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第二日上午,离开前斯里鹤盯着那两片泛白的嘴唇,昨晚回房时还不是这么令人心惊的颜色。他想起漆黑宇宙中挣扎垂死的身影,心中莫名一刺,于是堵在门口没让卡洛斯进去:“身体不舒服?是禁药还是精神海?”

“我上了妆。”卡洛斯从内袋掏出一支白色的唇膏,见斯里鹤怀疑仍未消除,用丝巾擦了半片唇,露出粉红的好气色。

斯里鹤愣了一会儿,他看着卡洛斯用手指蘸了唇膏三两下将唇色重新遮盖起来,悬起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王宫眼多口杂,我如果完好无损地进去,某些虫族恐怕要忍不住来试探了。”

飞行器在王宫一公里外的停泊场落下,很快有负责接待的路面车辆过来接他们,副驾坐着王宫的大管家,算是看着卡洛斯长大的,碍于还有一只看起来冷漠不好惹的雄虫,他忧郁怜惜的目光只溢了一半。

“斯里鹤阁下,三殿下,君主在小花园准备了一些糕点饮料,上午的商议还没有结束,如果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卡洛斯微笑谢过,略白的脸色让大管家又揪心一把。

好好的三殿下,出去一趟命运就急转直下。

雄虫在社会超然的地位并不完全适用于贵族和皇室,带路的时候,大管家说明了一些注意事项,包括但不限于动手见血,言语辱骂,斯里鹤听出他在委婉地警告自己,一声不吭地半阖着眼。

他并非没有察觉到虫族社会的畸形,雄虫以娇弱的身躯提供雌虫必不可少的雄虫素,同时以法律的纵容和雄保会为倚仗踩在被严苛条例禁锢的雌虫身上,而雌虫掌控了国家的经济军事政治命脉,无声无息架空了雄虫掌握造反力量的可能性。

这种互相交错的失衡维持着诡异的平衡,雌雄之间的仇视在增加,一旦平衡点被打破,也不知道谁能讨得了好。

说是小花园完全是谦虚之语,各种不知名的花草肆意生长,在棕黄色的秋天跳跃着亮丽的颜色。

花园是典型的奢华宫廷风,几个穿着制服的虫族正在修剪花枝,见到大管家和卡洛斯便停下动作无声地鞠躬行礼。

“请在这里休息片刻,君主结束会议后就会过来。”

侍从被大管家带走了,静悄悄的只剩下踩上落叶的窸窣声,花林掩映,四周没有别的眼睛。

斯里鹤点开光脑屏幕,缩小拖到他和卡洛斯中间。

“早上光脑提醒我,收件箱满了。”

他大致看了一眼,全都是表达恋慕邀请约会的信函。

【尊敬的斯里鹤阁下,我是来自xx家族的xxx……】

卡洛斯目光一扫将这些字收进眼底,顿了顿:“如果你对其中的雌虫有兴趣,等事情结束我会帮你们联系。”

“没有兴趣。”斯里鹤几乎是他话音刚落时就否认了,“有办法屏蔽这些消息吗?我昨晚已经清理了一轮,但现在又满了。”

卡洛斯没有立刻答应,却将光屏往自己手底下挪,退出收件箱找到设置功能:“贵族的雌虫多半矜持,如果屏蔽删除就没有第二次接收信件的机会。你是难得的A级雄虫,雌君不是军团将领就是贵族骄子,确定吗?”

斯里鹤“嗯”了声:“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卡洛斯不说话了,三两下将它设置好,敲灭了光屏:“好了。”

“什么好了?”

一道陌生的嗓音从旁边响起,斯里鹤和卡洛斯同时起身,虫皇独身而来,曳地的尾袍在草地上扫过,他和卡洛斯长得很像,更有上位者的气势,淡淡地扫了一眼,不怒自威。

“别站着,坐吧。”

圆桌上的虫族呈三角鼎立。

“空间跃迁对体力精神消磨很大,伤口恢复得怎样了?”

“恢复得很好,感谢君主关心。”

“我听说,你失忆了?”

“是,医师说原因不明,也不清楚能否恢复记忆。”

虫皇微微点头,神色淡淡:“这段时间你住在中心环区,让卡洛斯陪你去主星的医院看看,驻军星球的医疗条件和这里还是有差距的。”

“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做评价,等一切结束,我会帮你在主星铺平道路,房产、雌虫,包括你想做的游戏。”

被调查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斯里鹤依旧心中一凛,虫皇未免将话说得太直白,他隐约觉得不对,却又找不出源头。

斯里鹤听不出,卡洛斯却不能听不出,他的心被直落落地砸进泥里,抿了抿唇无声看向虫皇。

虫皇:“凯瑟尔家族的家主卢瑟昨日递交了拜访申请,刚才和他交谈片刻耽误了时间。”

凯瑟尔家族,斯里鹤知道它。

一个广泛涉猎休闲娱乐行业的老牌贵族,几年前名为直播的项目热潮席卷了整个帝国,谁都有资格观看直播,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进行直播,因此凯瑟尔家族笼络了大量家族,一跃成为贵族之首。

斯里鹤在星舰上曾进去看了几眼,发现直播的内容大同小异同质化严重,且娱乐性质很低。雄虫炫富炫生活,雌虫内容稍微丰富些,学校生活训练日常贤妻良母日常,粉丝留存多的都是模样好看的虫族,由此可见,直播为他们留下来的粉丝并非因为内容,而是颜值。接受过大数据时代直播文化熏陶的斯里鹤对此兴趣缺缺,很快就退了出来。

卡洛斯迅速对上了虫皇的视线,抿着唇,心情忽然下跌:“还是那件事?”

虫皇微微颔首。

斯里鹤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桌上摆着数盘甜而不腻的点心,他们却没有一个动过,气氛在某个时刻古怪起来。虫皇轻巧地来,又轻巧地起身准备离开,抬手抚了抚卡洛斯的肩:“你们如果午间没有安排,就在这里吃完饭再走吧。”

卡洛斯点头,树影摇曳光影变换,斯里鹤看见他脸上有块光斑消失了,他坐在阴影里,深蓝色的眼睛沉静得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斯里鹤心里莫名一痛。

“我知道了。”他说。

短暂的聊天结束,大管家神出鬼没地出来领路,王宫大道小路交错盘织,建筑外观相同,稍不留神就有迷路的可能。

行至一半,忽然有虫族站在小路中央,浅金色的长发刚刚过肩,嘴唇有些苍白,柔美的五官模糊了性别,是一种受雄虫偏爱的美貌。

大管家抚胸躬身:“尤里克家主。”

尤里克微微颔首,抬手拢了拢毛领,才入秋他却已经穿上绒披,一阵风吹过,他止不住地咳了几声,缓了口气,朝卡洛斯互相问了好,水蓝色的眼睛转向斯里鹤,道:“这位是……”

大管家看了看斯里鹤,又看了看一声不吭的卡洛斯,踌躇片刻:“这位是斯里鹤阁下。”

这话点到为止,星网上闹得纷纷扬扬,尤里克是知情者,他了然微笑:“斯里鹤阁下,日安。”

“你好。”

“主星又多了一名尊贵的A级雄虫,有斯里鹤阁下在,看来殿下的伤无需担心了。”尤里克看起来很是真挚,眸光闪动真切地为这好消息而高兴,“黑玫瑰星盗团在边缘星系作恶多年,这回卷土重来,如果不是殿下,恐怕第一军团的精锐要遭受不小的损失。”

卡洛斯的面色颇有与尤里克一争高下的意思,但他更冷更利,像狂风里宁折不弯的冷松:“功臣不是我。如果没有反叛团,我或许会死在他们手里。”

尤里克又开始低低地咳嗽,支着手杖轻微颤抖,这阵咳痒让他几乎喘不过下一口气,他习以为常,缓过劲的下一刻,瘦弱的身躯迸发出浓烈的好奇:“那,殿下知道反叛团出手相助的原因吗?”

卡洛斯言简意赅,丝毫客套话都没有留给他:“我并没有权限知道这些。”

金发家主神色不变,莞尔微笑,水色的眸子从斯里鹤身上一扫而过,若无其事地让了半步:“是我越界了,还请三殿下见谅。君主还等着召见我,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双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斯里鹤问:“尤里克家主,他是谁?”

卡洛斯:“他是阿拉德家族的家主,阿拉德家族主要负责运输行业,属于老牌贵族之一,在帝国的地位举重若轻。”

斯里鹤:“他是亚雌?”

大管家下意识回头,那道身影几乎看不见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尤里克不会听到这句话,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是雌虫,这句话可千万不能让那位听见。”

卡洛斯赞同地点头:“尤里克虽然年纪轻轻就成为家主,但没有任何一支贵族敢小瞧他。他出生时带有罕见的基因病,身为雌虫却无法上军校,甚至因为这具身体他曾经被嘲笑过,所以极其敏感。他在商业很有天赋,手段狡猾多变,性格阴晴不定,刚刚您看见的只是他绅士有礼的一面。”

大管家带着斯里鹤和卡洛斯到休息室等候,等午餐时间一到,却忽然被告知需要再加一张座位。

“莱巴斯坦,我的长兄。”

进入宴厅前,卡洛斯落了一步缀在斯里鹤身后,借着半个身躯的遮挡低声提醒。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同兄长之一见了面。

“智商不高,脾性残暴,易怒嚣张,我和他关系一般。这次忽然到王宫来,多半是因为有眼线告知我们的到来,想借机试探我是否真的成为雌奴。”

“需要我做什么?”

“附和,参与,让他相信这一点,莱巴斯坦手上有我需要的东西,最好让他引你为友。”

简短的交流结束。

虫皇坐在主座,他换了身简便的衣服,不悲不喜的目光在看到卡洛斯时柔和下来,朝侍宫侍道:“午宴可以开始了。”

卡洛斯和斯里鹤坐在长桌一侧,莱巴斯坦坐在另一侧。王宫的厨师手艺了得,前半段萦绕着虚假的和谐,莱巴斯坦身材管理欠佳,肥硕的肚子圆憨的脸,那双深绿色的眼睛时刻转动不停,增添了几分奸猾。

算是一场家宴,虫皇吃饱后很快退场,没了压在头顶的至高虫族,莱巴斯坦砰的一下将叉子扔在盘里,候立在侧的仆从极有眼色,悄无声息端来漱口水和擦拭的帕子。

斯里鹤继续进食,丝毫未被影响到的样子。

莱巴斯坦的眼睛在他们中间来回打转,和善地朝斯里鹤道:“斯里鹤,以后我们就算是一家了,你刚来主星,有什么需要的地方不要客气,可以和我说。卡洛斯是军雌出身,性格又冷又硬,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还要请你多包涵。”

一句话被他说得体贴顾大局,乍一听以为他是正经关爱弟弟的兄长,但紧接着的话很快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当然了,你现在没有雌君,卡洛斯以前也从没有照顾过别的虫族,要是他哪里做的不行,你就和我说。我身边有几个雌奴,跟我有两年了,在伺候雄主这方面颇有心得。”莱巴斯坦咧嘴露齿一笑,慢条斯理地用语言折辱他的亲弟弟,“我可以把他们送给你,好好教导卡洛斯。”

这是无故的折辱。

斯里鹤想。

卡洛斯本不需要承受却甘愿承受,为的是什么?

饶是这样还不够,他转向被攻讦的卡洛斯,好声询问,可谁都能看出他的恶意:“卡洛斯,你觉得怎么样?”

放在以前,莱巴斯坦根本不敢对卡洛斯说这种话,天之骄子般的弟弟,王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忽然掉进泥潭,真是……让他心中畅快!

卡洛斯没有回答,仪态端庄地沉默用餐,挺直的脊梁像永远不会弯下来,刺眼的要命,莱巴斯坦半真半假被挑起了火气,抬手拍在桌上,怒喝:“卡洛斯,这就是你的教养!我是你的兄长,也是尊贵的雄虫,雄虫问话的时候你不回答就是表达对雄虫的蔑视!是不是要把你送进管教所好好教导!”

他的手掌肥厚,几根指头塞进珠宝戒指中,这么拍下去压迫手指险些让他脸色一扭。

在场的没一个关心他粗短的指头,卡洛斯停下了手中的刀叉,平静地否认:“我没有蔑视兄长。”

莱巴斯坦故意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他被压制多年,忽然情况倒转,激动到脸上肉都在颤抖:“那你说,你觉得怎么样?”

赞同,莱巴斯坦或许真的脑子一抽把雌奴送给斯里鹤;反对,莱巴斯坦更要得寸进尺。

卡洛斯将刀柄捏出肉眼可见的弯曲,看见的虫族都明白他心中承受的压力:“我觉得……”不怎么样。

莱巴斯坦和普通的雄虫没什么两样,当着另一个雄虫被反驳,定然面子挂不住,不过这里是王宫,十分怒火也要克制八分。

卡洛斯想起某年庆节,莱巴斯坦的雌侍惹他发怒,差点直接动鞭,最后碍于虫皇,命他在来往的小路跪了半宿。

这次多半也是。皮肉苦,雌虫也没有丢脸这一说法,他们早就习惯。能换来莱巴斯坦放下戒心,就是最好的结果。

斯里鹤放下刀叉,菜肴早就在明争暗斗中失去滋味,他抬手,斜睨一眼,卡洛斯微微愣住,但很快抿唇闭嘴。

莱巴斯坦眼中精光闪过,飞快收敛怒意,笑着调侃:“你这是心疼了?雌虫都这样,不好好调教调教抱在怀里都硌手,磨一磨性子免得让你天天在家找气受。”

“心疼?”斯里鹤漫不经心轻笑一声,招来仆从漱口擦嘴,像是对莱巴斯坦说的起了好奇心,“听起来,兄长很擅长驾驭雌虫。下次有时间,我想去兄长那见识见识。”

莱巴斯坦眼睛一亮,哈哈一笑:“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见外的,何必等下次,飞行器就在外面,马上就可以走。”

借着桌布的遮挡,斯里鹤的手自然地垂下去,捏了捏身旁银发雌虫的手,得到微微摩挲的信号。

斯里鹤摇头,略遗憾道:“伤口还没好全,下午让卡洛斯带我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

莱巴斯坦恍然:“是是,你还有伤在身,这都是卡洛斯干的错事。卡洛斯,照顾好你的雄主,别丢了王室的颜面。”

午宴“和谐”地结束,斯里鹤和卡洛斯要去拜别虫皇,莱巴斯坦则没那么多讲究,他心里的猜疑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点荒诞的怀疑。

于是等斯里鹤和卡洛斯走后,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小道没有别的身影,或许有,但眼睛藏在暗处。

莱巴斯坦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悄悄跟在身后,卡洛斯的脸色只比他预想中的好看一点,但依旧是白的,感知力不能和全盛状态下比。

他看见餐桌上冷漠的黑发雄虫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捏住卡洛斯的下颌,将他掰到自己面前。他们几乎一样高,那只手没有留力,脸颊泛起白边,雄虫没什么表情,却让有眼睛的虫族都看得出卡洛斯被压制住了。

莱巴斯坦屏息凝神,听见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暗藏怒火:“'我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轮得到你替我做决定吗?”

卡洛斯沉默着被他钳住,片刻后低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斯里鹤冷笑一声,松开手:“你最好没有。”

等一前一后的身影彻底走远,莱巴斯坦猫着腰的身子也酸了,但他心里最后一块忧虑也被放下,整张脸洋溢着喜悦。

锤着腰慢慢离开,他嘀咕着:“原来这只雄虫是这种性格,看来普通的雌奴还不能应付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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