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萧公子——!”
山谷回荡着程义舟和陈念的叫喊声,无数兵刃相抵崩裂出火星,将这一块本就狭隘的小道衬得愈发逼仄。
两人滚过树林,压碎枯枝烂叶,簌簌风声在耳畔呼啸,沈柏川不知道被哪块石头砸中了头,哐啷一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他身处一个悬崖峭壁的山洞,上半身盖着一件衣物,头上的伤也被包扎好了。
他摸了摸盖着的外套,发现是萧璟的长袍,“萧璟?你在吗萧璟!”
但他磕磕绊绊找了一会,只能摸到洞里的岩石树藤,湿漉漉的很不舒服,回音跌跌撞撞地荡进耳蜗,听不见一丝人声。
慢着……萧璟和原身有血海深仇,现下他落单了,不正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吗!
想到这,沈柏川明眼可见地慌了,“萧璟!你在吗!你在就出个声!”
以前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有一次小区停电,他找不到蜡烛,在黑夜里独自挨了一个晚上。
从那以后他就很害怕未知的夜晚。
“别……别丢下我!萧璟——!”
“你怎么了?”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扑腾乱飞的爪子,“陛下,我在这。”
是萧璟的声音!
虽然山洞里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但沈柏川的小心脏一下就稳住了,他反握住萧璟的手,惊魂未定地道:“谢谢你,没丢下我。”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萧璟没给出回应,握着他的手却悄悄收紧了,“距离我们掉下山崖已过去一个时辰,此地……不宜久留……”他的声音发虚,手也湿哒哒的,浸着彻骨的凉,“陛下,您若能行走,恢复体力了就快些出发吧……”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疼吗?”沈柏川终于察觉出异样,要说他们俩从山腰上掉下来,为什么他只伤了脑袋,身上几乎没有痛感?
河面清风拂山岗,吹得乌云破开一个角,里面的月亮探出头来,缓缓照亮四周光景。
沈柏川收回手一看,掌心有一滩殷红的血。
那不是汗……是血……
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瞬间放大了眼圈。
萧璟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衣服上挂满了洇了血的枝叶,两只手臂露在外面,被树枝刮出错综复杂的血痕,后背还有一条纵深的口子,正在源源不断往外渗血。
那是先前在轿子里替他挡的一刀。
萧璟一只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去牵着沈柏川,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若能得救……还请回来找我……我的命不值钱,但是我们的孩子……”
沈柏川的心脏蓦地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扶住他,感受到这人冰冷的体温,还有血液漫过皮肤的触感,他顿时骇目惊心地吸了一口凉气,“别说那些屁话了!这附近有没有草药之类的东西,怎么办,要止血,怎么办……”
他原以为这都是作者臆想出来的小说人物,伤了死了与他何干。
但真等到萧璟遍体鳞伤,还把保暖的衣物给他披上的时候,他忽然没办法把萧璟当成一个虚拟的角色。
萧璟的体温流失严重,意识似乎也在慢慢远去,“没关系……不止血也……没关系……”
死了也,没关系。
沈柏川开启头脑风暴模式,脑海晃过无数野外求生频道,野外受伤最重要的就是给伤口消毒,消毒就需要火。
得生火!
他把衣服给萧璟穿好,又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就开始借着月光在洞口附近寻找。
不一会他找到了一把干枯的草,还有生火用的燧石。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说主角是有光环的!
捣鼓半晌,摇曳的火光照亮山洞,沈柏川把萧璟挪到靠近火焰的位置,给他垫了一层衣服,一边冲他的手哈气,一边给他清理伤口。
“唔……疼……”萧璟意识不清地嗫嚅了一句疼,沈柏川赶紧减缓力度,拔刺的手更加轻柔了。
将裙摆撕成长条,沈柏川给他包扎伤口,但萧璟的出血量实在太大,包上去的布不一会就染上了红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你等等,我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草药。”沈柏川把他平放在衣服上,拿着火把走到洞口,疯狂扒拉那些可怜的草。
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只恨自己没多看两眼《青囊书》。
“我记得三七喜欢潮湿的环境,三七、苏木都是止血的,书里咋画的……”沈柏川喃喃自语,分不清哪些是药哪些是草,索性把附近的草木薅了个遍,一股脑抱回去。
但到了火光下,这些乱七八糟的绿叶依然没有任何特征。
眼看萧璟的血越流越多,沈柏川感觉脑子都大了,“他妈的到底哪些是止血的!!”
“三七常……常分布于南方……”突然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萧璟挣扎着起身,白瓷般的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在火光下反出碎钻似的光,“苏木须用小刀切片……这两味药都,用不了……”
沈柏川一愣,想来宁国京城在山河四省一带,是妥妥的“北方”!
他望着手底下一堆“杂草”,心里倏地升起一股绝望的无力感。
“茜草……那里面有一株没长大的茜草……”萧璟颤抖着手指向那堆杂草,“你把它捣碎,敷在伤口上……就能止血……”
沈柏川闻言只觉得乌云密布的天空又撒下了太阳光,忙不迭去找他说的茜草,“是这个吗?”
萧璟点点头。
半刻钟后,萧璟的血止住了,但过大的出血量让他昏昏欲睡,伴随伤口感染的低烧,他只能撑着身体靠近火源。
“我……渴……”
“你等等,我去弄点水来。”沈柏川这会已经把附近的小路探熟了,很快来到河边,但这野外没有舀水的器皿,他急中生智,用嘴含一口。
山洞里的萧璟蜷缩着身体,在火堆旁瑟瑟发抖,沈柏川都不敢想他一个小身板,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把自己从崖上背到这里的。
他扶起萧璟的身体,掰开他的嘴,没有丝毫犹豫,倾身吻住了他的唇。
萧璟就像久逢甘露的枯木,尝到一点甘冽便不停地吞咽,喉结滚动,浑身发颤。
感受到他靠过来的动作、愈发急促的呼吸,沈柏川感觉心间恍若有一股热流蔓延至四肢百骸,不禁回应起他的吻,手臂也渐渐发力,好像想将人揉进怀里。
一滴清水从两人的唇瓣流下,萧璟的手不自觉攀到他的双肩,对他予取予求。
凉水彻底升温,在两人嘴里化开,直到一滴不剩,萧璟终于回过神来,眼睛一睁,用力地推开了他,“可……可以了……”
沈柏川的眼底全是烧红的血丝,他粗喘了两口气,擦掉嘴角的涎沫,暗哑道:“河岸有野芋叶,我用那个再给你盛点水。”
单冲萧璟一副要把他吸干的架势,他就知道他肯定没喝够。
可沈柏川刚站起身,萧璟拉住他的衣角,睁着一对可以用“恳切”形容的眸子,眼珠就像被水浸透了似的闪着光,嘴唇微微地张开,宛如想说点什么。
“怎么了?”
下一秒,萧璟仿佛灵魂回到了身体,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放开他,淡淡地道:“野芋微毒,摘的时候小心点。”
“……”沈柏川懵逼地眨了眨眼,“好。”
·
星河滚烫,夜空如洗。
沈柏川拾了许多柴火,在萧璟的指导下摘了一些充饥的野果,两人依偎着彼此,在寒冬中报团取暖。
跳跃的柴火映在洞壁,照得萧璟苍白的脸色有了一点活人的温度,沈柏川把他抱在怀里,用外套把人裹得密不透风,但还是不大放心,“还冷吗?”
萧璟摇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团火焰,“不冷,你呢。”
“我也还好。”
“沈柏川,”萧璟忽然叫了叫他的名字,在黑夜里,他泛粉的耳根不太明显,“你最近……有点奇怪……”
沈柏川装腔作势地咳了几声,“朕怎么奇怪了。”
“如果是平时,陛下一定会先行离开。”萧璟的话音低低的,像是困意来了,但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沈柏川冷笑了两声,“确实……”
原身干的那些混账事,他都不想提。
萧璟把头放在他的手臂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表情依然没有半分喜悦,“陛下,您能唤我一声‘和安’吗?”
沈柏川闻言身体一僵。
“和安”是昱国皇帝取的字,原身和姜钰儿经常拿这个称呼来羞辱他,按理他铁定恨死别人这么叫他了。
两人沉默的时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混着汩汩流水声,莫名有种静谧的安详感。
见他不出声,萧璟有一搭没一搭地道:“车队这会应该已经击退刺客了,陈念和程义舟也会很快找到我们,陛下……您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回到了以前……”
沈柏川握紧他冰冷的手,不忍地皱了皱眉,“你是说你以前南巡微服私访,在村落里修建水车的事吗?”
萧璟点了点头,嘴角难得勾起一个温润的弧度,“大叔,那时候你说要为我死而后已……有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很感动……”他的笑意慢慢浓郁,手却愈发冰凉,“那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想替我死……可是很快……”
沈柏川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等等……你真的不冷吗?”
“没过多久,这句话便真的应验了……”萧璟笑得十分温柔,看向他的眼神含情脉脉,“你被山贼折磨得生不如死,即便他们怎么伤你,你始终不愿意说出我的下落,我为了救你,姜期替我挡刀而死……沈柏川,我是不是应该后悔……?”
沈柏川彻底愣住了,瞳孔震颤不已。
他知道这段剧情,当年两人初见后没多久,还是乞丐的沈柏川跟上萧璟的马车,对他表明了誓死追随的衷心,却遭到拒绝。
心灰意冷的他只能踏上返程路,结果遇到了山贼,山贼恰巧在打听微服私巡的太子下落,他不愿意说,险些命丧山谷。
但是小说没写姜期是在这个节骨眼替萧璟挡刀死的!
冥冥中,小说人物好像有了自己的血肉,不受作者控制,也脱离了他的记忆……
“我,我不知道,我……”沈柏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我”了个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
萧璟缓缓伸手抚上他的脸,用指尖细细描绘他五官的轮廓,“我是不是应该后悔,十年前没救你就好了……”
他脸色煞白,如同一碰就会碎了。
“不……”沈柏川咬了咬牙,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和安……谢谢你救了我。”
随着出口的刹那,沈柏川分明看到,萧璟的眼眶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哭了……?
“要是你早点这么叫我就好了……”萧璟就像是临终之人没有遗憾了,他笑着闭上眼,手耷拉下来,整个人脱力一般滑了下去。
“喂!萧璟?喂,别睡!萧璟!”沈柏川摸到他身上的体温,瞳孔一缩。
萧璟全身滚烫得吓人……
糟了!是伤口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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