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装作没听见?
怎么可能对内心那份同样的“愤怒”视而不见?
虞澜埋头钻入滚烫的浴池,分不清眼角的热意是因为压抑的心,还是仅仅是水的温度。
水底的压力作用在胸膛,像是回到了虫崽未出生前的蛋壳中。虞澜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在逃避,他清楚地认知到:
他在难过。
是因为那只雌虫吗?是因为导师那些振聋发聩的“糊话”吗?还是因为自己站在用雌虫血肉堆砌的金字塔顶端,满身罪孽而不自知?
我该做些什么吗?
虞澜在心里叩问。
此刻,就连系统也没给他回答。
在系统看来,这不过是虞澜“破茧成蝶”的一个过程。
它的宿主生而就是最尊贵的殿下。即使被病痛折磨,拥有了比上一世更深沉的思想,但也很难跳出“雄虫”的身份看这个世界。
虞澜有皇室雄虫的傲气,对不公命运的偏执,对身份地位的野心。
他也毋庸置疑是一位善良的雄虫。他受过最高等的教育,对苦难中的虫们还有怜悯之心,能从自身意志分辨是非曲直,心中自由一套自己的处事观。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过往的出发点都是“帝国该如何延续”“雄虫的荣耀该如何守护”。
可系统只是系统。它的任务是拯救虫族。
雄虫、雌虫、亚雌,他们都是虫,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谈论“拯救”就绝不应该只救一方。
而虞澜如果看不清这点,就永远走不到上辈子相同的路上。
他得自己悟出上一世的夙愿。
“改变规则的助纣为虐,在这个世界追求相对的平等”这句话谁也不能替他说出来。
曾经,帝国第一任虫皇夺过虫神的权柄,将它束之高阁。
然后向寰宇宣告:
“世界上有三种虫。
第一种愚昧。他们生来混沌,死时茫然。浑浑噩噩就过完了此生。
第二种平庸。他们能看清事物的秘密,明白自身的桎梏,却自愿忠于枷锁。
第三种,他们宁愿痛苦也不接受麻木,只要被光照耀到一瞬间,就是拼劲此生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撕开一片天。
即便此生飞蛾扑火。”
虞澜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三种虫的。上一世他被月光照耀,自己便成了太阳。
“系统,上一世的我的所有选择,完全遵从了我的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吗?”
【是的。这一点我绝不骗你。】
“是吗……”虞澜从浴池中站起,神情出奇地软弱,但似乎只要再借他一点点力,他就能创造出那个狂妄的、要撬动虫族的“支点”。
水稀里哗啦没过他的腰腹,他的身体像是无数艺术家携手创作出来的最完美的雕塑。那双天蓝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清纱,被柔光的灯笼罩,身上似乎有一种飘渺的“神性”。
虫族的生灵们啊,请再给我一个微弱的理由。
我愿意将此新生重新献祭,换取虫族的荣光。
叮铃铃——
池边的星网手环响起特别的通讯音,神的光华从虞澜身上褪去,他的思绪被一把剪刀一剪两半。
【阿卡希诺,申请视频通话。】
浊水拂面当如镜,明月依旧照心空。
虞澜只是无意之间给予阿卡希诺打视频给他的权利,这是这种“赐予”,真的在这一时刻变成一种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阿卡希诺,你原来真的是月亮啊。”话出口的瞬间,他的情绪就好像兜不住了。
对面的上将看着眼前这雾气腾腾一幕“唰”得站起,脑子里像被炸弹击中留下一片浆糊。
他直接闭上了眼睛,藏在碎发里的耳朵通红:“对不起殿下,是我冒犯了。”
虞澜却久没有说话。
流动的水声中,似乎有一声抽泣。军雌的耳朵很灵敏,阿卡希诺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殿下?”
“……阿卡希诺,我好难过。”
“别,别哭啊。”阿卡希诺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害羞,他睁开眼睛,看见屏幕里小殿下被水汽蒸红的眼角和小巧的鼻头。白玉的肤质浸泡在温热的池水里,红晕扩散到身体皮肤最薄弱的地方。
浴池的水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划入烟雾朦胧处。热意不由分说地隔着数万光年传达到星兽盘踞的荒星,小殿下眼中湿润的泪意更是让他头脑发烫,阿卡希诺一时无措。
好漂亮……
好想……
……
他克制住自己捂脸的冲动,胸口的虫纹都在发烫。他在脑内不由自主地反思——
在殿下伤心的时候,怎么能出现这么多杂念!这……这可真是太不像话了!
“怎么了我的殿下?”
他们之间隔着数千里星辰大海,但阿卡希诺此刻只觉得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去替他拭干眼泪都是一种过错。
实话实说,阿卡希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上一世的他们各自奔忙,再次相遇时也早已过了哭鼻子的年纪。当时的虞澜已经变成刀枪不入的参天大树,没有这一世的软弱与情感外露。
或许现在这样的雄虫殿下才是正常的……
思及此处,迟来的心痛盘踞在胸,连同虫纹一起宣誓着他早就沉沦的心。眼下这种情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总不能像对待自己手底下的兵一样命令他不准哭。
他摆出镇定的语气:“我军已经找到星兽的窝点了,半个月之内一定能赶回来。”
感觉有点像是在汇报公务了,他又下意识地放缓声音,用哄小虫崽的方法对着快哭鼻子的爱虫说:“我一回来就来见您,好不好?”
“嗯。”虞澜清了清嗓子,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副很没出息的样子,“那你一定要快点来。”
“我一定尽我所能赶到您身边。”他摸上星网手环投影出来的虚幻的人像。
阿卡希诺依旧繁忙。虞澜才和他长话短说描述完戈洛文的事,就见安杰斯火烧火燎地跑来和他报告军情。
虞澜挠了挠瘙痒的后背,挂断了通讯。
虞澜第二次醒来时,医疗器械轰鸣,医生在他的房间进进出出。他卧在床上,背部的无菌衣开了两个大口子,两道半掌长的裂痕从身体里钻出。
从昨夜开始,他的背就瘙痒地难受。他只能连夜摇来了医生,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天已经大亮,他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了。
睁开眼,主治医师拿着报告单站在他床边:“殿下,您要长翅翼了。”
虞澜眨眨眼: “……”没睡醒吗?
他一个雄虫长什么翅翼。
“按理来说雄虫的翅翼已经退化了,没有受过外部刺激,可能一辈子只是两个藏在体内的软骨组织。殿下应该是被神经毒素刺激,体内的基因发生的改变,依我推测……”
医生将报告单递给虞澜,“您这是觉醒返祖血脉了啊。”
翅膀什么的长就长吧,他只关心一件事:“这对我的二次觉醒有影响吗?”
“殿下不必担心,雄虫的返祖现象虽然稀有,但都是百利无一害的。觉醒后虽不能说身体素质比肩军雌,但自身恢复能力和精神力都会提升。”医生一本正经地吐出那句:
“数据统计,有返祖现象的雄虫X能力会更强哦。”
【哇哦】装死的系统发出一声惊呼。
“……”虞澜不愿多说,闭上眼睛装睡了。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季业 于微博2012.6.4发表,至今可查
我的毕设第一版被毙了,悲。点进来的宝宝们养个十天半个月再来看文吧,我还是那句话,我死前一定填完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