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礼走进别墅就判断出那名侍从大概所言非虚：
每扇窗户上都贴着纸质手工艺品，并且显然出自不同的两只虫；采光最好的窗台上摆着一个花盆，里面立着一株光秃秃的木本植物，花盆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不要再浇水了！”；戴维斯阁下端着茶盏姿态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精致的编发尾端垂着红色丝状物。
渗透到阁下生活方方面面的雌虫是危险的，他会分走太多雄虫的注意力，不利于家庭和睦，这是雄保会的工作虫员应当注意的。
在艾希礼思考的时候，他的同伴已经上前一步。
“阁下午安，我是负责昨日催情剂案件的警官伍德，这位是雄保会的监督员艾希礼。处于案件调查的需要，我们来向您询问一些事情。”伍德警官彬彬有礼地说。
“请坐吧，相关的事情我都了解了。”克洛尔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空位。
伍德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克洛尔：
这位来自偏远地区的阁下有些过于淡定了，既没有贵族阁下隐晦的轻蔑和恼怒，也没有那些被雄保会资助长大阁下的羞愤或气急败坏。
是作为雌虫长大的缘故吗？又或者是知道有虫会保他的有恃无恐？
“感谢您的理解，阁下。”
领头的两位雌虫坐了下来，剩下的助手和记录员站在座位后方。
“第一个问题，案发当晚，您在做什么？”伍德开始提问。
艾希礼听见问询的风格，闭了闭眼。
“走来走去，跟虫聊天，在角落里吃东西一类的。”
“有目击者称您在案发当晚出入过嫌疑虫所在的休息室，您对此有什么回应吗？”
艾希礼听见问询的风格，闭了闭眼。
“我没去过。”
伍德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下文，“也就是说您没有证据表明您没去过，是吗？嫌疑虫称他将药剂带入宴会现场，但在休息室遇到一只雄虫，药剂也落入了那只雄虫手中。多条线索将这只雄虫指向了您。如果您对此无可辩驳，将面临知情不报、蓄意危害公共安全的指控，到时候可不会像这样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回答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了。”
伍德双手交叉，上半身前倾，将手肘放在了大腿上，双眼牢牢地盯着克洛尔。
“咳，”艾希礼咳嗽一声，“长官，请不要使用压迫性的语言和动作，这不符合雄虫问询的规范 。”
伍德喉间发出一阵轰隆声，克洛尔觉得听上去像行星发动机。
他轻轻笑了笑，“这只是罪犯的胡言乱语。首先，我没有动机，如果我见过他，知道他要犯罪，只要坐收渔利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掺和一脚？至于您说的线索……都有些什么？”
“您作为本次事件少有的获利的虫，足以让警方把您列入怀疑对象。
“同时，经查证，嫌疑虫对那只雄虫的外貌描述与您吻合。
“除此之外，有目击者称您和嫌疑虫出入过同一间休息室。我想，您应该给出合理的解释。”
“嗯……”克洛尔摸了摸下巴，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点傲慢，“恕我直言，这些根本不该成为问题，首都星的警察也只有这种水平吗？难道说皇宫的设施已经老化到连监控都调不出来了？”
“这是办案的严谨性。阁下，请不要回避问题。”
“我的解释就是那名罪虫只是在宴会上随便抓一个雄虫下水，警方有空来问我不如去查查监控。”
“你似乎对监控问题很自信？”伍德觉得这位阁下的态度有些奇怪。
“只是陈述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正在学习联邦法律，您不必这样诈我的话，所有这些虫的证词都构不成决定性证据。”
学习法律？伍德真的有点惊讶了。众所周知，雄虫是一种愚蠢且惫懒的生物，是绝对不会学习法律这种东西的。
“很好。”伍德点点头，“看来你还没有让雌虫的吹捧糊了脑子，但你要如何解释那些互相印证的目击证词呢？而您居然正好携带了相应的解药，很难不让虫怀疑这里面有一场阴谋。”
“或许是他们在栽赃我，又或许是一场群体性癔症？我记得药物里有致幻成分。”克洛尔抿了一口茶水，“至于解药，我只是像所有雌虫一样把产品拿到宴会上寻求机会，这也有错吗？”
克洛尔抬眸含笑看了伍德一眼，“警官，虫族的记忆是很脆弱的，它们未必是真实。”
记忆会模糊、遗忘、被篡改，失去了外界的印证，还有什么能证明过去那段时间的存在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巧合？阁下，您认为这合理吗？我想智力正常的虫都不会相信这种事。”伍德语气带上了嘲讽。
“不管合不合理，它都发生了，现实就是这么荒诞。”克洛尔的心理防线无懈可击。
“我们查询了您在实验室的记录，发现解药完全是赶工，并且出结果后没两天您就给实验室放假了，这也是巧合吗？”
“当然。一时兴起，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吧。”伍德推了下帽檐，“感谢您的配合，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了。您最好祈祷没有更多的巧合。”
“慢走不送。”克洛尔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点微笑。
“稍等，阁下。”见伍德转身就走，克洛尔也打算离开，艾希礼开口叫住了克洛尔，“雄保会这边有些事情要向您核实一下。”
“如果是关于尤莱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克洛尔看了眼告密的侍从，“我们感情很好，不劳雄保会费心。”
“阁下，您所谓的感情不过是一种错觉，雌奴都喜欢用一些花言巧语笼络雄主的心，以此攫取巨大的利益。”
克洛尔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打开光脑：“你和雄主关系不好吧？”
旁边站起来正打算离开的伍德发出“哈！”的一声，然后很快恢复严肃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婚姻情况并不影响我的工作职责。”艾希礼反应平淡，出乎克洛尔的意料，“阁下，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他只是在利用您的善良和柔软。”
“你所谓的资料只是刚刚在门口的一小段对话，我和尤莱亚的情况你们会长知道，有什么事去问他。”克洛尔一边哒哒哒地在光脑上打字，一边站起身来。
艾希礼遵循着礼仪跟着起身，“您的精神力令虫惊叹。”他首先表达了对克洛尔的赞美，“雄保会有专虫负责跟进您的情况。阁下，根据雄保会最新的条例，我们有权带走任何可能会对雄虫阁下的生活造成不良影响的雌奴。我会在之后向会长请示这件事。”
艾希礼察觉到在他说到“可能”一词的时候阁下的愤怒和……恨意？这是目前为止这位阁下第一次露出称得上失态的情绪。
这不是艾希礼第一次在工作中接触到所谓“感情”，在进入雄保会工作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词只属于亲缘关系。
雌虫的追捧并不是爱，雄虫的**更不是。
也许现行制度真的不合理吧，但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
艾希礼在等待雄虫的怒火。谩骂，鞭笞，电击……随便什么都行，他只需要完成工作。
“我完成了所有法律规定的雄虫义务，不良影响在哪里？”克洛尔显然是个文明人，“望舒，送客。”
“阁下，那只雌奴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他这个身份所能做的。”
克洛尔很放心地让望舒调动机器把不应该在这里的雌虫通通带走，“这几只侍从顺便带走吧，我同意雄保会记录我的生活，不是让别虫来对我指手画脚的。如果雄保会坚持带走尤莱亚，以后信息素和精神力的质量我可不敢保证。”
克洛尔转身上楼找尤莱亚晒太阳。
……
克洛尔在楼下谈话的时候，尤莱亚正坐在阳台喂蜜蜂。
卡勒花——也就是克洛尔所谓“月季”的花期已经过了，尤莱亚往碟子里倒了点糖水，放在栏杆上。
蜜蜂嗡嗡地飞着，碟子上更是密密麻麻一大群。
作为一只虫子，尤莱亚对这种画面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一只膀大腰圆的侍从轻飘飘落在阳台外面，扒着栏杆站好。他叫菲尔德，一名中校，在他的百年虫生里，这是他第三次成为某位阁下的侍从。
尤莱亚从资料里抬起头来。
“尤莱亚，有虫在……弹劾你。”菲尔德思考了一下用词。
“这并不意外。吃点心吗？自己做的。”尤莱亚把一盘热腾腾的烤面包放在糖水旁边，餐盘的保护罩让蜜蜂难以染指这些食物。
“谢谢。”菲尔德挑选了一个扭结形状的，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讨雄虫欢心的诀窍，是厨艺吗？菲尔德有些泄气，他总是做不好。
“你好像并不担心。”菲尔德吞下了那个面包。
“如果这件事发生得再早一点，还是会害怕的。”面对新朋友，尤莱亚非常诚实，“不过克洛尔阁下是非常让虫安心的一只虫，我相信他会保护我的。”
看着尤莱亚幸福的笑容，菲尔德在心里默默添加上了对雄虫表示信任。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你一样找到这么好的雄主呢？”菲尔德回想着自己整理出来的讨好雄虫小技巧，越想越难过。
菲尔德并没有等来尤莱亚的安慰。
“如果你是想找到不错的雄主，可以直接问问阁下。”尤莱亚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雄虫会更了解雄虫，我想他会给出不错的建议。”
并非。克洛尔只是在漫长的时光里看了数不胜数的八卦，到底有多少，或许只有虫神知道了。
哦不，虫神不知道。
“即使不能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也能避免婚后的磋磨。”尤莱亚真心祝福着菲尔德。
“我没有想这么多。”菲尔德有些受宠若惊，“我长得不好看，手脚也笨笨的，能找到雄主已经很好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肌，再一次觉得十分难堪。
雄虫从来不喜欢他这种身材。
“菲尔德，感情是经历。我想我们先是在生活中爱上对方每一个微小的侧面，然后才品味出温柔、风趣、细致这些美好的品质的。”
此时此刻，菲尔德觉得尤莱亚才是那只年岁更长的虫，敏感地注意到年幼者自卑的情绪。
“何况，阁下说虫族没有丑虫，抛开对感情的期待，也有很多雄虫喜欢你这种长相。嗯……克洛尔阁下在某些方面手脚也笨笨的。”
菲尔德看着尤莱亚，眼里闪烁着光彩，然后注意到什么，轻飘飘地迅速飞走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说我坏话。”克洛尔从背后揽住尤莱亚，“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
尤莱亚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果盘，“我可没说错。不过阁下笨手笨脚地也很可爱。”
“我是不熟练……你等着吧，一百年后我肯定不这样。”说完克洛尔捏捏尤莱亚的腰，“我的面包是哪个？”
尤莱亚指指另一盘，“换了一种处理方法，你试试会不会好一点？”
在克洛尔和面包作斗争的时候，尤莱亚边吃水果边问他，“菲尔德想找雄主，你觉得哪个雄虫适合他？”
克洛尔看了他一眼，确定尤莱亚提到雄虫的时候是真的泰然自若，才放任自己陷入思考。
菲尔德，克洛尔记得他，侍从里最壮实的一只，好虫。
“弗兰克？年岁相仿，没什么不良嗜好，但有点恶趣味，一看就很喜欢逗菲尔德这种虫……唉，我又不是什么掌管姻缘的神，圈个范围让他自己努力好了，别乱点鸳鸯谱把他害了。”
意思是让菲尔德自己申请约会。
“我会转告他的。”尤莱亚点点头。
“这些蜜蜂嗡嗡嗡的好烦，跟雄保会那群虫一样。”克洛尔一想起刚刚的对话就烦躁，偏偏这种对话在他获得实质性的权力前还会不断发生，变本加厉。
“那我们进去吧，在房间一样晒得到太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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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