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蓁的冷笑声几乎压制不住:“那我现下便捅你一刀!你且试试,看能否立刻召出个鬼将,或摇响你那从不存在的阴虎符?”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阿蓁。”蓝曦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却也隐含着轻微的制止,“勿要失言。”
金光瑶迅速调整好表情,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将话题引回正轨:“因此,不日恐将发起第二次乱葬岗清剿。我已通知各家宗主,齐聚金麟台共商此事。”他看着蓝曦臣,眼神坦荡而恳切,“二哥,你会来吗?”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只有更漏声清晰可闻。最终,蓝曦臣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来。”他略作停顿,“请阿瑶先去雅室稍歇,我稍后便至,与你同往。”
金光瑶的身影消失在竹帘之外。
温蓁立刻从屏风后探出身,快步走到蓝曦臣身边,压着声音,带着后怕与洞察:“你看!我没说错吧?他那一张嘴,张口就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幸亏大师兄此刻就站在这间屋子里,不然就他这言之凿凿的模样,我都得信了七八分!”
蓝曦臣并未作答,他从容起身,转至屏风之后。目光与蓝忘机静静对视片刻,仿佛有无声的讯息在二人之间流转。蓝曦臣开口,语调清晰而冷静:“我前往金麟台。你们,即刻启程,往乱葬岗去。”
“那我呢?”温蓁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被排除在外的茫然,也带着不愿添乱的自觉。
蓝曦臣闻声转回身,清俊的眉眼在透窗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他抬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温蓁鬓边一缕微乱的发丝,眼中含着能溺毙万物的暖意:“留在云深不知处。”
温蓁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腰间悬着的那管白□□箫——裂冰上。清冷温润的玉质在晨光下流转着莹莹光泽,正如它的主人一般,予人无与伦比的安定之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鼓噪的担忧和冲动被强行压下。是的,她不能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尤其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坚定。
蓝曦臣似乎想再说什么,修长的手指抬起,几乎要抚上她的脸颊,却终究只是克制地在她肩头落下一个令人心安的回护之掌,带着不舍与郑重。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月白云纹的衣袖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消失在寒室门口。
温蓁倚在门框上,望着那道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穿过繁花小径,最终被山门外的天光吞噬。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感攫住了她。
后山传来驴子不耐烦的响鼻和少年气急败坏的抱怨声。温蓁循声走去,只见魏无羡正跟一头犟驴较劲儿,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拽着缰绳使尽浑身解数,小苹果依旧纹丝不动,蹄子牢牢钉在地上。
“犟驴!跟你祖宗我比脾气?!”魏无羡气乐了,抬手抹了把汗,鬓角的发丝都汗湿了几缕。
温蓁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你的招牌苹果呢?舍不得给祖宗吃啊?”
魏无羡恍然,一拍脑门,忙不迭从小苹果的背架旁袋里摸出个红艳艳的果子,在小花驴面前一晃悠。那驴子的大眼珠子瞬间一亮,响鼻一甩,探着长脖子就要去够。
“我……”温蓁看着一人一驴的互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想见见温宁。”
魏无羡刚成功用小苹果诱拐了驴祖宗迈出一步,闻言转过身,随手擦了下额头的汗:“今天不行啊阿蓁。”他放低声音,带着安抚,“在云深不知处,我叫他出来……不太妥当。等离开这儿,找个机会让你见。”
“嗯,好。”温蓁点了点头,长睫垂落,掩去一丝失落。随即她像是想起什么,抬眼又道:“这些天一直没见思追和景仪他们,说是组队出门夜猎去了。可这也太久了些……我总有些心慌。你们若是路上碰到了,千万替我叮嘱一声,让他们小心着点,平安最要紧。”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老太婆!”魏无羡摆摆手,故意嫌她唠叨,眼神却带着暖意。他顺势牵过小苹果,晃晃手里的苹果引着它往前走。
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正要离去,温蓁忽然喊道:“等等!”她快步上前几步,“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些吃的带上吧?干粮糕点都行!万一路上撞见那几个小家伙……省得他们饿肚子!”
魏无羡失笑,阳光下他脑后的红发带如火焰般跳跃:“好阿蓁!我哪儿知道那帮小猴子现在躲哪个犄角旮旯里?难道找不着就一直背着大包袱满天下转悠?”
蓝忘机亦温声补充,带着沉稳的安抚:“长嫂安心。思追身上,银钱充足。”
温蓁闻言,怔怔地停在了原地。山风拂过,掠起她的裙角,在她周身卷起细碎的花瓣。她望着两人渐起的背影,唇边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那笑意里带着看开的豁达,也有一丝淡淡的、对自己的嘲弄。
“也是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她皱眉努力回忆,那文绉绉的词儿到了嘴边却卡住了壳,“必先……什么来着?”
“噗——哈哈哈!”前方传来魏无羡毫不掩饰的响亮笑声,他回过头,眼中尽是促狭,“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啧啧啧,我说你当年在云深不知处听讲,该不会天天都梦会周公了吧?”
“魏无羡!!”温蓁脸颊一热,跺了下脚,“再揭我短,当心我把小苹果的苹果全没收了!”
魏无羡连忙抱紧了手里的果子,笑着告饶。蓝忘机眼底也漾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
终不再闹,蓝忘机敛容,对着温蓁的方向郑重一揖,声音清越:“有劳长嫂,照拂叔父。”
“自然。”温蓁郑重应下,目送着那抹明艳的红色牵着慢吞吞的花驴,与一道清冷雪白的身影并肩,沿着蜿蜒山道越行越远。一股孤寂的凉意,无声地缠绕住她的指尖。
温蓁独自走在云深不知处清幽的石径上。
道旁,野生的铃兰与不知名的小花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像一场静谧无声的初雪。她在云深不知处生活了这些年岁,竟从未主动踏足过兰室,去探望那位古板倔强的长辈。
她犹记初来乍到时,蓝启仁曾如何冷硬地坚持让她搬去规规矩矩的女修院落。是蓝曦臣,一次次在他紧闭的门扉前温言劝说,才最终为她在这满山规矩中,挣得了蔷薇小筑一方小小的、自在的天地。
兰室门前,药香隐约。
温蓁驻足,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指节轻叩木门。
“进来。”门内传来蓝启仁的声音,褪去了几分中气,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却不失威严。
她推门而入,更浓郁的苦涩药香弥漫开来。蓝启仁端坐于窗下书案前,手执一卷古籍。若非脸色仍透着失血的苍白,端坐的姿态依稀还是那个一丝不苟的老先生,几乎看不出刚刚挣脱昏迷的桎梏。
“蓝老先生。”温蓁垂眸,恭敬一礼,“泽芜君与含光君有要事在外,托我照看您一二。”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也异常柔和。
蓝启仁从书卷上抬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去了何处?”
“泽芜君往兰陵,含光君往夷陵。”温蓁据实以告,没有隐瞒。
蓝启仁沉默了片刻,目光又落回书卷上,声音平静无波:“云深不知处门生众多,各司其职。老夫之起居自有杂役伺候,无需……”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无需女修劳心。”
拒绝之意清晰明了。
温蓁并未显露窘迫,只依言后撤一步,稳稳立于门槛之外。身后明媚的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在门内地面上投下清晰的轮廓。
“若是老先生不嫌弃。”她抬起眼,目光澄澈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孺慕,声音轻轻的,带着试探,“我可以……如同泽芜君一般,唤您一声……‘叔父’吗?”
蓝启仁握着书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的目光再次从书卷上移开,落在门槛外那双带着赤诚与忐忑的眼睛上,长久地、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却又从未真正亲近过的姑娘。那审视的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仿佛卸下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罢了,随你。”
心头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却又被另一股强烈的情绪涨满。温蓁踏前一步,重新站在门内那片光影里,胸膛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叔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我心慕曦臣多年,想……与他成亲。”
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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