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我的果子就是我的人啦。”
按照话本小说里的情节,这个时候,我应该说这样的话。
但我面前的是柒,他眼珠子轻轻一动我就感觉喉咙一紧,立马噤了声,像被掐住似的,压根吐不出半个字来。
理所当然的,柒也没有回答我,更没有再接过我第二个野果吃。
他只是将那颗野果连嚼带咽地解决了,随即像小动物一样舔了舔指尖,又洗了个手,然后就抬手带上了兜帽,任由自己被水打湿的、雾蒙蒙的脸陷进阴影中,以此规避了我的目光。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了,只能看他拿着刀,率先拨开枝桠,沿着河流往山野的深处走。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立马捧着野果追了上去。
一整个早上,我们依旧在赶路。
但这次好像比起前几日来得轻松些。
倒也不是柒突然良心发现迁就我的脚步,而是我心情变好了。
因为早上柒小小的改变,我开心得不得了。
我原以为他会一路拒我于千里之外,但他接受了我的果子,这让我高兴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感觉摔伤的腿都没那么疼了。
喜悦是能冲淡疲劳的良药,我感觉自己的脚步都不再那么沉重,甚至还能在发现鱼腥草时,又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同他分享。
鱼腥草,又叫折耳根。
质脆,易折断,生于山谷阴凉处,有清热解毒等功效,可入药。
我在山中偶然发现它们时,没忍住折了些,去掉草叶,拿了一根叼在嘴里嚼。
附着于草叶的水露顺着叶脉砸进夏日的山泥里,时间大约是晌午,太阳在盎绿的林间闪烁。
我踩着小径里斑驳的日光,追上前面的柒,高兴地递给他一根折耳根,笑盈盈地问他:“柒,要吗?我刚刚发现了这个,很好吃的。”
漆黑的瞳孔下移。
那是如同猫一样纤细又尖锐的眼睛。
早间的雾气已经散去,山间裸露出原有的色彩,就像雾散后显露出的冰冷棱镜一般,从早上就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的家伙在兜帽下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没有温度的眉眼一如往常。
我被他看得发怵,还是继续硬着头皮给他安利:“我小时候经常吃,听说很多乡下地方的孩子还会拿来当零食,你吃过吗?”
我想以此和他打开话题。
本来我都放弃与他拉近关系了,但我现在又觉得他并非真的铁石心肠的人,都说了解对方的过去才是亲近的开始,我觉得很有道理,便决定试一试。
我弯着眼睛,晃着手里的折耳根,像用逗猫棒逗猫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真的很好吃,你不试试吗?”
但是柒还是那个柒,得寸进尺的后果就是当下一盆冷水浇下来又给了我个透心凉:“唔好做多余嘅事。(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一噎,脸上的笑收不住,只能讪讪地收回手,低头垂眼,尴尬道:“对不起……”
说罢,他掠过我,径直往前走,我赶忙跑上前头去继续带路。
我晃了晃头,安慰自己柒就是这样不可爱的性格,尽量晃掉低落的心情。
身后依旧悄无声息,仿佛只有风拂过树影的动静,我在前边带路,走上一段下坡路,沉重下坠的感觉应着斜斜的坡道而来,疲倦的身体惯性地往前倾,我扒拉住一旁的树枝,尽量煞住脚步,以防自己一个没站稳就滚下坡去。
因为这样,我的掌心不可避免被树枝划了几个口子,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某一刻,我骤然停下脚步,还伸出手,拦住了身后的柒,放轻声音,严肃地说:“等下,先别动,有蛇。”
我并没有说谎,在我们前面的下坡路上,一条盘起的长蛇横在路中央,想来是夏热出来乘凉的,从蛇纹和颜色来看,还是条毒蛇。
这是我走山路最怕遇到的。
除了豺狼虎豹外,山间的蛇虫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前者可能柒还能应付一下,但是蛇虫这类比较难搞,它们虽然不及大型野兽凶猛,但是阴毒,速度快,还能隐在草地里蹿来蹿去的,往往叫人防不胜防,普通人在近距离下根本难以招架。
我不确定柒能不能对付这条蛇,毕竟这个距离下,他的刀也砍不到它,若是处理不好,不幸被咬上一口,这荒郊野外的,也就离死不远了。
我不敢赌。
但好在蛇并非攻击性强的动物,只要不惊动它,也许它就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思及此,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开始观察周围哪里有路可以带着柒绕开它。
以防万一,我还问了柒一句:“柒,你有把握对付它吗?”
但是,身后的柒好像不懂我的打算。
当我的后背撞上对方的胸口时,他的刀柄甚至微微抬起,抵在了我的腰间,以此警告我不许再后退靠近了。
我蹙起眉,很想问这个家伙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我的眼睛紧盯着那条蛇的动向,根本无暇去看他,只能头也不回地提醒他:“嘘,后退点,轻一点,不要惊动它,我怕你被咬到了。”
他一开始没动,在我开始不耐烦地抬起肘关节戳他后,他才象征性地往后退了退。
但是,那条毒蛇还是支起蛇头,朝我们爬了过来。
我挡在柒面前,怕他被咬到,吓得一身冷汗,眼看它咬着蛇信子一点一点蜿蜒而来,这时,柒又低又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让开。(让开。)”
我一骇,不知道他要干嘛,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不耐烦地推开我,将我直接甩在身后,只留下一个瘦高的背影给我,也丝毫不顾这样大开大合的动静会惊动那条本来还在缓行的毒蛇。
我吓得抱头闭眼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那条毒蛇张开毒牙和血盆大口朝柒噬去的画面。
许是几天的劳累加之受惊的缘故,我这一闭眼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迷糊地眨着酸涩的眼,见眼前高高的树丛林立,幽深的暮色像纱雾一般笼罩下来,泛着雾蓝的云卷着残阳,飘浮在夜空之上。
眼角的余光传来一点暖色的火光,身下是柔软的草地,我能感受到草尖正在摩挲我的脸。
我头一歪,看见了一旁的柒正坐在一截倒地的枯树干上,手上折了两根树枝往面前燃起的火堆添柴薪。
四周很安静,只有悠远的鸟鸣和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其中,少年人的侧脸被摇曳的火光映得澄亮,瘦削的下颚线称得上棱角分明,但是那双眼睛像隔着凛冬的寒雾似的,依旧黑得不透一丝光。
我不知道他注意到我醒了没,因为他没有看我一眼,我自己安静了一会,才出声问他:“……我晕过去了?”
“我晕多久了?”
没有回答我。
……这冷面大侠当真是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好像会要他命一样。
但是我没有生气。
我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在白天行走的那条下坡路上了,而是在一处靠溪边的平地上。
应该是柒把昏倒的我拖来这里的。
他竟然没有扔下拖后腿的我。
我后知后觉,迟钝的神经像麻痹似的,慢慢地才记起昏倒前的事。
我问他:“蛇呢?那条蛇呢?”
言毕,我努力支起软绵绵的身体来,凑近他,火急火燎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咬到?”
他这才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
我也这才注意到他正在烤鱼。
淡淡的鱼香扑鼻而来,我眨了眨眼,在确认他如往常一般正常不像被蛇咬了的样子,我才愧疚地将挂在身上的包袱取下,说:“对不起,我应该昏挺久了,饿了吧,我的饼放在这里,你若是饿的话直接拿就好。”
但是他没有接过我递过去的饼,我便收回来,自己咬了两口。
空气中一时又安静了下来……应该说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
我将饼咬了一半后,见他开始面无表情地吃那些烤好的鱼,他也没有给我的意思,我们就安静地各吃各的。
但我实在耐不住寂寞,便没话找话,对他说:“你真厉害,竟然能抓到鱼,这里的鱼鬼精了,游得超快,我都抓不到一条。”
柒烤了好几条鱼,都用树枝窜着支在火旁烤,其熟练程度,看样子以前没少做过。
我不敢冒然拿他的鱼吃,但我看他连鳞带肉一起嚼碎咽下,吃得像完成任务的机器一样,不由惊讶地问他:“你都不先去鱼鳞的吗?也没有佐料,你这样烤出来的鱼一点都不好吃。”
他一顿,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就算我说了后,他看上去也不在意。
食物在这个寡言的少年眼中仿佛只是维持生命机能的必需品,味道什么的压根不重要。
我却不这么觉得。
我试探性地拿起了一条烤得焦黄的鱼,他表情没有动一下,不像是会护食的,我便大着胆着,拿出自己身上的匕首,将那些烤焦的鱼鳞去掉,还顺带剔进鱼肉里,细心地将那些鱼腹内不宜吃的东西剔掉。
罢了,我在他安静的目光中起身,在附近的山地草丛里找了些能入味的山野佐料,将那条鱼又烤了烤,才递给他:“给你,你试试看,这样烤出来的鱼才好吃。”
顿了顿,怕他疑心重不吃,我又说:“别看我这样,我的老家是神农国,我很会认植物的,哪些可以入药,哪些可以当调味料,我都还算清楚,这些草都没毒,当佐料刚刚好,比你直接烤肯定来得好吃。”
放在往常,他定是不吃的。
我都做好自己吃的准备了,刚好饼吃多了,想吃点别的。
但许是我这鱼烤得真的很香,这次他没有再无视我,而是迟疑了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来接过了。
没有道谢也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小口咬了一嘴,紧接着瞳孔一动,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惊喜,不由傻嘿嘿地笑,说:“怎么样?还不错吧?”
正在大快朵颐的人没空理我,我也不生气,而是用木棍扒拉了一下火堆,让其燃得更旺些:“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我很会辨识山草佐料的,跟着我的话不愁吃不好。”
我给自己夸下海口:“等我们饼吃完了,我就摘野菜蘑菇煮给你尝尝,吃过我煮的野菜的人都说好!”
对此,柒没附和我,我也不恼,还继续帮他处理那些鱼。
等我们彼此吃饱喝足后,火还没熄,我撩开自己的裤角一看,发现早上摔的地方发炎了,红通通一片。
我平静地放下裤角,心想应该能在恶化严重前赶到海港。
正好,我见现在的气氛没像平时那么紧绷,便决定尝试和柒沟通交流一下。
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柒,我知道你要去港口,我也要去的,你看,我说了要带你走捷径,本身就已经能比别人快了,我一定会在这几天就带你去到那的,所以你能稍微放慢点赶路的节奏吗?我每天这样赶路感觉好累……”
不是我不想快点去到海港啊,而是照柒这样快速赶路的话,估计我不是被饿死,也不是被野兽咬死的,我肯定是被累死的。
闻言,少年人盯着火光的眼睛波澜不惊。
我本以为自己可能还要多说几句,甚至装可怜的技俩都打算用上了,但他突然轻轻“嗯”了一声。
起初我以为是听错了,因为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许是我惊疑的表情太明显,他才不冷不热道:“你再似今日咁晕好麻烦。(你再像今天这样晕倒很麻烦。)”
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瞬间又惊又喜,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谢谢你柒!”
他冷峻的面上因此爬上了一丝困惑,似乎不懂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我也不多说,而是欢喜地笑出声来。
林间映着我们拉长了的影子,借着火光,我哼起歌,开心地玩起手影来,柒在一旁垂眼盯着燃烧的枯枝,我用双手比了一只青蛙,示意他看向前方火光照亮的树林:“柒,快看!是青蛙!”
他起先以为是林间有青蛙在乱蹿,眼睛抬都没抬,我继续玩,一边说:“这是狗,这是鸟,这是老虎。”
当听及最后这两个字眼时,他才警觉性地抬了一下眼,恰好我比了个小兔子凑近他,少年侧面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前方的树干上,其鼻尖与小兔子的鼻子相触。
就此,他顿了一下,维持着与小兔子相碰的姿势,莫名其妙不敢动了。
那抹影子僵在那,像怕惊扰什么似的,连着呼吸都放轻了。
我却白晃晃地笑,任由比手影的指尖动了动,于是,小兔子的影子又耸了耸鼻尖,轻轻蹭了蹭柒的影子:“亲亲你呀。”
“可爱的小兔子亲亲你呀。”
对此,柒慢半拍地侧过脸来,冷冷看了我一眼,我见好就收,不逗他了。
为了明天能有精神赶路,这一夜我睡得早。
我睡下时,柒还坐在火堆前。
我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总是很安静,其棱角像一团散不开的冷雾,即便是晃动的火光也驱不开那道冷。
但是,我却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这一夜,我睡得还睡安稳,竟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柒比我早醒。
我躺在草地上,迷迷糊糊看见少年人一身绛紫长衫的身影又立在不远处的溪边了。
在他脚边,还有几条鱼在岸边的草地上扑腾。
我感到惊奇,困意瞬间被驱散一半。
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到柒身上有下水的痕迹,难道这鱼是自己蹦上来的不成?
我这样想,见他手上正握着一把开鞘的刀。
那是一把刀身泛紫的刀,之前没有细看,现在看我才惊讶地发现那把刀身满是裂痕。
这时,他正好侧过身来,似乎察觉到我醒了,他黑发下一双冷凛凌厉的黑眸对上了我的眼睛。
许是隔了些距离,他的脸尽数隐在发下的阴翳中,看上去有些阴郁危险,一点都不明朗。
与此同时,少年手中的刀尖上还叉着一条死鱼,鱼眼翻白,血沿着刀刃潺潺地流,滴滴答答的,这让我又想起了他此前杀人的场景,不由被他那样的眼神吓了一跳。
但他却是隔着那般不远不近的距离,用一种平淡的声音对我说:“想食你烧嘅鱼。(想吃你烤的鱼。)”
那样的声音又清又冽,像山间的泉水一样,破开了晨间的薄雾,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边。
顶着他阴郁的目光,我有种自己不答应就会变成那条叉在他刀尖上的鱼的错觉,于是,我忙不迭地点头。
对此,他的表情似乎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敏锐地观察到他的眉眼耷拉了些许弧度,他原本紧绷的嘴角轻轻抿成了一条平直而柔和的线,随即将那条叉在刀尖上的鱼挥在草地上,收刀入鞘,撞开朦胧的雾气,朝我走来。
他居高临下,表情上却是一种近乎温顺的安静,就像一只来自深山的花鹿一样,垂着眼睛,对我轻声说:“我嚟升火。(我来升火。)”
先抓住酷哥的胃!【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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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三次元忙,所以更新无法稳定,但目前不会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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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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