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了结，夜色已深，街灯昏黄，将两个靓仔的影子拉得老长。

路旁的牛杂店里飘来香味，浓郁诱人，光是闻着就挪不动脚步，感觉肚子打鼓。

何况阿七还没有吃晚餐，他夸张地吸了一大口气，口水直流三千尺，抬手擦了擦嘴角，“靓仔，我请你吃牛杂。”

他们进了店里，阿七举高右手臂，冲店里正在忙碌的老板说：“老板，两碗牛杂，两瓶汽水！”

柒挑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默不作声地坐到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板端上来两只大碗，里面的牛杂堆得冒尖，淋上浓香的汤汁，撒上翠绿的葱花和香菜，配着一小碟特制辣椒酱，色香味俱全，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疯狂叫嚣。

阿七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啪地掰开，夹起一块肥嫩的牛肚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都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好吃好吃！”

阿七埋头苦吃，吃得大汗淋漓，不亦乐乎。

柒则安静地咀嚼，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专注地解决着眼前的食物。

阿七风卷残云般扫光了自己那碗牛杂，还是有点饿，朝着老板扬扬手，“老板，加份萝卜，没吃饱！”

“好好好！”老板乐呵呵地应道，拿起勺子，给他碗里添了满满一大勺吸饱了汤汁的萝卜。

暖黄的灯光下，萝卜呈现出一种半透明质感，晶莹剔透，香气四溢。

阿七夹起一块萝卜，才进嘴里，它仿佛一片初雪，立即融化了，萝卜的清香甘醇包裹着汤汁的鲜美芬芳在味蕾上打转。

他夹起第二块萝卜时，不经意发现柒的碗也差不多见底了，“靓仔，你要不要再加点？”

“唔使。（不用。）”

店里的人不多，墙上安装的老式风扇摆头时吱呀作响，电视机播放着电影青蛇。

阿七一边吃着萝卜，一边看得津津有味，忽地听到旁边的柒问道：“你系人类？”

不懂靓仔为什么问这个，阿七扭头瞅了瞅他，“不是吧，靓仔，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你还问这个？”

柒盯着电视屏幕，电影刚好播到法海向许仙揭穿白素贞的真身，禅杖一杵地面，厉声喝道：“住口，妖就是妖，怎可与人相提并论！”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电视屏幕，望向虚空的某一点，“你点解要帮只妖？（你为什么要帮一个妖？）”

阿七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为了钱了。”

“讲真嘅？（说真的？）”

阿七愣了一下，微微挑起嘴角，那抹笑容似乎与往常不同，多了一点别的意味，“靓仔，要听故事吗？”

“你讲。（你说。）”

阿七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萝卜，眼神有些飘忽，“很多年前，其实也不算很多年吧，那时我还没有离开玄冥会，接了个单子，说什么工地里发生了怪事……”

当年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这件事并不复杂，很快查到真相，原来那片工地本来是一群狐狸的地盘，结果现在要开发成别墅区。

那群狐狸当然不干，狐狸还是极其容易开灵智的动物，其中一只即将能化形了，她领着同族，晚上溜进工地里恶作剧搞破坏。

少年答应要给狐狸们找新的住所，然而还没少年找到，开发商听说捣乱的是一群狐狸，悄悄花钱雇了几个猎人，把那些狐狸全杀了，于是工程得以顺利进行。

那个即将能化形的狐狸却逃过一劫，五年后，她变成一个美女，接近开发商，借机杀了他，却也被捉妖师、天师之类的人杀死。

阿七看着柒的脸，“靓仔，你觉得那些狐狸该死吗？向杀了全族的仇人复仇，有错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和妖也有善有恶，要说有什么区别……”他顿了一下，语气蓦地轻松起来，“人是人他妈生，妖是妖他妈生，人妖是人妖他妈生的。”

面无表情盯着阿七的柒：“……”

“开个玩笑了。”阿七笑着搭上柒的肩膀，“你看，他们都有亲人朋友，都有家，都有感情有思想，会开心会难过，也会痛。人类和妖怪又有什么不同？”

电影已经播到白蛇产子，孩子哇哇的哭声配着喧嚣的背景音，有些聒噪。

柒盯着电视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器灵系乜生嘅？（器灵是什么生的？）”

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就算是动物也有繁衍的使命，而他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为了杀戮？

“啊？”没想到靓仔会问这个问题，阿七怔了怔。

他看向柒，灯光之下，对方的眼神深得像黑夜的海，看不到底，辨不出情绪。

阿七不太确定地说：“天地灵气孕育的？”

柒微微敛眸，沉默不语。

以为靓仔是因为没有亲人而不开心，阿七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出生的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人有爸妈还不如没有。你看我上辈子就挺悲催的，被自己老爹拿去祭刀，但是因此认识了你，也不亏。”

“你讲真嘅？（你说真的？）”柒倏然抬眸看着阿七。

那眼神深邃之极，却隐隐起了波澜，仿佛是深黑海底的漩涡，看得阿七心头一跳，微微坐直了身。

为了掩饰那点尴尬，阿七故意打哈哈开玩笑，顺着话头说下去，“当然了，你可是很重要的，你可是几千岁的刀灵，见一面多难啊，以前都是把你当国宝供起来的。”

“佢哋供嘅系我，定系把刀？（他们供的是我，还是刀？）”

狠狠被这个问题噎住了，望着柒黑黢黢的眼睛，心口好像被谁轻轻一戳，耳畔响起一声嗡鸣，有什么情绪像煮沸的汤水那般悄悄翻腾起来。

阿七想起那些他以前在玄冥会的记忆，他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而已，别人的讨好与畏惧，不过是因为有事所求，意愿不重要，想法不重要，是非黑白更不重要。

看来靓仔这几千年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他再次拍了拍柒的肩膀，“靓仔，不要想太多了，就算没有亲人，但是有我啊！”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咧了咧嘴角，眼眸弯弯，“刚好我是天煞孤星命，这辈子也就孤家寡人一个，我们凑合凑合过算了。”

“我咁重要，点算系凑合。（我这么重要，怎么能算是凑合。）”

确实很有道理，不过这只靓仔的逻辑能力这么强的吗？

“不凑合，我们相亲相爱地过。”

阿七吃掉最后一块萝卜，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

柒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沉默片刻，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或许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笑容，只是脸部线条出现一瞬间的柔和，快得让人无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