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观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他批该死的税收批到下半夜，因朔方的官员大多随杨郡守一起看押进京去了，苦了他这才当上的王。

到下半夜，他捏着笔杆子看着眼前的的白纸黑字，这些个字都在他眼前跳舞，然后恍恍惚惚地头一低，再醒来就已经在床上了。

看看门外日光灿烂，想是自己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应该是吴语将自己提回来的。

家有吴语，如有一宝啊。

陆敬观喟叹。

门开，阳光照进来更灼目，吴语端着铜盆进来了，他一进来，就看见陆敬观裹着被子像条虫一样在咕蛹。

“起来了。”吴语已经习惯了，将热水往木架一放，大步往床榻而去，直接掀被。

“……不要每次都这样。”冷气猛得灌进来，陆敬观骤然感觉自己四肢僵硬，不能动，遂像僵尸一样硬邦邦地坐了起来，“开饭了吗？”他打了个哈切，睡眼惺忪。

“午饭在大厅备着了。”吴语拧干帕子，递给人，陆敬观接过胡乱往脸上擦拭了两下，才觉得清醒了些。

“为什么要备在大厅？就端进卧房里吃嘛……”陆敬观边说边闭眼，合目往床榻倒去。

“起来。”吴语伸手抓住了陆敬观的衣领，吊着人不让人倒上床，“你的朋友来了。”

“谁？”陆敬观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

小宴客厅内横放一红木方桌，桌上荷叶香酥鸭、红杞煨猪手、银芽赛鸡丝、干贝红花鸡，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都上上等菜色。只宴请一人规格已然诚意十足。

“玉昆，你坐啊。”陆敬观坐于桌面一端，迫不及待地夹了两口菜，吃菜间隙招呼了对面站着的红衣人，“来了我这，就当自家别客气。”

“谁和你客气。”沈玉昆看着对方毫无礼待的无礼模样，真想转身就走，“半年没见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谁说的？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变了只是你没发现。”这话就是陆敬观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反正嘴上不能吃亏。

“哼，你真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沈玉昆冷笑了一声，往怀里掏出一张纸笺，拍在了桌案上。“我可忍不了和你同桌用饭，你盖了此书，我立刻打道回府，回京去，你好好做你的一国之君，你我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半点关系。”

“哦。”陆敬观慢吞吞地搁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展开纸笺，越看越豁然开朗，啊，果然和他猜得一样，沈世子是来燕国做官的，不过……不拿皇上敕令，反而拿这个给我呵呵。

那纸笺上写着，“沈玉昆无礼于燕君，燕君不予其位，逐出燕国，勒令即日回京。”

不过，倒是能明白为何沈玉昆不愿在燕国当官。

其一，沈玉昆与陆敬观的关系非常不好。

沈玉昆与陆敬观原身年龄相仿，陆敬观就比他大两岁，照理说也算是竹马竹马，问题出在陆敬观九岁，沈玉昆七岁那年。沈玉昆这厮从小傲慢无比，仗着自己的世子身份要那些同窗的小孩趴下来当马骑，如若不从他就要回去告诉娘亲找他们家大人的麻烦，同窗的小孩敢怒不敢言，偏偏陆敬观不肯，还把七岁是小胖墩的沈玉昆揍了一顿。

沈玉昆哪里吃过这个亏，哇哇回家找公主哭诉了一通，公主护子心切第二天一早在殿门口逮着才下朝的陆将军告了他儿子打人的状。

“我平日教你尊卑有序，你记到哪里去了？”陆将军一向家教甚严，将小陆敬观家法处置，揍得屁股开花，半个月没能下床。

从此这梁子就算结下了。小时候本就相看两厌，长大后沈玉昆长开了，从小胖墩抽条成大美人了，陆敬观毫不客气地开始称沈玉昆叫“玉娘”，气得沈玉昆见了他面就拿鞭子抽他。

而之后沈玉昆也回报陆敬观，找了太学中的书生清谈三日论陆小将军爱男子不符合天地伦常云云，来抨击陆敬观。不过，这时原身已经故去了，性取向是女的陆敬观压根没当回事，还前往了沈玉昆摆宴的地方蹭吃了一顿，让沈玉昆直呼不要脸。

这本书里的原身本身就是管理局的陆敬观的投影，加之陆敬观又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所以也喜欢和沈玉昆对着干，这家伙本性不坏就是性子傲慢了些，逗着趣味十足。

总之，两人水火不容的关系就注定不能共处。

而这其二，就是客观原因了，大周官制推“左官律”，凡诸侯国君手下当官者，官职一律低于中央官员，见了朝臣都自卑一级，仕途上也隐隐歧视封国官员，为的就是抑制封国坐大，这对于文人武士来说岂不是自绝晋升之路？

陆敬观面上不显，心上了然。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赶紧盖印。”沈玉昆美眸一瞪，艳丽的脸上全是不耐。

“不盖。”陆敬观眼皮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地捏着纸的手缓缓用力，纸张被他一条一条撕开。

“你！”沈玉昆惊得呆住了。

“既然陛下让你来燕国做官，孤自该接旨谢恩。”陆敬观拍了拍手掌，满地的纸条在他的脚下，“玉昆啊，我说你真是上天摘月亮——痴心妄想，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好不要脸的话，好不要脸的人。沈玉昆被气得浑身发颤，手一晃，手掌中多了一条软鞭，“好，我本来也不想对一个病秧子动武，是你逼我的。”

说罢，软鞭“嚓——”得一声击在空中，破空朝着陆敬观的脸而去。

陆敬观嘴角挂笑，纹丝不动，仿佛迎面而来的不是鞭子而是扶风弱柳抚摸面颊。

软鞭在离陆敬观一拳半的距离停了下来。

如蛇缠臂腕，团住了软鞭，吴语面无表情顺势一拉，倒是拉得沈玉昆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桌上。

“吴语，你小心点，别让他摔我菜上了。”陆敬观小小声的怪叫了一下，这满桌子的菜他还没吃几口呢。

“请世子不要对我家主子无礼。”吴语没管陆敬观，对沈玉昆寒声道。

“吴语……你……”沈玉昆咬唇微恼，他对吴语的武功欣赏得很，多次对吴语抛出橄榄枝，而吴语拒绝不说，还故意在他面前强调自己和陆敬观的主仆关系。

“吴语你慢着点，快把世子放开。哎哟。”陆敬观做以口型，伸手扯了扯吴语的袖子，向人疯狂眨眼。

总是如此，陆敬观自己欺负沈玉昆，却不让他对沈玉昆出手，吴语认为是陆敬观害怕自己的身份惹怒世子，曾表达过自己会有分寸，陆敬观不理就算了还反让他去向沈玉昆示好，这让吴语心中有淡淡不悦，他可不是谁都认可的。

但他还是依言放开了手。

陆敬观朝着沈玉昆报以一个得意的微笑，筷头伸向满桌菜肴，大快朵颐起来。嗯，鸡丝，香。

沈玉昆强忍了一口浊气，立于原地缓缓将鞭子收回，打也打不过，强迫也强迫不了，但只要他不将谕旨交出去，就还有一线转机，他绝对不要留在这边境之地。

否则一辈子只能在这在这小国为官，还要伺候……这个人。

屋外开始下起大雨来，雨滴快速地敲击屋顶瓦片，从屋檐而下，在屋门口近乎形成了一道雨帘门。

大雨之下，难以启程。

罢了。

“今天我在这儿睡，给我安排住处。”沈玉昆道完，甩了陆敬观一个冷脸，拂袖而去。

“慢走。”陆敬观头也不抬吃下一块鸡肉，边咀嚼边说话，“吴语，带世子去厢房。”

“文墨。”吴语对一直立在门口的下人喊道。

下人立刻懂了，道了一声“是”，遂上前去低着头卑礼道，“世子大人请稍后，外面雨大，小人去给您拿把伞来。”沈玉昆微微点头。

下人往用袖遮着头冲进了雨中，沈玉昆便立在门口望雨景，如果说陆敬观的面容清俊，颜色姣好，不笑似青竹，笑则若桃李。那沈玉昆姿颜若女，肌若白璧，不笑似雪中梅，笑则万古春。假若天下有美人排行榜，那沈玉昆定能以男子之身挤进前三。

单看背影，一袭红衣似画中神女身影，令人无限遐想。

而吴语却冷冷地看着这背影，“主子，为何陛下要派世子来燕国为官？”

他声音并不小，沈玉昆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敬观的筷子一顿，他不习惯吴语称他主子，“陛下自有用意吧。”他随意的道。

“既然要派人来燕国为官，何不派沈玠来？又为何要派一个……”

吴语声顿，话音突兀地戛然而止。

立在门口的沈玉昆耳朵微颤，呼吸紊乱了一瞬，他知道吴语要说什么，没用的公子哥、纨绔的世子、不上进的废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沈世子的弟弟。

这些都是外界对他的称呼。在他哥哥沈玠在的时候，世子之称落不到他的头上。

仆人撑着伞进来了，走到沈玉昆身侧道了一声，“世子，请。”

沈玉昆定了定心神，随仆人跨入了雨帘中，头上的一顶纸伞为他撑开一片天，护着他前行。

陆敬观默默地、未发一言地看着沈玉昆被雨雾浸润湿透的背影，直至消失，才缓缓挪开了那只方才阻止吴语说话的，踩着人脚背上的脚。

“敬观，我不畏他，你要是畏他，便罚我堵住他的嘴。”吴语幽幽说道。

“吴语，吴语，无话别说，下次少说这种话。”陆敬观淡淡回道，拉了人一把，“坐下吃饭，平日里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菜。”

吴语微微一愣，寒眸方点上些笑意，“好。”说着，坐到了陆敬观对面。

一桌好菜，半日秋雨，两人对饮，足矣醉人

吴语：讨厌陆敬观之外的所有人: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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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