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正春风得意,家主晋升否天境,吴家有意为敌,但耐不过技穷,只等这几天收了网,罗家就真正成了洛水上游一岸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老板娘的消息无疑于是锦上添,家中主事者之一当夜应信启程,横渡洛水。
天还未亮,其人已至门外,老板娘披衣起身。
两人相见,旧友重逢,分外相亲。
“菡娘,许久未见。”
很久没人这样叫过自己了,离开罗家不到一年,却隐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罗音入内,只见榻上小小的一团,只一眼就确定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在榻边坐下,掀起被子一角,贴近女孩。
不加节制,体内的弱水被女孩牵引而出,这是极难得的感受。
“这孩子若专心修习御水术,或能有一番造就。”
女孩睡梦正酣忽打一个喷嚏。
罗音掖实被角,布下阵法护她安睡,抬头眉眼含笑:“听说你在码头开了家食铺。”
“小本生意,打发时间而已。”老板娘一笔带过。
罗音分出一丝灵力在女孩经脉中游走,多纯净的身体,多少道门、修道者求而不得的身体。
“菡娘,想要哪几间铺子、哪几处罗家产业?”
老板娘手一闪,杯中热茶撒了大半,连着嗓子都哑得发颤:“什么?”
罗音笑而不语。
手中茶杯片片碎裂,茶汤滴答溅响,碎片深嵌掌心痛得令她清醒:罗音说的是真话。
她深吸一口气止住贪欲。
“除了清账,我不要别的。”
罗音自然顺她意愿,自袖中掏出刻着“罗菡”二字的红玉牌,素手一捏,碎成粉末。
老板娘满眼快意。
声名、富贵都是枷锁,从此以后自己与罗家两不相欠,这才算是真的解脱。
“菡娘,我买下菡记食铺的地送你。”罗音止住她的推脱之词,“无关罗家,这是我们的情谊。”
老板娘不再推辞,也在榻边坐下,看向女孩的眼神有些落寞。
“她记忆全失,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在遇到我之前,过了一段苦日子。”
“以后不会了,我会亲自教她。”冰凉的月色落在罗音眉间,明暗交织下,她一如既往笑容清浅。
老板娘的眼神更加复杂,她和罗音交好,熟悉她,理解她也可怜她。
她面上是片平湖,但心里燃着不甘的火,这火日夜煎熬,快把她的血熬干了,但罗音不肯认,现在又想借他人了愿。
老板娘叹气:“你带她走吧。”
不管怎么样,罗家不会留这样一个好苗子在她这小堂子里跑腿的,现在就走也省了临别之言。
“再晚些,她身体不佳,正好向莫患医仙求药,等洛水太平了,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
“家主封尊,灭水妖不过弹指一瞬间,偏拖这么久?”她当时没有随众人撤去内城就是信罗家的实力,没想到罗家整整七日都平不了事!
“吴家费尽心思喂出的水妖总要发挥出最大效用。”
老板娘心中恶寒,又是一场争斗。
………………
真是像梦一样,一觉睡醒,身边又多出个美人。
她身穿深蓝色长袍,腰间挂着玉质红牌,刻着罗音二字;手执紫竹长箫,鹅蛋脸,唇丰眼润,气质雍容。
“你叫我音娘就好。”
“我叫阿荣。”音娘比老板娘还高一些,阿荣只能仰起头同她说话。
“荣娘。”
荣娘?听上去怪有身份的,她要适应一下这个新名字。
“听说你很想修行?”
她点头,有点儿心焦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对修仙的向往之情?
罗音轻拍她的头顶,像是安抚,“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阿荣转向老板娘,眼睛亮晶晶的,眉毛也快飞起来。
她知道一定是老板娘帮了自己一把。
“把血滴进这块玉牌,你就可以跟我去同一个地方修行了。”
阿荣的指尖拂过玉牌,不敢相信,昨天夜里的所思所想都要成真?
玉牌润白莹亮,四边都刻有精致的花纹,顶上是红色的拴绳,下头坠着同色的流苏。
她望向远处的老板娘,试图从那张熟悉的、美艳面孔上获得一些肯定。
老板娘的脸转向一侧,借着阴影避开了她的目光。
身前的音娘还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选择。
片刻后,她将食指伸到嘴边,露出贝壳般洁白的牙齿。
这结果早有预料,阴影中老板娘怜惜的目光越过高挑的音娘,远远地落到她身上。
看,一个小可怜要上路了,这条路多的是人:人杰踩着庸众,天才又踏着人杰,除此之外还有鬼才、惊才、异才……
音娘扣住阿荣的手,一道灵力划过,阿荣的食指出现一条血线。
没有犹豫与反抗,她顺着音娘的力道将流血的食指按在玉牌上。
玉牌沾染了血色后,不,更准确地来说是吸收了血液后变成和罗音一样的深红。
已经没救了,老板娘眼神逐渐平静。
但还有未尽之言。
她插身上前,隔在音娘和阿荣之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地工工整整的文书,问:“这是什么?”
“是我‘以工抵债’的劳动契约吗?”
阿荣清脆的声音在室中响起,罗音看向老板娘的目光带上些许揶揄。
老板娘点燃文书,火光蚕食着单薄的纸页,很快烧成灰烬。
“这不是契约,是剥削。”老板娘目光扫过玉牌意有所指。
阿荣赞同点头,尽管只有不到一年的人生阅历,她仍认为这是真理。
真是呆子,这个时候又不聪明了。
“好了,她不归我管了,罗音,你快带她走,去另开一间房。”老板娘转身回床,打发她们。
啪地一声,木门合上,心中无名火起,老板娘愤愤捶床。
…………
拂霞城内城,她就是在这里醒来的。
可惜讨饭不成反被发现是凡人黑户,当天就被红衣执事遣返,只能在城外求生。
罗音要为她添置些合身的衣物,这样进罗家的时候会体面些;还要去寻内城中的莫患医仙,这孩子体弱,或许莫患医仙能有补救之法。
罗音带着阿荣在一处绣楼前停下,从外看,这绣楼足有三层高;跨步入内,这绣楼大得超乎阿荣的想象,这没一层都起码有十个菡记食铺那么大。
罗音拍出大笔灵石,接待的侍者心领神会,带着两人直上三楼。
这里的衣服首饰明显比前两层的少上许多,但也好得多。阿荣虽然看不出具体的价值,但也知道这里的东西全都价值不菲。
两人选了些布料,首饰。布料被送进神秘的窗口,一盏茶后再递出来就已经是合身的成衣了。
这里竟然还有浴房!
梳洗,换装,一套流程下来,阿荣已经是大变样了。
她梳着娇俏的双环鬓,身着淡蓝色长裙,双臂搭着轻如蝉翼的黄色薄纱。
罗音点头,不错,就是太瘦。
两人走出绣楼,阿荣跟着罗音的步伐,逐渐找到了穿长裙走路的感觉。
两人走进僻静的小道,左拐右拐,一个“神算”摊出现在巷尾。
摊主正睡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躺椅,晃晃悠悠。
这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是莫患医仙?
两人在摊前的长板凳坐下,老人举起枯瘦的手臂,向天掐指一算。
“有缘人,能找着我不容易,坐吧。”
罗音取出几壶老酒,放在小摊上。
老人猛吸几口酒气,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手将酒壶揽入怀中,开口铿锵有力:“来!小妮子,把手给我!”
她伸手,莫患医仙按着脉搏:“怎么这样糟蹋身体?”
他皱眉,灵力深入筋脉,感叹:“无垢体,多少年没见了。”
“无垢体!”罗音手中紫箫一声脆响,起身行礼:“还请前辈尽力而为。”
“放心,这是天生造化,不是些杂食可以破的。”莫患医仙开了方子,叮嘱女孩按时药浴排除杂质,承诺只要不嘴馋包这杂质三年排尽。
酸甜苦辣咸,味味难以割舍。
老板娘手艺好,被收留之后她常常吃撑,但撑死也不留一粒米饭。
但现在……那以后……
左肩力道渐沉,她侧目对上罗音眼神,那眼神犹如长枪长剑贯穿全身。
她暗暗咬牙,面露痛色,沉重点头。
“多谢前辈,三日后有一船酒会送至码头。”
莫患医仙自然笑纳。
罗音没有多言,再次拜谢后起身告辞。
两人行至大道,天光忽暗,雷雨骤至。
在场的修士没一个避雨的,反而举目望天,话声愈起。
罗音撇开外袍,将阿荣拢在其中。
温热的掌心隔着柔软的布料盖住阿荣的耳朵,鼻尖果木清香萦绕。
她喜欢又香又干净的美人,老板娘、音娘都在此列。
她贴近罗音,没有说自己既不怕雨也不怕雷。
遥远的天边,一道剑光如月华倾泻而下。
人群登时如水溅热油般激动起来。
“看,是玄宸道君。”
“朔月无锋!”
“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在嘈杂的人群中,罗音与阿荣显得格外安静。
“你若肯下苦功,或也能有这般造诣。”
女孩笑意盈盈:“无病少痛就好。”
罗音回望天边,声音若有似无,“等你见得多了,就不这样想了。”
话音刚落,风停雨止,雷云渐散。
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向城外涌去,急着观赏朔月无锋的剑意。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阿荣顺着罗音的目光,伸长脖子看向天边,那里无风无雨,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离别的日子来得很快。
自那一剑后,洛水彻底太平,当夜罗音接到归家音信。
是时候启程了。
阿荣一时惆怅。
罗音:“能再见的。”
对,总能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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