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发烧

可星星转瞬即逝。

人类却贪恋瞬间的温暖。

周书白还环着雌虫的脖颈,耳边的声音却已经变冷了。

“到了。”

“也希望我们之后不再见了。”

周书白低着头说好。

他看见鞋尖转了个方向,然后视线里就只剩下凌乱的脚印,雪花飘落企图掩盖印记,可雪地泥泞,它只能挣扎着融化在林乱的脚印里。

脚印蔓延向前,终究还是消失于黑夜。于是他也朝目的地走——路的尽头有一处亮,加雷斯说是旅馆。

“支付失败。”

周书白不信邪,又打开另一个APP尝试付款。

“支付失败。”

台面一扫而空。

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老板的身后坠着条尾巴。

“小子,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

他直接被甩出去。

砰——

连门也没留。

周书白费劲地从雪地里爬起来。

他只能往前走。

总会有一个避风的地方。

不会只有这一家旅馆的。

周书白想。

可这个世界仿佛跟他作对似的,巷子七扭八歪蜿蜒至黑夜,再没有一处光亮点缀其中,恐惧占据上峰,周书白不安地呼唤至今都没现过身的小精灵,可依旧是没有回应。

“嘶...”

钻心的痛。

他甩了甩脚腕,却无济于事,疼痛不是光光那一处的,从树林里出来后他就一直觉得后腰隐隐作痛,刚才被摔出来后整个胸腔都震到发痛,而现在,不光是脚踝,还有脑袋,他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甚至有些看不清路了。

他有预感,他好像要死在这里了。

可却还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周书白觉得自己好笑。

在那个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在尘土飞扬的楼梯间,在房门紧锁的卫生间,他曾一刻不停地求过死亡。

可偏偏在现在这个无限濒临死亡的时刻,他却在拼命地求生。

转过街角是另一条陌生的巷子,喉头涌上甜腥的味道,周书白靠在墙头想着要不算了吧,就停在这里吧,是死是活靠天命,他早就该死了,多活这么多年他不算吃亏,可微弱的欢呼声传来,他不受控制地往里走。

是什么娱乐场所好像,可门打不开,似乎是从里面锁上了。

但没关系,门缝里的光在他的视线里模糊成光晕,他看不清,可漏出来的热气他能感受到,于是挤在门边缩成一团,他太冷了。

冬天太冷了。

周书白盯着落在袖子上的雪花,晕乎乎地想。

是太冷了。

他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以为又回到黑漆漆的房间,半敞的门随风发出沉闷的响,小孩蹲在衣服堆里憋着声哭,爸爸妈妈好像不要他了。门突然被推开,他看见邻居家的阿姨站在门口问他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他摇摇头,抱着衣服一步步挪到阿姨身边说不知道,他想要爸爸妈妈,想要个抱抱。可阿姨没抱他,只是打完电话后哄着说爸爸一会就来。但雪灌进来,推门进来的是警察叔叔,后来警察叔叔又打了好多个电话,他乖乖坐在一边,只趴在窗台上望窗外的月亮。

“你...等会有个爷爷来接你好不好?”

“爷爷姓陈,你可以叫他陈爷爷,他会很喜欢你的,”

于是他盯着那扇半敞的门,黑洞洞的世界压下来,却被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

“是周书白小朋友吗?”

唔!

梦被打断,他被踹进雪里,视线里是模糊的人影,背着光变成索命的怪物,他又往旁侧缩了缩,他怎么总是忘,这里没有爷爷,他不能总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下一刻,怪物消失,他被人扶起。

“你怎么在这里?”

在璀璨的绿意中,似乎连冬天都被抹去。

“加...加雷斯”

别丢下我。

他碰到雌虫的衣角。

别丢下我。

紧攥着温暖的布料。

是你先食言的。

是你先找到我的。

是你先出现我面前的。

是你捡到我的。

别丢下我。

“别...”

“你要先去我家休息一晚吗?”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加雷斯看着坐在自家沙发上的雄虫陷入沉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钱不通用...”

他听见雄虫说。

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他明明只是出去扔垃圾,却看见之前被他放在几个街区外的雄虫缩在地下赌场的侧门门口,他不想管,转身就想离开,可光被释放,他听见谩骂里混着一声痛呼。

“你怎么在这?”

趴在他怀里的雄虫嘟嘟囔囔地连话都说不清楚,攥着衣角的力气也可以忽略不计,他想狠心把雄虫扔回去,他知道雄虫惯会耍把戏,喜欢顺杆爬,装柔弱这一套更是手拿把掐,他明明都知道,却还是问他要不要去他家休息一晚。

都把雄虫带进家门了他才开始后悔,想变脸赶他出去可雄虫狡猾,早就捧着杯水乖巧巧地坐在沙发上了。

还缩着脑袋。

装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最后他只能色厉内苒的在卧室门口警告说你只能在这里待一晚。

“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你就走。”

他看到雄虫点头才反手关上卧室的房门。

又拧上他从没用过的锁。

加雷斯坐在床边,手腕还留着雄虫的温度,冰的,凉的,像是荒星随处可见的矿石,浸透了冰雪的寒。他得承认,雄虫那套穿越的托词他信了百分之五十,没有任何一只雄虫不会掌控自己的精神力,他没见过雄虫会任由雌虫触碰到自己实体化的精神力,他也没见过雄虫手里长方形一样的东西,没听说过什么身份证,在帝国里他们都使用终端,拥有唯一的ID码,可那个被称作手机的东西不似作假,甚至连他展示出来的证明照片上面都清清楚楚的贴着雄虫的脸,他不想相信又怀疑自己真的值得一只雄虫作假做到这种地步?而且,卢卡斯确实没有治疗过他。但他不敢放松,所以在听见雄虫的要求时选择飞行,一方面是他知道的住宿地方的确很远,另一方面是高空中雄虫总是要考虑自己的安危而抑制精神力的,只有在空中他们才不敢胡来。

可是..就算穿越是真的他也不能放松警惕,他是个雄虫,而雄虫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加雷斯抓过被子,听着外面呼吸声渐渐平息才敢稍稍阖眼。

外面有只雄虫,他不睡,就稍微闭一下...

可等再次睁开眼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他连忙起身,不懂自己的警惕心怎么差到这个地步,拉开门,外面是一屋子的精神力。

一屋子,密密麻麻的,大张旗鼓的,精神力。

而雄虫还躺在沙发上,红着脸的那种。

该死的!

是二阶进化!

他匆忙关门,可精神力更快,它早一步缠上雌虫的手腕,抵着门硬生生地把雌虫拽出来。

“我不——”

他不要!

加雷斯死死地抓住门框。

引导二阶进化的雌虫只会被深度标记,他被这只雄虫骗了。

精神力敲在指节上,不痛,手指却不明不白的软下去,直到最后一根手指再扒不住门框,奋力逃脱的鱼试图撞破缠绕的网远离干涸的岸,可近在咫尺的水遥不可及,网缠上鱼鳍。

雌虫只抓住了蓄意的精神力。

手心被不怀好意的轻蹭。

他试图像之前一样紧攥精神力以刺激雄虫放开,可事与愿违,他没得到期待的反应,精神力还在手心轻蹭,后背贴上发烫的躯体。

他拼尽全力却纹丝不动。

“该死的你放开我!”

加雷斯转过身想推开雄虫,却给了雄虫可乘之机,一条胳膊伸过来,轻轻巧巧把他搂在怀里,耳边是滚烫的呼吸。

他不要——不要深度标记!

他记得雌父每分每刻的疼痛欲裂,记得就算是渴望精神抚慰的同僚都对雄虫选拔二阶进化引导者的避如蛇蝎,记得走的时候安伦对他说他需要雄主的无奈。他不要被标记,不要一辈子只能痛哭流涕地跪着求着才能得到点精神力来缓解深度标记的疼痛。他攥着拳,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四指指尖死死扎进手心。

他听不见手心的哀嚎,却深刻感受到心脏的痉挛。

但雄虫的精神力又怎能容他造次,雌虫被编在网里,彻彻底底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你说你是来救我的”

“你明明说你是来拯救我的”

雄虫听不见他的绝望,只是轻轻蹭了蹭身边的温热,然后更加用力地把他搂在怀中。

肌肤相贴,呼吸交缠。

“小黑...”

雄虫的低喃由于发烧融化成吞吐的字团,压着喉咙里寻不到一丝清凉,沿着血管游走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最后只能化作一小截精神力委委屈屈地偎在雌虫身边。

周书白是知道自己发烧的。

半夜他醒过一次,被热醒的,口干舌燥的雄虫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灌了杯水,生怕吵醒加雷斯,他不敢乱翻东西,只打算睡一觉熬过去,毕竟以前蒙头盖被睡一觉也就退烧了,于是又躺回沙发,可梦里光怪陆离,冰川与火山同在,他仿佛走在地狱。

直到海水卷着气泡涌来,他碰到温热的躯体。周书白以为是喜欢钻他被窝的小黑,于是心安理得地抱住,又哼哼唧唧地想跟爷爷说去买菜的时候叫醒他。

“要买猪肉给爷爷炒肉吃...”

睁眼却与拿着营养剂的加雷斯大眼瞪小眼。

一杯水迎头浇下。

“咳咳”

刚才加雷斯肚子叫了一声,他自己没在意,只盘算着这种无穷尽的凌迟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窗外红云漫天,都已经傍晚了,可手指被触碰,他以为雄虫醒过来了,肌肉绷紧打算以命相搏,低头却是一支营养剂。

精神力递来的营养剂,还有一杯水。

他不想要。

他不要这些小恩小惠。

但精神力锲而不舍。

况且雌虫根本不是精神力的对手。

这完全就是强迫。

他只能接过硬塞到手里的营养剂,可还没等他打开,雄虫就睁开了双眼。

加雷斯直接拿起旁边的水杯浇了下去。

“我不要深度标记。”

“什咳..”

周书白觉得自己嗓子眼都在冒烟。

“主星上二阶进化的引导者需要雌雄双方的同意。”

“我不做你的引导者。”

他不明白也完全听不懂加雷斯在说什么,可雌虫眼里的抗拒明明白白,揽在加雷斯腰上的手无意识又用力几分。

是你带我回来的。

周书白去攥雌虫的手。

你不能丢下我。

却被雌虫甩开。

又一股精神力缠上雌虫的手腕。

“你放开我!”

他才看见雌虫身上的精神力。

“对不..对不起我真的不会控制它,是不是它又冒出来打扰你..”

绕上手腕的精神力又颤巍巍地划走。

“我不要深度标记。”

话题又绕回他听不懂的地方。

“等下咳什么...什么深度标记?”

“你自己知道,你就是想骗我做你二阶进化的引导者,趁机深度标记我,”

“我不会让你成功的。”

之前按在周书白脖子上的爪子现在掐在雌虫自己的脖颈上。

血直接喷出来。

“等下加雷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把手拿下来我没有那个什么进化我就是发烧了,就是昨天冻着了然后发烧了你知道吗天哪你们这里有发烧这种病吗你先放下来行不行我..”

还好有精神力。

周书白现在无比的庆幸自己还有精神力这个东西。

小家伙们一面缠着指尖,一面绕着脖颈,点点星光下是愈合的伤口。

“该死我不会放”

“加雷斯,”

他去碰雌虫虫化的指尖。

“不会有深度标记的。”

人类尝试释放自己的善意。

“虽然我不知道二阶进化是什么,但我保证我现在不是二阶进化,我就只是发烧了,而且已经退烧了,就只是人类的普通发烧而已。”

“但你是雄虫,”

加雷斯还是拼命想要挣脱精神力的控制。

“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不是二阶进化?”

“...那二阶进化的具体表现是什么?”

雌虫不说话了。

他们本就贴在一起,周书白见精神力摇摇晃晃地离开就想凑上前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却被加雷斯侧身躲开。

“你干什么,”

“我就想...”

“你走。”

暮色四合,紫月高悬。

已经到夜晚了。

“我们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你就走。”

不可能!

周书白低着头,他不要离开,明明是加雷斯抓住他的,明明是加雷斯把他从雪地里拖出来的,凭什么要他离开?

“可现在天都黑了。”

“那你也走,我不可能放一个有可能是二阶进化的雄虫在身边。”

“我们..我们可以找医生,如果我是二阶进化,我就离开。”

“如果我不是二阶进化,就不会有深度标记,我对你没有威胁,我可以留下对吗?”

“不行。”

他听见加雷斯干脆利落的拒绝。

他根本就没理由留下。

他只能起身离开。

“别动,”

周书白回头。

“把精神力收回去。”

“啊?这个不是你拿下来它就收回去了吗?”

他哪会收?

“你是雄虫我是雄虫?精神力是你的我怎么可能控制它?”

“可树林里不就是你拿下来的吗?”

“别在那装,你要是不收回去,我就一根根给你砍断。”

他听出雌虫口中的威胁,但仍是不得章法,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砍断是指和医院那次一样吗?

“那个的话只是有点难受,但我可以...”

“你究竟是不是个雄虫?!”

“我说了,我是个穿越过来的人类,我给你看身份证了,我今年22岁,是个大学生也给你看学生证了,我没骗你也真的不会控制它”

周书白委委屈屈地说。

“你说你之前穿过来是为了拯救我?”

话题突然转弯,周书白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答。

“嗯对,莫名奇妙穿过来的,突然有一个小白蛋飘在空中对我说要救你,它说你被雄虫保护协会关着,要我把你救出来,然后就有一个会长过来说要把你送到什么星劳役,还要摘掉翅膀,然后我就说要把你带过来,然后之后你就都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救我的?”

现在轮到雄虫不说话了。

“怎么救我的?”

加雷斯又问。

“嗯就...其实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救你的,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受伤很重,跪在门外都能闻见血腥味,我想送你去医院但你不愿意,就只能先用药,看看能不能止血之类的我也不是医生就把那些药往你身上倒,然后就听见你的颈环...呃抑制器,抑制环响了,你还跟我说红的绿的黄的都是什么,我摁了绿的后你就把我杀了,然后小白蛋突然就说我拯救成功,我就回去了,可能是把...卢卡斯杀了就算拯救成功了?”

“是你解除的抑制环?”

“...是。”

“你怎么证明?”

这要怎么证明!

“算了,你再留一晚吧。”

精神力卷过来,轻轻晃着就被雌虫轻而易举地抓住。

“就一晚。”

加雷斯强调。

如果这个自称人类的雄虫说的是真的话。

又欠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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