一不是在近乎严苛的教育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当然，帝国的教育系统完善而先进，雄虫也能够从小得到良好的教育，但之后的发展往往要靠自己的天赋与能力，家族对他们的支持相对有限。

——

宴会进行了一段时间后，赫卡忒终于带着瑞亚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端起一杯果汁递给她：“最近忙得不行，终于能喘口气了。”

“辛苦了。”瑞亚接过果汁，“年末的事务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赫卡忒叹了口气，“军方那边的事、第三星域的巡查报告、还有各地的年终汇报……全都堆在一起。不过现在总算告一段落了。”

姐妹俩随意地聊着天。就在气氛最轻松的时候，赫卡忒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瑞亚，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瑞亚的目光微动。

“最近帝都出现了很多雄虫失踪案件。”赫卡忒压低声音，“从两个月前开始，陆续有雄虫在夜晚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三起了。”

瑞亚端着酒杯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尤里安之前似乎和我提起过这件事，但当时案件还不多。”

“嗯，最开始失踪的都是些没有主人的流浪雄虫。”赫卡忒继续说，“警备部以为是普通的□□火并，没有太在意。但半个月前，财政大臣家的一位雄侍在回家路上也失踪了，事情才真正引起了重视。”

“查到线索了吗？”瑞亚问。

“很少。”赫卡忒摇了摇头，“现场都很干净，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附近的监控记录也被人为清除了。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唯一的共同点是，失踪的雄虫精神海都不太稳定——要么是濒临暴动的无主雄虫，要么是刚经历过精神力波动的。”

瑞亚眼神一凝：“精神重塑派？”

“很可能。”赫卡忒的声音更低了，“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些雄虫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一个都没找回来。我怀疑……精神重塑派在帝都建立了新的据点。”

“他们胆子不小。”瑞亚微微蹙眉，“敢在帝都，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

“所以更麻烦。”赫卡忒叹了口气，“如果他们真的在帝都扎根了，那说明他们的组织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而且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来隐藏踪迹。母亲已经下令，禁卫军在全城加强了巡逻，所有濒临暴动的雄虫都被登记在案，有主人的要求加强看管，没主人的由相关机构定期随访。但即便如此……”

她停顿了一下：“上周又失踪了两个。”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瑞亚看着宴会厅里那些衣着华丽、举杯欢笑的贵族们。在这片光鲜亮丽的表面下，黑暗正在悄悄蔓延。

“姐姐。”瑞亚突然开口，“如果精神重塑派真的在帝都建立了据点，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赫卡忒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制造更多的改造雄虫。”她的声音很冷，“然后卖给那些需要‘稳定工具’的贵族。或者直接用来执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暗杀、刺探情报、破坏设施。改造雄虫没有情感，没有恐惧，绝对服从命令。对某些虫来说，这是最完美的工具。”

瑞亚的手指收紧，“所以他们要在帝都扩大规模？”

“没错。帝都是整个帝国的中心，这里有最多的贵族，最多的权力交易。”赫卡忒继续说，“如果精神重塑派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获得资金和支持。”

瑞亚沉默片刻：“那么，帝都必然有人在为他们提供掩护。”

“对。”赫卡忒点头，“没有内应，他们不可能做得这么干净。但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具体是谁。”

两人又聊了几句，赫卡忒便被另一位军方高层叫走了。瑞亚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宴会厅中央那些谈笑风生的贵族身上。

那些雌虫们身边都带着自己的雄虫，有些雄虫站得笔直，眼神警惕；有些则低着头，乖顺地跟在主人身后。

而现在，有一群虫正在暗处，试图将这些雄虫变成没有灵魂的工具。

瑞亚喝完杯中的果汁，将空杯递给艾泽尔：“我们回去。”

“是，主人。”

两位雄侍跟着主人离开宴会厅，走进夜色中。皇宫的走廊里安静极了，只有远处传来烟火绽放的声音。

瑞亚走在前面，脑海中回想着赫卡忒刚才的话。

二十三起失踪案件，全都是精神海不稳定的雄虫。那么，帝都必然有人在为精神重塑派提供情报，筛选目标。

该让尤里安留意一下了。

——

新年宴会结束一周后，瑞亚的书房里，尤里安将一份档案放在瑞亚面前。

“主人，属下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线索。”

瑞亚抬起眼，示意他继续。

“艾德琳·莫里斯，”尤里安翻开档案，“莫里斯家族的现任家主，三十二岁，精神力B级。她的家族主要经营星际贸易和矿产开发，在帝都算得上是中上层贵族。”

“最近三个月，有传言说她陆续收了十七个雄奴。”尤里安停顿了一下，“这个数量本身并不算异常，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人在公开场合见过这些雄奴。通常来说，新收的雄奴会被主人带出来社交，展示自己的品味和能力。但艾德琳的这些雄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瑞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你调查了那些雄奴的背景？”

“查过了。”尤里安点头，“全都是濒临暴动的流浪雄虫，没有家族背景，也没有任何社会关系。这种雄虫通常会被送往帝国的收容中心进行治疗，幸运的会被某些雌虫收为雄奴。艾德琳正是以‘慈善’的名义，从收容中心领养了他们。”

“慈善。”瑞亚重复了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

“是的，主人。”尤里安的声音更低了，“艾德琳在帝都的名声一向不错，经常参与各种慈善活动。上层社会对她的评价是‘善良’、‘有爱心’。但属下认为……这些雄奴的去向很可疑。”

瑞亚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档案上艾德琳的照片上——那是一张温和的脸，淡棕色的卷发，浅绿色的眼眸，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而亲切。

“艾德琳·莫里斯。”她看着这张脸，“我记得新年宴会上见过她。”

“是的，主人。”尤里安点头，“她平时很热衷于社交，在五天后，她还会举办一场慈善晚宴，主题是‘为流浪雄虫募集医疗资金’。您也收到了邀请函。”

瑞亚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有意思。”

“主人，属下建议参加这场晚宴。”尤里安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机会。平时这种晚宴，您都会让属下代为回绝，但这一次……”

“我会去。”瑞亚打断他，“准备一下，五天后，我们一起去。”

“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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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