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星接通语音，却没有率先开口。

双方的潜在博弈已经开始，他或多或少保留了些打探的心思。

直到那边莱伽斯平静地说，“我军正在执行任务。”

安辰星才接了话头，“嗯，我有听见你们敲击操纵盘的声音。”

双方的语速没有太大的感知差异，也许是恰好处在了同一星空环带上。

莱伽斯以相同的语气补充道，“我们陆续投放了[微黑洞]和[中黑洞]。”

作为一位[科学]权限者，安辰星非常了解这些星战武器的特点。所以他很快意识到长官这是在跟自己解释先前为什么没有马上回信的原因。

安辰星不出声地笑了笑，心里有些如释重负。

说明在第一总指的眼中，自己确实有那么些值得拉拢的价值。

那自己后续的活动，应该也会顺利一些。

安辰星挪到床沿，把脚套进拖鞋，随口问道，“现在战事如何？不影响吧。”

“无碍，已经进入尾声。”莱伽斯扭头看向总指第四序，后者当即会意，代他下达全舰返航的指令。

安辰星“嗯”一声，手指滑动聊天界面，快速过一遍先前的聊天记录，进入了正题，“我之前发的那些话你别介意。无论你们是招惹到了谁，又或是想和谁作对，这些都无所谓。我想同你做一个交易。”

莱伽斯倒是没料到眨眼间的功夫，造虫的心态又变了。

安辰星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走动，“我可以告诉你[连续阶跃技术]的全套原理，以后只要相关材料充足，你们完全能靠自己搭载这门技术。”

“你的发言很危险。”莱伽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私下传播联邦高能技术可是重罪，哪怕造虫是技术的发明虫之一。

安辰星默了默，随即用放松的语气怂恿，“长官，你紧张什么？只要我们不说，其他的虫又怎么会知道。你想将我招入麾下无非是为了这项技术，只是我很忙没法亲自为你服务，作为交换，说出它的原理也是一样的。对第一总指来说，我搭载的三台还远远不够吧？”

莱伽斯没有否认自己的需求，也不再试探，“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需要感染源，各种各样的感染源。”安辰星不假思索，又强调道，“不单是黑区的，还有联邦的。”

感染源么？莱伽斯思量了一下其中难度，很干脆地回应，“好，什么时候落实具体细节。”

“我如今正在走访缇葛遗迹，历史院官网有公示过它的坐标。”

“三个星天内，我会去找你。”莱伽斯说完停顿了几秒，又确定地说，“你附近有虫正在接近，该停下这个话题了。”

————

安辰星利落地挂断电话，走到门边推开门，果然迎面碰上了前来探望的同事虫。

搞得同事虫也有些猝不及防，“亚，亚玛……这么巧，我正来给你送饭呢。”

安辰星扫视他一眼，伸手接过了盒饭，“谢谢。”

“害，一组虫说什么谢……”

简单的寒暄过后，两虫迅速安静下来。

安辰星等了一会儿不见同事虫要走，抬眉问，“进来坐？”

“啊，不，不用了。”同事虫摇摇头，但似乎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辰星抿唇，隐约察觉到什么，问，“你是什么等级？我天生雌纹缺陷，识别不了。”

“啊？哦。我是单S。”

安辰星门清他压根就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接着说，“我账户上存有14张A级阁下接触卡，35张B级阁下接触卡。用这些换取你收藏的全部鲁冰生物资料，够不够？”

同事虫心中一惊，“太，太贵重了。你要是想要那些，我完全可以无偿分享给你，用不着这么……”

“不，你还是收着吧，去圣彼西科看看阁下们。”安辰星轻笑着打断他，仿佛在含沙射影些什么，“才不会整日想东想西。”

听出亚雌话中的若有所指，同事虫好像自尊被踩了一脚似的皱起了眉头，“别自恋了，我不喜欢同性。”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辰星一双眼睛显得无比坦诚，“我是说我得把这些接触卡通通换掉，家里的阁下才不会整日想东想西。哦，还没跟你提过吧。他是一位珍贵的高等，亚玛姓氏的家族雄虫。”

同事虫终于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喃喃地询问，“原来你真的不是阁下？”

果真是被怀疑了么。安辰星摊开手，笑着打趣对方，“可别做梦了，你看我有精神力场吗？”

要说虫族中最敏锐的群体，还得是军雌啊！

————

扮演绝望对于安辰星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见过太多的例子，也曾亲身经历过。

深层的痛苦，除了哭泣宣泄、歇斯底里、不甘愤怒之外，还有一种接近于无知觉的麻木。

一颗坐标不明的私虫星球内。

清冷美丽的雄虫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前，铺满台面的丰盛晚餐丝毫勾不出他的半点食欲。

坐在他身边的联邦第七序见状，心中的怜爱之情愈发浓郁，“如果你不吃，我就只能把它涂在自己身上，强迫你吃了。”

雄虫抬起眼帘，音色不高不低恰如其分，“你以为你的话很有威胁力吗？”

“哦？”联邦第七序唇角嗜着笑意，一手轻轻搭上雄虫的肩膀，满心的纵容与宠溺，“那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更有威、胁、力？”

雄虫冷淡地用手背拍开他的触碰，“不如直接断了食物来源，让我饿到主动投降。”

“不行。”联邦第七序露出一丝无奈，“那样的话你会死的。因为你已经存了死志。”

雄虫一顿，语气更加冷淡，“少自以为是了。”

联邦第七序舀一勺汤汁递到雄虫唇边，他并不在意雄虫的冰冷，甚至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不妨尝一尝味道，这些都是主星雄虫们最喜爱的佳肴。我保证是你在背叛军团里吃不到的美味。”

雄虫反射性地偏开头，然后又忽的想起什么转回来看他，竟引诱般地笑了一下，“我说，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你不是想要我么？现在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疏通疏通。你早些时候舔了我的血，下面早就泛滥成灾受不了想跟我结合了吧。”

联邦第七序的呼吸不由加重。此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敏感，被短短几句话就挑逗起了反应。

但他还是轻松识破了雄虫的目的，“雄核损伤下的强行越阶安抚，轻则加重伤势，重则毙命当场。我不会上你的当。”

连最后一丝寻死的希望也没了，雄虫干脆闭上眼睛，彻底拒绝了沟通。

只有见过的雄虫足够多，才会真正明白眼前的雄虫究竟有多美丽。

联邦第七序毕生都在追求这种美，支离破碎的绝境之美。

他想保留这种惊艳感觉直至永远。

所以，决不能让雄虫死去，也不能让雄虫重见光明。

这当然是个技术活，但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耗。

————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安辰星把这句诗用在人类与虫族上面，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毕竟从客观条件上看，虫族才能算作是那片沧海那座巫山。

安辰星在虫族所得到的物质待遇，比之资源严重匮乏的地球，绝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但人心就是偏的。就是不公平的。

安辰星是人。他为换取心中片刻安宁，卑鄙地将虫族当成人类的替代品以麻痹神经。

又像个无比糟糕的新欢，一边享受着虫族的好处，一边不忘拿着放大镜时时对着虫族挑刺。

可笑？他也知道。

只是谁又在乎。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不再下意识地说出“人”这个字。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理解并拥有了一些独属于虫族的思维。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故星的记忆逐渐模糊远去，仿佛只要不努力回想与铭记，连那份曾经刻入骨血的思念也会有被遗忘的一天。

这不好吗？

记住那些不痛苦吗？

不悲惨吗？

你在坚持什么？安辰星。

至此，你在虫族的时间已经超越了在地球的时间。好好想一想，地球充其量不过是你在宇宙中接触到的第一个世界罢了，除了贫瘠与脆弱，它究竟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值得你这般对虫族视若无物，玉石不分？

住口！你给我住口！

对！我就是在警告你！

你这个安于享乐的反人类者！

懦夫！叛徒！罪人！

我问你叫我如何安置我对地球的爱？叫我如何不去回想人类的眼泪与挣扎？

你忘了那千千万万张曾和你一样勇敢的脸庞？忘了那将每一天都活到极致的视死如归的崇高信念？

可是错了啊！

都错了啊！

安辰星。

打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比较的。

因为虫族，或许就是人类文明延续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文明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