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远方传来海鸥鸣叫的声响。

咸湿的海风掠过粼粼的波光,从树隙外的海平线拂面而来。

夏天的清晨,海港边的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流轻拂过黎明时分残留的雾气,在靠近大海的群山里,能隐约听到了沉重的锁链在海水中拖动的巨大声响。

多么美好惬意的海边景色,如果不是国破家亡的时候就好了。

我如此感慨的时候,正踩着湿软的土地隐藏在一棵大树旁的草丛里,睁着眼睛探头探脑地往外望。

远远的,从山林边缘望出去,我能望见石砌的海港。

在那里向尽头延去,大海与天相接,无边无限,朝霞洒下日光,涌来的浪花波光粼粼,可是近处的官道上却相反,挤满了熙熙攘攘的难民,犹如热锅上沸腾的蚂蚁,好不密密麻麻,看得我心里直犯怵。

这还不是最绝的。

在我们来之前,这附近的人已经将这里占领得差不多了——看,海港边上,除了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很落魄的难民外,竟还有一群持着手|枪和步|枪的人。

那些人身穿统一的制服,个个身强体壮的,排成一列就像一堵高高的墙,自带武器的那种,严丝合缝地控制了每一处海港关口。

可恶!这么封闭落后的小岛竟然还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枪械,拥有者一定是与海关官员有勾结的富甲走私者!否则怎么偷偷弄到这一堆昂贵又可怕的玩意的!

枪这东西对这座岛国上的平民百姓来说称得上稀罕,虽然火铳这种自古就有,但是机械手|枪和步|枪这种高科技造物的威力可不是火铳能碰瓷的。

古时话本里总说擅长挥刀使剑的侠客十步就能杀一人,我是信的,但若是说千里之外取人头,那就是放屁!

而枪这东西,它就是能呀!它非旦能,它还快!快得看不清!一颗小小的子弹,像石子一样大小,一声响,就能杀人于无形!

我有幸见过它的威力,所以对它有一种畏惧。

显然海港周围聚集的难民也已经见过它的厉害。

这一路走来,我所见的难民大多求生欲极强,都像徘徊在鬼门关的三头犬似的,见人就咬,犹如猛虎扑食,哪个都不是善茬,之前被拦截瓜分的那个倒霉狗官就是例子。

但如今聚集在那里的难民虽然依旧躁动不安,但是却都默契地保持着一种奇怪的秩序,不敢放肆,只能像蜇伏的野兽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们。

看样子是枪里出子弹,子弹出真理了。

这个时候,弱小就是罪,善良的人也许早都死在路上了。

救援的船还没来,但在这个关头就这般大张旗鼓地控制海港关口的人无非是也想牢牢掌控之后的局面,如今这里这么多人,就算来十艘船也装不下,到时又该有哪些人能上船,有哪些人会被抛下?

关键在于决定权在谁手上。

果然,就算国亡了,皇权倒了,强权也依然存在。

我脸色凝重,觉得接下来才是难关,可是身旁的人好像不这样觉得,还直愣愣地站在那抱着刀和手,带着兜帽,背靠在树干后的阴翳中闭目养神。

我刹时就无语了。

“柒,阿柒,我的好大侠,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蹲下一点,再下一点,别这样傻站着行不行?”

我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说:“小心不要被发现了,看到他们手上端着的东西了吗?那可是大杀器,打过来你躲都躲不掉。”

他冷淡地瞥了一眼。

随即不以为然地收回了目光。

就像困倦的野兽懒洋洋地抬起眼审视了一下敌人对自己的威胁程度后不放在眼里一般,他索然地开口:“嗰啲嘢好犀利咩?(那东西很厉害吗?)”

“那当然!”我说:“那东西可不是你那刀能比的,我的好大侠,时代变了,那东西可比刀好使多了!就算你再厉害也很难防住枪,知道吗?七步之外枪快,但七步之内——”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

“我的刀更快。(我的刀更快。)”他说。

“不,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我严肃地说。

“……”

他又闭上了眼,显然懒得同我争辩这个,也对此不是很感兴趣。

我觉得他真是太不积极了,同样都是想搭船离开这里,怎么现在就我在干着急呢?

我瞅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问:“你该不会是还很不舒服吧?”

不应该呀,那毒到今天来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可能还会有些小低烧,但已经不是很需要担心的程度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放下手来,作势要走。

我赶紧站起来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但是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我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背,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但还没等我问,他便淡漠地出声说:“唔好再跟我。(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后才一惊,赶紧扯住了他的绛紫长衫,紧张巴拉地问:“柒,阿柒,你该不会现在就要和我分道扬镳了吧?”

……解药今早确实已经做好给他了,也一起到这里来了,我对他没什么价值了,但是,这附近难民这么多,可不比豺狼虎豹好太多。

他微微侧过身来。

顿了一下,我讨好地说:“你看我们也走到这来了,按理来说之前的约定也算完成了,可以分开了,但是,你看船也还没来,你也走不了,要不我们再搭伙多一会?”

他面无表情地下移瞳孔。

他没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我继续说:“看到那些拿枪的了吗?现在港口被他们管控了,人又这么多,就算船来了,想要上船也肯定有条件,条件也肯定没那么简单,到最后我们两个不一定能上船,你看,外面那些人多可怕……你这两天保护我,我帮你想办法弄上船,怎么样?”

我不太确定他会不会答应,若是以他自己的身手,说不定可以悄无声息地潜进船里离开,但我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定我一个人都熬不到船来,我只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期盼他能再继续帮帮我。

但是他又这样说:“我只会杀人。(我只会杀人。)”

这句话对他来说好像就是一个模板化的公式和答案,什么都能套,也是一种变相的、威胁似的拒绝。

我觉得柒一定是考试得鸭蛋的那种类型,我问他:“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一丝几不可察的困惑爬上了他的脸,又很快就消失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只会杀人。(我只会杀人。)”

平乏的语调,既不尖锐,也不清朗,像一种机械式的空白的声音。

我无语道:“……你是复读机吗?”

他终于冷冷道:“我只会杀人,唔会保护人。(我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

……好的,有进步了。

只是更扎心了。

“……好,不会就不会。”我顺着他的话说,就像给即将炸毛的、高傲的黑猫顺毛一样:“那你也不用保护我,就是,别离开我,行吗?”

“……”他安静了好一会,

我乖乖放开手,仰头,眨巴着眼睛,等他的答案。

他却又继续说:“我只会杀人。(我只会杀人。)”

“……”

他为什么只会说这句话?!

我相当郁闷,终于忍不住带上了点小情绪,问:“你为什么总说这句话?你能不能回答点别的……我搞不懂你什么意思。”

他一顿,漆黑的眼睛微动,那张冷峻的面容定定地盯了我两秒,差点又把我盯怂了,才冷冷地说:“我只会杀人,唔会保护人,但你又唔需要我杀人,究竟点解仲还要跟我?(我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但你又不需要我杀人,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此话一出,我顿时也是一噎。

他这短短几个字原来包含这么多意思啊……这位冷面大侠还真是难懂。

对此,我低下头,有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鬓角的发丝,然后又摸了摸脖子。

有些痛。

前两天被柒掐出来的淤青还未好。

他的目光似乎也顺着我的动作落在了那里。

我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也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在——因为我得回答他提出的问题,而那个答案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因为,你看,外面这么多人,我有些怕,所以……”

但是,他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我:“你就唔怕我咩?(你就不怕我吗?)”

我下意识抬头说:“那不一样——”

“有咩唔同?(有什么不一样?)”他冷冷地剜了我一眼。

我在他的目光中莫名没了底气,干巴巴地说:“我们比较熟……”

他却是反问我:“同你很熟咩?(和你很熟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忍不住看向了他的眼睛。

我总是格外留意他的眼睛。

因为那双眼睛仿佛是这个如死水一般没有波澜的少年身上唯一可能产生破绽的器官。

但是,此刻,我只堪堪看了一眼就偏开了。

因为那双眼睛太冷了,它总是黑黢黢的,仿佛永远都隐在阴影中,无法被温暖的日光企及,也让我有一种绝对不能回答错的感觉。

我低着头谨慎地说:“……也不是很熟,但是,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样,你是个好人。”

我斟酌地告诉他:“……至少你不是滥杀之人,外边的人就不一样,他们疯起来的话可不管这些。”

他却是突然吐出两个字来:“骗子。(骗子。)”

我有些懵,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难道他还在怀疑我之前是故意给他下毒吗?难道我骗他说解药要喝上三天的事被他发现了吗?难道他在埋怨这里人多是我带路带得慢?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有些心虚。

我手忙脚乱地比划说:“虽然我们合作本质上是为了比别人快些到这来……但这、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们已经很快了……只是再快也比不了本来就住在这附近的人快嘛……没有我带路走捷径的话,说不定到的时候更多人呢……你看,外面那些人多可怕啊?你不害怕吗?我就挺害怕的……反正你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他维持着冷淡的尊容听我解释,在他的目光中,我竟产生了一种自己在狡辩的错觉。

我赶紧摇摇头,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带偏了,索性直接怯怯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他却只是平静地说:“你明明都好惊我。(你明明也很害怕我。)”

“呃……”我无法反驳,他竟然这么直白地戳穿我。

“我……我不怕你……”我尽量说得平静正常些,生怕被他看出端侃惹他不高兴,但越是这样,这嘴就越不争气,到头来说得嗑嗑巴巴的,饶是我自己都说得有些不信了。

到最后,我都索性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但我没那个胆子对他甩脸色,只是低着头,有些失落道:“好吧,我就是不想一个人,不行吗?”

我说:“我怕你是怕你,但是我更怕一个人面对他们那么多人。”

“所以,你能别抛下我一个人吗?”

我这么说的时候,抬起头,忍不住走前一步,眼睛颤动了两下,饱含期望和乞求地看着他,对此,他的反应是微微抬起了握刀的手。

“……”

他总是这样,疏离而冷漠,无声地用下意识的反应抗拒我的靠近,就像当时遇到那条毒蛇一样。

我突然就有些泄气了。

到这来我都觉得自己死皮赖脸的,像一块烦人的牛皮糖了。

其实最开始和柒搭伙时,我就已经想到现在的状况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什么走一步算一步,要想有命离开这里半调子的决心与计划怎么可以?

当时为了与他成功搭上伙,又怕被拒绝,我便只说同行到港口,没有要求他到这里后也得与我搭伙,但是外边的情况根本不是到了港口就能松懈的,所以我这些日子才努力想和他打好关系,只希望他到这里后能看在这些天的交情上可怜可怜我,继续帮帮我。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柒这人吧,心性冷硬得超乎我想象。

都说滴水能穿石,也许他的心还没石头那么硬,但很显然,这十来天太短了,我也还不足以捍动他那颗冷酷的心,听,这会他甚至这么冷漠地说:“噉都唔关我嘅事。(那也不关我的事。)”

心底里最后一丝侥幸与希望被他无情地打破,眼眶里不争气地漫上些许热意,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为此,我甚至没有再眨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就算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也倔强地没有再动作。

可是,他无悲无喜,那张冷峻的脸隔着温热的眼泪也冷漠得似一块冰。

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在这一刻完全无法柔和他身上一丝一毫的冷意,他只堪堪看了我一眼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近人情地说:“再跟着我,你只会死得更快。(再跟着我,你只会死得更快。)”

不知道是威胁还是警告,但一定是拒绝。

他离去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巧得没有声音,少年绛紫的长衫拂过夏日里葱郁的草叶,渐大的日光在远方传来的海浪声中透过树隙掠过了他纤瘦的身形。

这次我没有再跟上去了。

我忍不住提高声音唤他:“阿柒,阿柒!柒……”

唤着唤着眼眶又是一热。

但他愈走愈远,那道总是凝滞又深重的色彩终于在我的眼帘中变得模糊又朦胧,然后稀释得单薄,仿佛能被日光穿透发梢似的,最终像一道烧却的雾气一样,一眨,一晃,就消失在山野中了。

我忍住了委屈,也没有掉眼泪,只是愤愤地跺了跺脚。

哼!笨蛋阿柒!冷酷!无情!呆子!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一样可以登上那些船!

我心中泄愤地暗骂了两句后,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挫败。

我想,我真是笨蛋,就算关系混得再熟又怎么样呢?

都说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我当初不也是被老家的熟人拐卖给人贩子才卖到这里的吗?

只有越亲越熟的人才会对你产生更大的伤害。

……算了,这样也好。

或许柒这样冷漠直白的,比那些人更好一些。

我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想和他拉近关系,到底是带着目的性的,也许这就是报应,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太大希望。

对此,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安慰自己,反正这本来就只是一次豪赌,我本来也不保证能那么顺利。

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了,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算船来了,我也很难抢过外头这些多人的,就算再害怕,我也得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打定主意后,我用泥土把脸拍得灰头土脸的,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将脖子上未好的淤青挡个严实,确定自己看起来相当狼狈落魄后才走了出去。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月上枝头,这期间我幸运地混进了人群中。

说是人群,但实际上是我先撞上了一伙同样往山里来的人。

那是一伙朴素无华的乡民,总共七、八人,男女老少都有,据他们自己说,都是附近一个村子的,互相照应挨到了这里。

那些人神色疲惫而麻木,但意外的并没有像之前路上的饥民一样疯狂而恶毒,相反,其中一个皮肤黢黑的妇人见着我,还流了两滴眼泪,说我让她想到了自己早死的女儿,他们觉得彼此都是可怜人,一个落单的姑娘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于是好心将我收进了队伍中。

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也只能顺势而为,说自己和家人走丢了,如今孤苦伶仃,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团。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围坐成一圈,火光燃起来,照亮大家疲惫不堪而木讷的脸。

暖黄的火舌跳跃在架起的柴薪之间,我们围着火堆上架起的一口锅,用木棍搅着锅中正在熬煮的野菜。

都是种地的农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们清楚得很,倒轮不到我了。

火光在我脚边揺曳,我抱着膝,觉得之前受伤的膝盖更痛了,后背也痛,不好好休养的话果然还是好得慢。

晚风吹来,周围的灌木丛发出细碎的声响,犹如某种爬虫在咬啮。

从中,我打听到了很多消息。

例如控制海港的人其实是当地的豪坤,与我猜想的没错,那个豪坤常年与官员有勾结往来,钱又多,可以说是这里的土皇帝。

一朝亡了国后,大家都往这边挤,人流大集中,那个豪坤自己却不逃,还用自己培养的武力加以管控人口,有人怀疑他是想自己建权,也许,过多不久,就又有一个政府诞生。

现在要想离开这里,有点难,但若是能顺从新的政权,还能得到豪坤的接济,如今这里没那么混乱,除了有武力压制的原因,还因为那位豪坤祭出了物资安抚收买了人心。

但是,聚集在这里的人只会愈来愈多,时间久了,单凭一方势力也根本难以震压这么多人,所以有人说,也许之后来的船根本不会接济他们离开,而是来帮助那位豪坤巩固政权的。

若是当真如此,或许顺从会更容易活下去,毕竟等新的政权建立起,或许就能稳定下来了,不会再流离失所了。

但是我能想到的大家肯定也能想到,大家都不愿留在这座岛上归根结底还是其他的原因——

“你们知道为什么玄武国要派刺客来刺杀天子吗?”讲话的老大爷问。

我们摇了摇头,他便又道:“我听说是玄武国和斯特国要争这座岛,天子又不从,所以才派人刺杀了天子,如今你看外头那些人都持着那些玩意,又是斯特国的东西,今后要是他们真的打起来了,留在这座岛上哪还有好果子吃?”

又有一个人说:“若真是如此,就算建立起新的政府,也只会是玄武国和斯特国的傀儡,而留下来的百姓就是傀儡的傀儡,如今给我们生存的物资,其实不过是想先把我们控制在这里好以后给他们干活罢了,已经有很多人被他们收买了,那些有些武力、有些技术活计的人都被雇佣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像我们这样剩下的、手无寸铁的农民百姓。”

我问:“斯特国难道想扶持那位豪坤吗?”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老大爷回答我:“反正现在要想逃出去,是有点难了。”

我听了不禁有些绝望,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有人又说:“若是我们能抓住公主或许还有些希望。”

我一愣,便听他们说对方最近一直在通辑一个人,那人是当朝……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朝公主了。

如今天子被杀,底下的皇亲国戚也是杀的被杀,死的死,这个关头,能名正言顺复国的无非是皇家血统,据说那位公主在亡国之际就逃出宫了,如今不知去向,那位豪坤管控港口,大概也是要抓她的。

大伙说着说着,难免开始埋怨,他们埋怨朝廷昏庸,说亡国前徭役兵役繁重,赋税又不减,据说都被天子拿去炼丹修仙了,然后又谩骂玄武国的刺客真是个杀千刀的,说一朝刺杀天子,让百姓流离失所。

我倒是不以为然,觉得就算没有那桩刺杀,这座岛国也差不多了。

夜还很漫长,带着余热的晚风吹得人心闷闷的,大家心里都苦闷,难免就想说些有趣的,他们方才提起了玄武国的刺客,这会便有人说:“听说玄武国有个闻名天下的刺客组织,里边的刺客都叫暗影刺客,其中最厉害的七个那可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你们说这次刺杀天子的,会不会就是那七大暗影刺客的其中一个啊?”

“若真是又如何?”

“若真是,那这座岛上现在可不就有个人形自走杀器吗?!”

“怎么?你难道还怕遇上?”有人调侃道:“就你这细胳膊瘦腿的,若真遇上了,可能还不知道对方是暗影刺客就被杀了。”

那人说完后,就笑嘻嘻地递给了我一碗野菜汤:“阿之,给你。”

他叫刘大壮,是这群人里较为年轻的男人,人高马大的,本来是在老家放牛的,还未娶妻,莫名对我有些殷勤,我能被留下来也有他的功劳在,他见我可怜,也说了好些好话,让大家留下我。

我猜他可能对我有些好感,大家收留我,其实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那个被他调侃的人不甘示弱地反驳说:“我好歹也是杀牛的,力气道,怎么也能比划两刀吧?而且我听说暗影组织的刺客很好认的,他们那个组织有统一的服装,上边还有组织的纹样,身上还会别象征身份地位的牌子。”

刘大壮又道:“你傻啊!哪有刺客会光明正大穿着统一服装在外面晃的,他们很多都是隐姓埋名伪装成普通人的,难道他们还会在杀人时吊着个牌子乱晃吗?”

“是啊,哪个刺客这么傻……”我一边笑一边附和,但说到一半,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那身行头突然就从我的脑海中闪过。

……不会吧。

我讪笑。

……不能吧,哪个刺客这么傻?

但刘大壮又说:“说不定那刺客现在就混迹在附近这些人之中。”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那个杀牛的屠户的,因为这话如今听来就像鬼故事一样,但大家都不以为然,反倒乐哼乐哼地笑那个被吓得一身冷汗的屠户,说他明明是屠户,但胆子是真的小,还没刘大壮这个放牛的大。

我也合群地跟着笑,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石子砸了一下。

不重,就像被鸟啄了一下一样,所以起初我没在意,继续跟着乐哼,但很快,我又被砸了一下。

我奇怪地转头,看向身后乌漆嘛黑的灌木丛中,就见柒带着兜帽的身影竟隐藏在树影中,目光阴郁,脸色苍白,像鬼魅似的,幽幽地盯着我。

我瞬间打了个寒颤,像被真的鬼吓着了一样回过头去。

很快我就以如厕为由离开,去见他。

我本想愤愤地问他还回来找我做甚,但一走近,还没等他开口,我便先让他把那袭紫衣长衫脱了。

我压低声音,同他隐藏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火急火燎地去扒他的衣服:“你昨晚还没收到教训啊,你现在这衣服对很多人来说是很好的,还有,你这块牌看上去很贵,木质很好,别是什么檀木古董吧,小心引人眼馋,招来麻烦,快快藏起来。”

末了,我又用沾了泥土的手往他的脸上和身上拍了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胡乱地在他身上乱摸乱扯,强硬地弄脏他。

对此,他先是一懵,然后陷入僵硬,脸上也慢慢升腾起不快的神色。

他明显不习惯被这样触碰,就像一只被逆着毛撸的猫,其拇指顶在刀镡上,看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拔刀砍了我。

“你想死啊?(你想死吗?)”他冷冷地问质我时,外头那件带有纹样图案的绛紫长衫已经被我扯得凌乱皱巴巴了。

我根本没时间和他解释,见他开始抬手挣扎,赶紧扑过去,这一扑竟把他扑得往后一个踉跄,堪堪撞上了树干。

我趁机一咕噜就把他半挂在臂间的长衫给脱下来了,还不小心扯松了他的腰带,连带兜帽都扯下来了。

这期间我感觉天旋地转的,眼帘中的树影和月光像断片的流水,纷纷扰扰地掠过我们俩人纠缠的身影上,我感觉一会明亮一会暗淡的,偶尔能在其中看见柒微微瞪大的、空白的眼睛。

少年稍长的发丝在黑暗中掠过蹙起的眉弓,他不知道是被我吓懵了还是怎的,虽然本能地不太配合,但总体竟然称得上是顺利,到最后都压抑着没有拔刀对我动手。

就像一只祭出利爪又慢慢收回的黑猫,少年人只是相当阴郁狠戾地盯着我,隐隐露出威胁的虎牙,还压着低哑的声音道:“你究竟系度做紧咩?想死咩?(你到底在做什么?想死吗?)”

光是扯下他一件外衣就够我累得喘了,我脸颊热热地看着他,见暗淡的月光中,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已经沾上了尘土,他的头发和衣襟也有些乱了。

他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眉梢蹙起压着抬起的眼皮,明明表情很冷,但是漆黑的眼睛里却像有火在烧一样,隐隐闪过腥红的光,连带那张冷冰冰的脸都像猫咪呲牙似的,竟难得有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生动。

平时明明调不动情绪的。

我自觉做得过火了,正想和他解释,就听身后传来刘大壮的声音:“阿之!你没事吧?你离开得有些久,我怕你出事……”

是刘大壮来寻我了!

但比我更快做出反应的是柒。

他竟然微微眯眼,像猫一般纤细的瞳孔偏移,在须臾间就用拇指顶开了一小截刀身,好像自动将其锁定成了需要斩杀的敌人。

我却一把将他的手连带出鞘的刀按了下去,又用手中的长衫着急忙慌地盖住了柒的长刀,才转身对刘大壮说:“来了!我没事!我遇到我家人了!”

靠近的刘大壮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了柒的存在。

没办法,柒这家伙不出声的时候是真难发现,安静得就像这片没有呼吸的树影一样。

刘大壮借着月光看着表情不是很好的柒,又看了看我们两人这身凌乱的行头,表情有些懵,也有些复杂:“这位是……?”

“这是……这是我的弟弟!”我一拍脑门就开始胡编乱造,还佯装亲昵拍了拍柒的肩膀:“怎么样?长得很高很帅吧。”

柒表情还冷冷的,臭着一张脸,感觉还生气呢,竟一点也不配合,直接就甩开了我的手。

呀!稀奇呀!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

还以为他不会理我呢。

对此,我也不恼,只是笑了两声,反倒是刘大壮讷讷地说:“……你弟弟看起来有点凶。”

“叛逆期。”我说。

“……”

“他看起来也和你长得不像。”

我说:“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

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月亮。

就在我以为蒙混不过关的时候,刘大壮反倒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道:“原来是你弟弟啊,我还以为是你丈夫呢。”

闻言,我一愣,想起了山匪寨子那一晚的洞房花烛夜,没忍住看了柒一眼。

他的眉梢还压着眼睛呢,连带嘴角也相当不悦地耷拉着,从这个角度仰望去,他的眼睛几乎陷在额发所形成的阴影中,神情冷得像结了层霜,很是可怕。

我一怵,立马说:“怎么可能?”

柒的瞳孔下移,漆黑的眼睛像实质性的沼泽,冷冷地对上我的视线。

我马上偏开目光,对刘大壮晃开一个明快的笑容,道:“我喜欢的才不是这种类型的咧!他这么瘦,细胳膊瘦腿的,看起来就不能务农,我喜欢那种壮壮的,能种菜种草药的,而且我这个弟弟也不会做饭,我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还有老老实实的但会哄我开心的!”

闻言,刘大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开始展现出对柒的善意:“你喜欢的类型还怪朴实的,如今大家都难,你竟然还能和家人重逢,是万幸的大好事,是你的弟弟的话,那也一起过来喝碗热汤吧。”

“好咧。”我开心地应下,见刘大壮已经转身往前走了,便赶紧小声同柒说悄悄话:“用衣服把你那刀裹好,别露出来,露出来的话别人会害怕你。”

可是柒没有动作,他冷冷的表情甚至好像在不屑一顾地说我多此一举。

我觉得这可真是个大呆瓜,便大着胆子去扯那袭罩在他刀上的长衫,我在他冰冷的目光中赶紧缠了刀几圈,确定紫衣上的纹样看不见了,刀也裹得严严实实了,木牌子也藏好了后,才笑了起来。

末了,我又帮他系了系刚才扯松的腰带。

他冷漠地甩开了我的手,自己系去了。

我见他系好,才大着胆子牵起了柒的手,想要拉他走。

这一次他没甩开我的手。

但是我也没拉动。

我又拉了一下。

还是没拉动。

我无奈地回头,却见他阴郁地盯着我,冷淡地说:“我唔系你细佬。(我不是你弟弟。)”

我一愣,随口便道:“是是是,谁敢和大侠你攀亲戚啊,觉得当弟弟被我占便宜的话,那我叫你哥行了吧,哥,我的好哥哥。”

我扬起一个无奈又柔软的笑,耐心地哄他:“我的好大侠,我的好哥哥,先一起过来吧。”

但是,他说:“点解要过去?(为什么要过去?)”

我一愣。

他又冷淡道:“你明明话自己惊佢哋,而家点解又要过去同佢哋一齐?(你明明说自己害怕他们,现在为什么又还要过去和他们一起?)”

我安静了一秒,才说:“现在突然不见的话,麻烦更大……你既然来见我,肯定有事找我,有什么事晚点再说,你肯定还没有吃东西吧,过来一起吃点吧,如果你实在不想的话,那你自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晚点我再来找你好了。”

对此,他安静了一会,如枯井的眼睛才散去了些许攻击性。

我给了他选择。

几秒后,他也作出了选择。

他迟疑地、试探性地卸了力道,像一只来自黑夜的怪物,化作人形,拨开草丛,任由我牵着他从揺曳的树影中走向火源,融入了人类的群体中。

我:“我其实喜欢大春那款的。”【bushi

酷哥:“……”

_

大伙:“暗影刺客竟在我们之中。”【bushi

写酷哥太开心了!!酷哥就是最好的!!

可以有评论吗?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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