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尔朝着宇宙飞船离开的方向飘啊飘,他要找到那个能看见他的“陌生人”。
宇宙那么大,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只好降落到每一个经过的行星。
先前见到的人形生物到哪里去了呢?克洛尔不可避免地开始惶恐。
克洛尔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却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要是他已经死了怎么办,茫茫宇宙中,还有第二个能够观测到他的生物吗?
在又一次看见超新星的爆发后,他的心理防线再一次崩溃了。
克洛尔一直靠近距离看见超新星爆发的次数计算时间。
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所以间隔时间一定很长。
所以,他死了,对吗?
或者说,那天的所见所闻只是一个幻影。他的大脑终于抵抗不住孤独的侵蚀,给他编造出这样一个美妙的幻梦?
也对,人脑只能想象出类人的外星生物的。
那天如血的残阳还印在他的脑海,可那道镀着金光的身影已然模糊了。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但是,出现幻觉也是好事吧,精神体连梦都不会有。
那我还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要到哪儿去?这个被时空流放的人陷入迷惘中了。
他梦一样飘走了。
……
眼前被白光覆盖了。
克洛尔知道接下来一段时间眼前都会是这片白光——他所在的星系出现超新星爆发了。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已经放弃计数了。如果过去和未来都是永恒,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
克洛尔又飘了很久。
在一颗行星的背光面,他看见了点点荧光。
文明?
或许是天外来兽的原因吧,克洛尔在这个宇宙见到的文明发展程度都比较低,能在晚上这样大面积制造光亮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看看吧,让我看看文明社会是什么样子。克洛尔向地面飞去。
在看清地面生物的一瞬间,克洛尔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类人生物?
所以,这只是一个更盛大的幻觉……
而他甚至没有手段去求证这一切的真实性。
克洛尔飘近他们。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是我已经忘记女性是什么样子了吗?
他们的嘴里说着克洛尔完全听不懂的话——也许是我的大脑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交互吧。
这里的科技远超地球——从前看过的科幻小说,还在对我产生影响吗?
所以,这是我的大脑为我创造的又一个地球?
他对故乡的印象是如此模糊,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沉浸其中了。
只是,为什么,他们还是看不见我呢?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克洛尔想再一次认识自己的“故乡”,即使它已经被自己的潜意识改得面目全非。
时隔9357次超新星爆发,他再一次在一颗行星上停留如此之久。
克洛尔发现这些“人”的说话方式还是有规律了,于是,他找到一个“小孩子”,跟在他后面完成了启蒙。
我已经厉害到建立一门语言了吗?克洛尔盯着光屏如此想。
好奇怪,这视频里说的卵生是什么意思?
男人还能细分三种性别又是啥意思?
震惊的情绪在克洛尔为了抄近路穿墙不小心看见“男人”生蛋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说明我离全疯不远了,这是好事。克洛尔默默地想。
克洛尔靠蹭这“小孩”的网课完成了学前教育,了解到了他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幅员辽阔科技发达的星际帝国。(因为虫族联邦具有强烈的扩张性,所以称为“帝国”,并不是采取帝制)
所以,我要是到了其他星球,这场幻梦还存在吗?
他纠结了几十年,终于决定去附近的一个有“人”的星球看看。
大不了,只是回到原来的状态,等待下一次疯狂。
一落地,就发现这里果然荒凉,衣不蔽体的“人”更多了,有“光脑”的人更少了。
起码他的幻觉很写实。克洛尔满意了。
克洛尔慢吞吞地飘着,飘到了一处农业聚落。
听着很落后,其实只是算是落后的。在大部分产业自动化的星际时代,居然还在使用“人力”。
现在大概是播种期,每块田边都有一名“男性”拿着仪器指挥田里几个类似拖拉机的机器翻耕并混入大概是肥料的东西。
克洛尔看了一会儿,追忆了一下人类生涯,就毫无**意识地穿进边上的房子看看。
有些房子就是普通的生活区域,有些停放着大型农耕机器。克洛尔看不懂,兴致缺缺地飘走了。
他飘到了森林边。
啊,快看,一块大石头。克洛尔决定忆苦思甜,进行一下他假装坐在石头上的小活动。
克洛尔坐在石头上眺望远方,一个披着浅咖色斗篷,拎着一个破篮子的白发小孩“啪嗒啪嗒”跑过他的身边,向森林里去。
克洛尔知道这个世界的小孩其实都非同凡响,一点也不担心他。
日头渐渐西斜,克洛尔正打算换个地方闲逛,身后却响起一声清脆的嗓音,“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克洛尔问声看看怎么个事——之前那个白发小孩正看着自己。
他的衣服和脸上都沾了泥土,斗篷上还有可疑的血迹,左手倒提着一只禽类生物,右手拎着一篮子色彩斑斓的菌菇。
他的小脸严肃地紧绷着,“哒哒哒”地跑到克洛尔的身边,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虫,到这里来有何居心!”
克洛尔的大脑迟钝地转动着,这个场景,是不是……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白发小孩声音发飘地先开口了。
克洛尔张了张嘴,这一次他成功组织了语言,“你能看见我,是不是?”
小孩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得到了这样一个问题,打了一个激灵,想到了雌父给他讲的恐怖故事。
“你……”小孩的瞳孔变成了竖状,手部也开始虫化,明显进入了战斗状态。
“我没有恶意的。”克洛尔轻轻地开口,怕打碎这美好的幻影,“我们之前见过,不是吗?你自己也说了。如果你不放心,那你打我吧。”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这个孩子能对他的身体也产生影响。
“那我们在哪里见过?如果我们见过,我为什么不记得你?还有,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小孩并没有放下戒心。
“我们见过的,在对抗异兽潮的战场上。”克洛尔已经了解了那些“天外来兽”是什么。
“你骗虫!我根本没见过战场!”说完,小孩发动了攻击,篮子掉在地上,尖锐的利爪直直穿透了克洛尔的胸膛,却没有造成一点伤害。
小孩被吓到了,捡起篮子退到了几步开外,戒备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战场上,那时候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穿着军装,问我是不是阁下。”克洛尔很有耐心地开口。
小孩狐疑地看着他,确实没看见虫纹,“我不信,你以前怎么会见到成年的我呢?我现在还是小虫崽……你把头发撩起来,你的虫纹一定是被挡住了。雄虫阁下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没办法撩起自己的头发。”克洛尔演示给他看,头发纹丝不动,“而且,我觉得我可能不是虫。”克洛尔终于思考了一下自己见到的这个文明的真实性,却又害怕这是另一个命运的玩笑。
所以,虫≠人吗?这是另一个物种?
克洛尔的语言系统打上了补丁。
“你不是虫,那你是什么?”
“我是人啊,人就是一种类虫生物。”
“人?”小虫崽念了一下这个拗口的单词。
“你怎么会讲虫话?你是人族的侦察兵?间谍?你休想打消我的戒心,我是不会允许你们来侵略我们的。”小虫崽的思维显然很跳跃,想到自己居然攻击不到这个“人”,更是对虫族的未来感到担忧。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我的同族啦……也是最近才流浪到虫族,学习虫族语言的。我真的没有恶意的。而且,别虫都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见我……已经好久没人跟我说过话了……”克洛尔很伤心,眉眼低垂下来。
小虫崽半信半疑,“那你在这里不许动,我去找我雌父!”
说完,小虫崽抓着采集品跑走了。
克洛尔真就乖乖呆在原地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克洛尔的思绪开始混乱了。
刚刚那是真实的,还是又一个幻觉呢?
我怎么还会奢望有人和我说话呢?
我已经能看大型场景剧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谢谢你,我的大脑。
一只虫从远方飞来,臂弯里挂着那只白发小虫崽。
克洛尔的思考停滞了。哦,今天的美梦还在继续。
二虫落到地上,克洛尔跟小虫崽打招呼,“你看,我就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小虫崽却好像没看到他。“雌父,那个‘人’逃跑了,怎么办!”
与小虫崽几分相像的高大雌虫摸摸他的头,“没关系,雌父会向上面举报,他跑不远的。”
“可是雌父,他很奇怪,我都碰不到他。我们的警察抓不住他怎么办?”
雌虫没有相信虫崽真的发现了什么“类虫生物”的间谍,他觉得那只是别的雌虫在逗小虫崽玩,但他还是配合地回答虫崽,“不会的,我们虫族称霸宇宙,拥有最厉害的科技。如果警察抓不住,出动军队也一定能抓住。回家吧,你不是要烤蘑菇给雌父吃吗?”
“好——”
雌虫抱着小虫崽飞走了。
也许这一切不是幻觉。
克洛尔跟上他们。
克洛尔看着他们回到一个简陋但整洁的小屋,看着小虫崽兴致勃勃地生火,把那一篮子毒蘑菇烤了,看着小虫崽晕乎乎地打摆子,雌虫没事虫一样把虫崽抱到床上睡觉……
克洛尔蜷缩在虫崽的床边。
……
第二天,小虫崽一睁眼就看见昨天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雌父!!不好了不好了!‘人’来杀我了!!”虫崽连声尖叫,缩至墙边。
雌虫问声从隔壁赶来,什么也没看见。
他摸摸虫崽的额头,担心地说,“尤莱亚,你是不是昨天吃毒蘑菇还没好?今天不要出去玩了,就在家里休息吧。”
“他就在那里,雌父你看不见吗?!”尤莱亚惊恐地指指克洛尔。
“雌父什么也没有看见。别害怕,尤莱亚,即使是光学隐身,也是有实体的。”雌虫往尤莱亚所指的方向挥了挥,“你看,什么也没有。”
克洛尔面无表情地看着雌虫的手在自己脑袋里穿来穿去。
“我昨天也是这样的!”尤莱亚想起“人”说的只有自己能看见他,更害怕了。
“没事的,尤莱亚,没事的。你想,你碰不到他,他怎么可能碰到你呢?所以,人族对我们来说没有威胁。”
“万一是人族的科技比我们高很多呢?所以他能做到我们虫族做不到的事!”尤莱亚反驳。
“尤莱亚,虫族的疆域已经达到了宇宙的二分之一,这里没有什么比虫族还厉害的种族。”雌虫摸摸他的头,“也许他是雌父给你讲过的‘鬼’,但他不是来伤害你的。只有你能看到他,因为他是你一只虫的朋友,他在鬼界很孤单,所以他是来找你玩的。”
雌虫哄完尤莱亚,出门种田去了。
“你是来找我的鬼朋友吗?”尤莱亚皱着眉看着克洛尔。
“对,我是你的鬼朋友。我很孤单,想要找你玩。”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尤莱亚·伊什梅莱,我的雌父是林恩·伊什梅莱。”尤莱亚从被子里探出来一点。
“我的名字是……是……”克洛尔卡壳了。
“我的名字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死了太久了……”他迷茫了。
“那你没有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尤莱亚皱着眉头,继而舒展开来,“我叫你小白好不好,你的头发是白色的!”
“怎么不见你和你雌父叫小白。”克洛尔回过神,笑着反驳。
尤莱亚拢了拢被子,试探道,“那小金呢?”
“……不好。”克洛尔回忆了一下这么多年见过的名字,随意组合了一下,“克洛尔·戴维斯,就叫这个名字吧。”
“好哦,克洛尔。你真的不是人族的间谍吗?”尤莱亚继续问。
“如果我是间谍,为什么要来找你呢?你们家好像没有什么值得窃取的机密。”
“也对哦!”尤莱亚很快不再纠结,“那我们之前见过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们是上辈子的好朋友,你先投胎了,所以我只能这样来找你了。”
“上辈子是什么?投胎是什么?”尤莱亚很疑惑。
克洛尔没想到林恩的鬼故事没有包含这么重要的设定,于是努力回想,给尤莱亚解释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上辈子是军雌吗?我这辈子的理想也是当军雌。”尤莱亚很兴奋。
“所以,你上辈子是雄虫吗?你确实一眼看上去就是雄虫,昨天对不起。你为什么会到战场去?”
“我只是路过。”
“雄虫怎么会从战场路过?”尤莱亚一脸不信。
“因为我很厉害,异兽都伤不到我,所以我就到处旅游了。”
“哦——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向你一样厉害!”
……
“雌父雌父,我的秘密朋友上辈子是雄虫哦!”
林恩一口营养液喷出来。
“雌父,上辈子就是之前经历过的虫世。等到死掉了,就投胎开启这辈子。比如我,上辈子已经是军雌,这辈子又要从头再来了。”
林恩看着认真的雌子,最终决定捧场。
……
克洛尔一直跟在尤莱亚身边,陪他上学,种地,做饭,长大。虫族的一生只有500年,他很珍惜这段时光。
“克洛尔,老师讲的你听懂了吗?没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克洛尔,田里种的都是供给有钱虫和雄虫阁下的,我们是没资格吃的。不过你是雄虫,我偷偷给你烧一点。”
“克洛尔,我今天要去河里抓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克洛尔,你真是鬼魂吗?”
“克洛尔,我要去上军校了。”看见克洛尔像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剪着利落短发的少年有点难过地开口,“你真的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飞船的速度太快了,我跟不上的……”克洛尔早就看见了他的第一军校录取通知书。他见证过无数次雏鸟离巢,如今这一只终于要飞走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呢?”尤莱亚早已发现了这位朋友的孤独。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我会常常回来看你和雌父的……”尤莱亚哽咽了。
“别难过,尤莱亚,我会一直在这里的。即使你步入衰退期,只要回来,就能看到我的。我会帮你看着雌父,他要是又偷偷不喝营养液,等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你不会去投胎吗?”
“我不想忘记你,所以不会去投胎了。”
“那我也不要再投胎了。”
“傻话,你要在轮回里幸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