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六章 望雪

“吱呀——”门开了,陆敬观走出房门的时候,就见着两颗大脑袋往他面前蹭。

“天老爷,你现下居然还会哄孩子了。”沈玉昆抖落了一身残雪,连连惊叹道。

“先把这碗热汤喝了暖暖身子,对一个小孩如此上心,我看确实是太闲了。”吴语撇嘴,他可在屋外将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用内力温着热汤,陆敬观喝下不觉遍体生暖,畅快不已,但又听见吴语的话差点岔气。

不闲,一点都不闲。

三人并肩出院,吴语与沈玉昆将陆敬观夹在中间,吴语见沈玉昆精神不爽,持过手来涓涓细流般的内力为陆敬观驱寒,陆敬观欣然笑纳,而一旁的沈玉昆却傻眼了,他不知道吴语是输送内力,只眼尖见到吴语抓过人手,陆敬观连一丝抗拒都无,就有些讪讪然,抱怨自己为何来此处,扰……扰人兴致。

“咳咳,你干嘛非要见这孩子睡醒的第一面?”沈玉昆为了化解尴尬,故而先出言打破安静。

“没什么,我喜欢。”陆敬观懒得解释。

“也是,你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沈玉昆知趣也懒得再问。

陆敬观那夜冒着风雪找乐鱼许久,将其送回时,自己也是病体难支,只做了简单的几个吩咐便又烧晕了过去,其一的吩咐就是要是乐鱼要醒来迹象,一定要唤醒自己,他怕那孩子醒来时没有信任的人在身边会害怕。

既然自己决定伸出手,那就要把这份责任担起来。

他天性性懒,更是不愿承担责任,别人的人生,外界的事与他有什么干系,这些话对在自己内心说过一遍又一遍,可偏得看似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一颗至情至真的心,不轻易对人做承诺,做了承诺一定会拼死以赴。

一只圆滚滚的肥麻雀扑哧哧地展翅落到枝头上,一任枝丫上下摆动,肥硕的圆球却抓得牢,牢牢在停在其上。

陆敬观见之兀地展颜一笑,“好肥的麻雀,不如烤了吃了。”

恶劣的笑声吓得麻雀连忙振翅而飞,陆敬观笑声不停地唤了声,“吴语。”

屈指微弹,一颗石子飞出,稍远处“啪”正中麻雀。

“好啰,有烤麻雀吃了!”

陆敬观一路小跑跑去捡麻雀,吴语亦步亦趋,两人压根不像个大人,沈玉昆扶额叹了口气,又挪步踩雪追上,“你们等等我!”

——

圆桌上摆着一盘枣泥糕,枣泥糕才出炉不久,还冒着热气,一旁放着的两盏清茶拿来解腻。

陆敬观靛蓝窄袖袍衣,银冠马尾,慵懒与随意混为一体,又隐隐露出从小的良好教养来。他为国君自有华贵气当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身旁小孩。

这个孩子背脊挺直,双手置腿,眼神清明而不畏生,直视来人面门而不移目。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上穿的月白色的绸缎料子,流云绣底,绣工不俗,头上竟也戴着一顶银质小冠,发冠正中间嵌了一枚朱红小玉珠。

李玫冷汗津津,跪伏在地上敲了两眼就不敢再抬头。

他们这些人重衣冠而轻其他,自然被这阵势吓了个不轻,原因无他,这气宇不凡的小孩竟就是前不久被他赶出家门的乐鱼。

被李玫赶出去时,乐鱼衣裳褴褛,狼狈不堪,哪儿像现下这般贵气逼人,浑身一娇贵气焰。

“李玫,孤将乐鱼寄养于你家,是孤之命令,你要将乐鱼赶出家门,是违抗孤的旨意。”陆敬观口气不善,开门见山就给人安上了抗命的罪状。

“大人……小民、小民玩笑相戏耳,逗乐鱼玩的。”李玫安能担得起此等罪民,他连忙抬起头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乐鱼咱们回家吧。”

“你不是戏言,你是真的赶我走。”一直未作声的乐鱼,轻轻地道,“还说是我放的火。”

“我并无此意啊!乐鱼……”他当时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了乐鱼身上,他后来也后悔过……

“大人,李玫不仅赶我走,还打我,这应该是有别于燕君大人将我寄养在他家里的初衷吧。”乐鱼脸上颜色没有难过,他安静控诉,李玫之错错在违抗燕君的命令。

“是,乐鱼你想孤怎么罚他?”陆敬观对着乐鱼微微作笑,眼里带着鼓励。

罚……他能对别人做这种事吗?

眼神里出现一瞬恍惚,但在陆敬观的鼓励眼神里逐渐清明起来。

“他这么对你,你也可以那么对他。”陆敬观在等待乐鱼的回答,合适的还击是人该习得的一项技能。

若是乐鱼不罚,那他还是不会愤怒,心中的情绪只能内耗;若乐鱼真的以眼还眼,不顾一切产生杀意,那便盈满则亏。

好吧,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

“李玫若是按抗命算应该处死。”乐鱼沉吟道。

正在偷吃枣泥糕的陆敬观顿住了手。

“但我在你家,你待我不薄,不算完全抗燕君看养我之命;再者,此次走水,你身家财产随屋付之一炬,本身也够可怜了,我觉得应施以三十杖刑,以示国君之威。大人,你觉得可以吗?”乐鱼期冀地等着陆敬观地回应。

“当然!”陆敬观眼睛一亮,拊掌赞同,“念在你在衙门当值有功,为孤多辛劳,孤便应了乐鱼所说,但还得多给汝停职十天,滚去领罚。”

“是!”李玫喜不自胜,区区三十棒棍,他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自然受的住,还给他十天养伤,更是天降好事。

“乐鱼,我向你致歉,是我不对。”李玫略一犹豫,捏着鼻子猛地朝乐鱼磕了几个响头。

袖下的手攒紧,指甲抠进了肉里才阻止乐鱼起身避开,从没人向这样对他尊敬,怪异的感受让他难熬,但不能在陆敬观面前露了怯,他也不会再怯惧这些事,这只是伊始。

李玫站起身来,腆着脸屈着腰往乐鱼挪了几步,“乐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听了这言语真当是恍若隔世,乐鱼没来得及回话,李玫又续道,“我家那丫头天天念着想哥哥,还有我那婆娘也……”

“乐鱼不回去了,他之后会一直住在孤的府邸,由孤来赡养。”陆敬观打断了话,声音轻轻落下,笑意的声音里并不像是怪罪,却让李玫冷汗直下,“他之后会是孤身边的贵人,尽管去告诉其他人,别再大着胆子惹怒不该得罪的人。”

“没有下一次。”

“是是是,小的遵命。”李玫惊吓地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

乐鱼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大人,李玫之女小满与我情谊深厚,可否将桌上糕点赐给她,我想她得此糕点定会欢喜。”

陆敬观大为欣慰,“可以。”

李玫低着头,踩着上好皮质短靴步步向他走来,身上玉佩相配一阵清亮脆响。

“替我向小满问好。”

李玫仰头,望着那张噙笑的脸,一丝怒气都无,无端地让人更加心生寒意,这孩子不该生气吗?可他为什么这脸上一点怒气也无呢?

迷迷糊糊接过了糕点,又迷迷糊糊出了门,但出门受了冷风一吹,浑身一抖,才似乎把他的魂魄抖回来了,他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天娘诶,这还是那个不爱说话不喜欢笑的小鬼吗?”

——

“哈哈哈。”陆敬观听闻李玫走远了后,才放声大笑起来,他恨不得将乐鱼抱起来扔抱几下,“你方才做的决策真的太棒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才**岁就有此般判断。”

不徇私枉法,也不量刑过当,反而情法兼有,真是大出陆敬观所料。

“你真的好聪明,看来是我占了便宜,捡到块未经打磨的璞玉。”陆敬观高兴极了,他夸赞之语决不吝啬,他抱过人脑袋猛地亲了一下。

“大、大人。”

乐鱼一反方才落落大方的模样,又垂起头来羞赧不已,大人方才亲了他的额头,他喜欢这样。

“怎么了?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啊,句句肺腑,我得乐鱼,是我的幸运啊。”他忍不住逗弄小孩,他是真心的夸奖的,“你做得很好,你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无非就是好吃的、好看的衣服,或许是一些小玩意儿,小孩子总是喜欢这些。

“剑,我想要一把锋利无比的剑。”

剑?

明明身长才堪堪过他腰际,想要的玩意却不是他这年纪该想要的。

“你还小,至少也得年满十岁,万一割伤自己怎么办?”哄着孩子还是换一个的好。

言罢,乐鱼却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再抬头看了看陆敬观,一副扭捏幽怨的小模样。

“怎么了?”陆敬观感到乐鱼的异样,大惊失色,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乐鱼结结巴巴半天,才给出个解释,太羞愧了,“大、大人,我……我已经年满十一了。”

……

什么?

陆敬观疑惑地伸手比了比乐鱼了脑袋,再比了比自己,这点身高,这个小体格,是十一岁?

——

“我一早就知道他十一了,也只有你看不出吧。”

临行前吴语微微翻了个白眼送给了陆敬观,乐鱼岁数摸骨即可得知,这人难道看人只看外表?

“真不用我同去?”

“自然。”陆敬观登上马车,笑眯眯遥手一指,“沈玉昆说要与你商讨燕国要事,你快去别让他等急了。”

顺着手望去,真见着抱着一推公文的赤衣美人幽怨地望过来,美则美矣,可美人一张嘴就是赋税长政令短的,太败雅兴,陆敬观消受不住,索性丢给吴语。

“你与他谈,谈好我们再议。”

车轮骨碌碌地动了,马车不小,为前郡守穷奢极欲生活所造,现下归陆敬观享用,你让他自己造,他还是颇为不舍的。

座靠窗下,相对而置,厢内正中央一小块白羊皮绒毯,毯上置一小几,几上一座银质三象足鼎,馥郁香气冉冉而起,融散在车厢内。

陆敬观拉着乐鱼的手坐在毛毯上,把窗户开一半,窗外风雪一团迂回拍窗而入,风冷沁人,但车内暖热倒不会受冷。

挂在壁角的贝质铃铛,被风吹得滴溜溜地转,颤出一阵清脆响声,听之心旷神怡。

两人拥衾将脚伸到几下,背靠着车壁,感受车内车外地静怡。乐鱼有些受宠若惊,但陆敬观不容他多想地拉他上车,也实难拒绝,好在车内灯火重重,可以把情绪藏在烛火里。

“才几天的日子,李玫已经知会了全郡的人,他们不会再欺负你,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如果你想要我能让他们都向你道歉一遍,或者是你想要其他法子惩罚他们……”陆敬观叹了口气,闲谈传出的流言、众识之念……他最多只能做到抓几个为首的震慑一二。

“不必了,我不生气了。”乐鱼摇了摇头,一开始他就没有怨恨别人,现下更加不怨,他靠在陆敬观身旁,能嗅到淡淡清香,“我以后再受委屈了会给大人说的。”

“那我也会好好听的。”陆敬观轻笑几声,挽住了乐鱼的衾被下的手臂,说笑着,“哎呀,我真是好福气,居然得到这样一个宝贝。”

“嗯。”

乐鱼将努力将视线挪到窗外,一片广袤无垠,因着漫天飞雪,外出者甚少,过很久才能偶尔听见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叫喊声,根本看不见人,只有雪白……无尽的洁白,让烦躁的心能得到一刻的平静,人与自然似融为一体。

“我其实挺喜欢这里的,这里很安静,而且可以慢慢地活着。”陆敬观闭着眼睛,如梦呓般喃喃,“若真能每日睡到晌午才起,醒来后就发呆,再见两三个好友,好饭好菜,相聚到月高而分,那多愉快。”

“大人若是想,那便为之。”

“难啊,小鱼儿,我停不了,就像每一片雪从天而落时,并不知自己会落到哪里一样,人的期待很难与现实相符。”陆敬观睁眼微微一笑,“所以人才要奋力向上,争得自己所想得。”

陆敬观……雪花……大人不能随心所欲吗?

乐鱼怔怔地望着陆敬观的那一抹笑意,乍然掀被起身,将车窗推得更大,风雪不容情面冷酷地袭在乐鱼脸上,手探出又屈回,只那么一瞬便撤身回到车内。

“怎么了?”陆敬观不解其意。

“没,我冷了,将窗户关上。”乐鱼小脸红扑扑的,他避过身去,小小的手心缓缓展开,里面正躺着一片晶莹透亮的雪花,甚为清新可爱。

我接住雪花了,他想。

乐鱼长大倒计时~

陆敬观虽然现下是国君,但本质上并没有很强的上下位思想,而乐鱼,除了陆敬观以外的人已经被他屏蔽了,他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关爱,视线也只望向陆敬观希望他望向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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