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空气逐渐焦灼
这次轮到伍六七躲着柒了,没办法,太丢脸了。
作为一个(男)鬼魂,居然对着活人的肌肉流鼻血,还晕倒了?
他简直想在地上用脚趾头扣出一座魔仙堡,再把自己塞进去!
幸好,鬼魂的身份还给了他隐身技能。
只要他不想,柒就绝对察觉不到他。
他把自己缩在公寓最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是天花板吊灯积灰的灯罩里,也许是衣柜深处那件柒从来不穿的大衣口袋里。
他看着柒每日沉默地进进出出,看着柒偶尔扫过沙发的眼神,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更复杂了。
有点愧疚,有点别扭,还有点……失落。
尤其看到柒回家时顺带给他买的零食汽水,伍六七简直馋到想挠墙。
可惜了,他现在没脸出来吃。
柒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偶尔有点不习惯,他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公寓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和时钟的滴答声。
少了那份无孔不入的聒噪,少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身影,竟然显得这么,这么空旷。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哪怕只是一声简单的“喂”,那颗顶着三撮毛的脑袋就会立刻从某个地方冒出来,脸上堆满没心没肺的熟悉笑容。
但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打破这潭死水的,是又一次负伤。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个狡猾的军/火贩子,柒的潜入和暗杀都十分顺利,堪称完美。
但在撤离时,埋伏在高楼上狙击的保镖开了枪,子弹擦中了左肋外侧。
子弹撕裂了皮肉,带出一道深长的血口,虽然没伤到筋骨,但恐怖的冲击力和瞬间的大量失血也让他动作一滞,差点被后续的子弹咬上。
靠着过硬的身手和夜色的掩护,他甩脱追兵,回到家。
反锁上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他坐到沙发上,撕开被血浸透的上衣,看着皮肉翻卷、狰狞外露的伤口,眉头拧成了死结。单手处理这种伤口,相当不方便。
“这么高风险的工作到底是什么牛人在做啊?”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揶揄,却难掩一丝叹息般的关切与无奈,“靓仔,再这么下去,小心真把小命玩脱了!”
柒的动作猛地顿住,几乎是瞬间抬头。
伍六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茶几旁,眉头微皱,眼神复杂地落在他肋下的伤口上。
柒也盯着伍六七,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眼前这个终于肯现身的家伙,大脑有些混沌,他下意识地蹦出一句:“但系工资高。”
伍六七被这大实话噎得一滞,嘴角抽了抽,可看着柒苍白的脸色和那道刺目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只要人活着,钱是赚不完的。来来来,靓仔,我帮你包扎。”
治伤要紧,全然忘记了什么面子和尴尬,伍六七翻出急救箱,又动作麻利地找出双氧水、棉签和绷带。
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喋喋不休,就像上了发条一样,“说真的,靓仔,你这工作真是拿命拼的,整天不是刀伤就是枪伤的!”
“消一下毒,不然肯定会发脓。”伍六七说着,蹲在柒的面前,用镊子夹着沾了双氧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凝结的血块。
瞥见柒额头的汗珠和脖颈暴起的青筋,心脏莫名一揪,不过他面上没有显现,嘴巴照样不歇地劝道:“靓仔,转行吧,世界那么大,做什么不好?”
伍六七一边开始缠绕绷带,一边开始天马行空的畅想,“凭你的身手,去武馆做教练,大把人排队交学费。或者做保镖,保护那些有钱人的大小姐,又安全工资又高,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捎了点促狭,“还可以天天看美女!”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已经看到了柒穿黑西装、戴墨镜的样子。
柒始终一言不发,微微低着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在伍六七身上。
那双平日里或狡黠或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亮着认真的光。
一种极其复杂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里缓缓漾开,久违的吵闹却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搞定!”伍六七拍拍手,对自己的包扎技术表示满意。他抬起头,正对上柒那双黑渊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里似乎翻涌着许多看不懂的东西,让他有点发毛,又有点……奇异的不自在。
心跳漏了一拍,那种诡异的尴尬又悄悄冒头,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柒的视线,乱瞟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层层包裹的绷带上,随意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呃……靓仔,这几天别沾水,也别接任务了。”他站起身,试图用一贯的轻松语气打破这种有些凝滞的古怪气氛,欲盖弥彰地开始收拾散落的药瓶和沾血的棉球,“那个……药箱我放回原位了哈。”
急于逃离现场,他收拾的动作飞快,只能看见残影。
“我食你乜,跑咁快?(我又不会吃你,跑这么快?)”
“我只听说鬼吃人的,还没听说过人吃鬼的。”伍六七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刻意佯装出轻松的语调,“那没什么事的话,靓仔你好好休息……”
袖子被捉住,伍六七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去,柒依旧直勾勾地望着他,“点解要躲我?(为什么躲着我?)”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定住了伍六七的动作。
“啊这个……”伍六七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流鼻血很丢脸吗?其实也不算什么,但是向来厚脸皮的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气氛凝固,织成了一张无形而粘稠的网,将他们困住,沉默相视。
恰好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柒接了这通电话后,忽然扭头对伍六七说:“要食乜?(要吃什么?)”
伍六七愣了一下,这只靓仔在说什么?话题这么跳跃,怎么从“点解要躲我”跳到“要食乜”的?
“出去食。(出去吃。)”
一丝担忧浮上心头,伍六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柒,又绕着他飘了一圈,“你的伤刚包扎好,要静养的。而且我……”他指了指自己,“也出不去啊。”
柒背对着伍六七,换上干净的衬衣,“附身。”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请客。”
伍六七的眼睛忽地亮了,所有顾虑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么好?那我要吃牛杂!”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哇,这么多人啊!”伍六七聒噪的声音在柒的脑海里响起,好似跳跃的糖豆,噼里啪啦的。
柒面无表情地穿行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沉默的身影与热闹的夜市格格不入,像一块误入滚烫油锅的寒冰。
“靓仔,左边那家烧烤好多人排队,肯定好吃,冲啊!”
“还有绿豆糕,我弟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提到弟弟时,似乎想到什么,伍六七的声音顿了一下。
柒扶了扶额头,试图无视周围的噪音,压低声音对伍六七说:“收声,拣一样。(闭嘴,选一样。)”
“只能选一样?之前还说你请客的。”伍六七抗议道,下坠的尾音像蔫蔫的小尾巴,失望地垂着,“靓仔,做人不能这么小气,难得出来一次。”
柒没说话,望向一家牛杂店。
“吃牛杂?好啊!”某只馋鬼的声音又立刻雀跃起来,“要多加萝卜和面筋。”
滚烫的温度隔着纸碗和塑料袋传到掌心,柒接过,正要沿路返回,路旁的咖啡店放着一首悠扬的曲子,音符凝成蓝色河流。
巷口的光线昏暗,只有远处主街的霓虹余光勾勒着他侧身修长挺拔的轮廓,阴影在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柒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回头望向夜市,往回走,来到卖绿豆糕的摊子前,“老细,要两旧绿豆糕。(老板,要两块绿豆糕。)”
“你怎么想吃绿豆糕了?”气氛安静了一瞬,伍六七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靓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柒微微敛眸,没有直接回答,“冇咗执念,你会点样?(没有执念,你会怎么样?)”
伍六七沉思了一会儿,“会去投胎吧!”他挠了挠后脑勺,“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有很多回忆都不记得了,可能我也快要离开了。”
“你想去投胎?”
“当然不想了。”伍六七懒洋洋地笑了笑,“但是如果你离开这里,没人交电费,没人和我说话,没人给我买零食汽水,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你点知我会走?(你怎么知道我会离开?)”
“你不是杀手吗?杀手应该经常搬家吧,毕竟那么多仇家,万一被找到就完蛋了。”
“揾到你细佬真系咁重要?(找到你弟真的有那么重要?)”
“当然了。” 伍六七理所当然地说,意识到了什么,激动地飘到柒面前,惊喜瞬间点燃了眼眸,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地拼命往外蹦。
“靓仔,你是不是知道我弟的消息了?他干什么工作的?是不是已经结婚成家了?过得好不好?”
这只衰仔在这种地方倒是意外敏锐,看到他骤然明亮的眼睛和灿烂的笑容,好像被烫到似地,柒错开些许视线,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冇,我只是问吓。(没有,我只是问问。)”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浸透了整座城市。
从梦中醒来,喉咙干得发痛,柒穿上拖鞋,踏着冰凉的木地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路过客厅时,瞥见角落里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像黑暗中一颗微小又固执的星,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夜色。
光圈笼罩着沙发,也笼罩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伍六七在看那本相册,他看得很专注,全然没有平时的懒散与心不在焉。
那个被困在时间缝隙里的灵魂,正在执着地打捞着过去记忆的碎片。
伍六七不经意抬头,瞧见了柒,微微扯起嘴角,是惯常所见的嬉笑表情,“靓仔,怎么还没睡?”
“你冇系乜?(你也没睡。)”清冷的声音响起,因为刚醒来,比平时更低沉。
伍六七将相册放到茶几上,伸个懒腰,后仰着半瘫在沙发上,“睡不着,反正鬼又不用睡觉,就随便翻翻旧东西咯。”
柒没说话,只是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摊开的相册页面上。依旧是那张熟悉的兄弟合照,少年的笑容格外耀眼,也格外刺眼。
那种陌生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有点发酸,有点发涩,像隔着橱窗看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珍宝。
他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没有靠得太近,但也没有刻意远离,沉默在暖黄的灯光下蔓延。
“咁多年嘟冇消息?(那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柒的目光没有离开相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声音平静无波。
“冇。”伍六七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低头看着弟弟的照片,“有时我都觉得他可能不记得我了。”
其实柒托鸡大保打听过当年的车祸,那个小孩被送去医院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柒望着眼前这张有点颓然的脸,突然很想告诉他真相。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成拳,他还是压制住这个念头。
那些日常时的琐碎温暖,梦境中的燥热缱绻,以及此刻心底无端的感情……所有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发酵、膨胀。
“你可唔可以当我系你新嘅执念?(你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你新的执念?)”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伍六七猛地抬起头,视线撞入面前人的眼底。
柒的眼神没有闪躲,就那么坦然又固执地迎视着伍六七愕然的目光。
他难以想象如果得知弟弟的死讯,伍六七的执念消失,会发生什么事。
他想留住对方,他想成为对方跨越生死也要记挂的那个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晦涩暧昧的灯光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伍六七嘴角抽搐得厉害,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双手夸张地乱摆。
他看柒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珍奇异兽,或者史前怪物,“喂喂喂,大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柒点了点头,那深潭般的瞳孔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伍六七也清楚这个冷面杀手不可能开玩笑,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稍微放慢了语速,带了点过来人的循循善诱,“非亲非故的,你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当我的执念?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不要揽这些麻烦上身啊,万一缠住你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唔介意。(我不介意。)”
伍六七彻底哑火了,半张着嘴,本来他试图继续插科打诨,或者点讲人生道理,这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避开对方深沉的目光,“三点了,快点去睡吧,伤员就该好好养伤,再不睡天都亮了!”说着,他从沙发上弹起,身影一晃,没入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盏小小的落地灯,兀自在客厅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11、最后一单
伍六七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柒在组装枪支,“靓仔,这是你最后一单了?”
冰冷的金属在修长的手指间渐渐成形,最后干脆利落地上膛,柒转头看着伍六七,“嗯。”
厌倦了。厌倦了永无止境的追杀与逃亡,厌倦了在黑暗中舔舐伤口,厌倦了没有名字、没有归处的漂泊。
他不想再搬家了,这个地方,这个有着一只聒噪鬼魂的、破旧却意外热闹的小公寓,竟让他第一次生出了停留的念头。
金盆洗手,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终点,抑或是新的起点?
柒抓住门把的那一刻,回过头,瞧见伍六七冲他勾了勾嘴角,“万事小心。”
“等我返嚟。(等我回来。)”
整整一天,直到夜色降临,柒都没有回来。
伍六七放下手里的零食,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窗外。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手机铃声像一颗毫无预兆的炸弹,又像一把生锈笨重的锯子,狠狠拉扯着神经。
是柒忘带的手机在响,那声音是如此突兀慌张,催促着他接下电话。
是接?还是不接?他死死盯着那个疯狂震动、屏幕闪烁的黑色方块。
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最幽暗处滋生蔓延,一圈又一圈地缠紧。
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叫嚷,在客厅里回荡,异常顽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他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疯狂共鸣。
到底是谁打的?被铃声吵得心烦意乱,伍六七按下了接听键。
那头传来一把大烟嗓,“柒,快走!这个任务是陷阱……嘟嘟嘟……”
什么?陷阱!靓仔有危险!
像是晴空骤然降下霹雳,瞳孔收缩,他猛地抬头,望向柒离开的方向,那扇紧闭的大门……
不知道柒那边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地缚灵,根系已经深扎地面,无法独自离开这里。
这个平方七十多米的小公寓,是他唯一的家,也是他无法挣脱的枷锁。
“你可唔可以当我系你新嘅执念?(你可不可以把我当成你新的执念?)”
脑海中为什么会响起这个声音?为什么柒要跟他说这句话?他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出去!他要出去!
这个念头是这么强烈,他死死盯着那扇门,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你疯了?”“你是想死吗?”房间里的异样引起了其他鬼魂的注意,空气中传来的警告异常急切。
他很想开玩笑说“我不是早就死了吗”,但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痛从胸口最深处爆发出来,比死亡那一刻还要痛苦,好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入心脏。
咬紧牙关,无视挫骨扬灰般的剧痛,无视魂体飞速消散的虚弱,将所有的意念化作一股决绝的力量。
头顶的灯泡纷纷爆炸,却有一道极其黯淡的白光亮起。
那扇门周围的空气剧烈地扭曲了一下,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涟漪,群鬼就像被惊扰的游鱼一哄而散。
白光越来越亮,好似一颗燃烧殆尽的流星划破天际,撕开裂缝。
他穿过无形的壁垒,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客厅里,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静静地躺在桌上……
踏着一地的血,从废弃的工厂里出来,步履蹒跚,他单手按住伤口,血水不断滴落,另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
他靠墙面支住身,尽管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像两把淬过寒冰的利刃,穿透黑暗,闪着警觉和凶戾,那种濒临绝境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令人心悸。
不能死!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嘶吼,压过了一切痛苦和眩晕。
失血带来的寒意已经蔓延到了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异常艰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随着温热的血液飞速流逝,仅靠着那股不能死的执念在驱动着双脚。
视野边缘发黑模糊,像坏掉的电视屏幕。有这么一刻,他似乎瞧见一张笑脸,五官与他相似,但绝对不是他,他从来不这样笑,笑得这么傻。
难道开始走马灯了……
“靓仔!”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柒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错觉吧,可声音清晰起来,甚至听出了焦躁紧迫,还有微微的颤音,像一只嗡嗡乱撞的蜜蜂,在他耳边盘旋,“喂!靓仔!撑住啊!”
12、消失了
黑诊所常年萦绕着一股浓烈粘稠的复杂气味,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味,人类液体的臭味,还有角落里潜伏着的霉烂气息,彼此交缠,令人作呕。
头顶一盏旧钨丝灯苟延残喘,昏黄灯光在浑浊空气中浮动。
屋子角落堆放着垃圾,用过的针筒随意丢在塑料桶里,注射器针尖上甚至凝结着几点深褐色的血迹,一只苍蝇盘旋其上。
旁边还散落着几盒药片,包装上的文字印刷模糊,其中一盒的英文名称也拼错了,字母歪歪扭扭。
柒醒来时,已经在黑诊所里,剧烈的头痛和伤口的剧痛在提醒他,自己还活着。
鸡大保来看过他两次,他想问关于伍六七的事,却又无从问起。
问什么?问一个鬼的下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心底那份空落落的焦灼,却比身体的伤口更让他难受。
在醒来的第七天离开诊所,柒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很安静很安静,公寓像一颗空洞的眼球,漠然地望着他。
柒的喉结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可始终找不到那抹身影。
灯泡的碎屑隔得鞋底咯吱作响,他沉默地走到卧室门口,里面只有光秃秃的床和衣柜。
他将自己砸到弹簧床垫上,闭着眼,卧室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声。
像心脏被挖走了一块,然后灌进了寒冷彻骨的冰水。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缺失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围响起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如同水底的暗流,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这片死寂。
“明明是地缚灵,非要出去,这下魂飞魄散了吧!”
“唉,都困在这里十几年了……是时候该走了……”
那些声音夹杂着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断断续续,像风中的蛛丝,在空气里飘荡。
是这栋破旧公寓里,其他同样被困的魂魄在交谈。
紧闭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
他们所说的每一个词,就像钝刀,切割着血肉。
“十几年……是时候该走了……”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不是伤口,而是更深的地方,像被什么狠狠攥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扭过头,隔着卧室打开的门,双眼死死盯着客厅的沙发,仿佛那里还坐着那个聒噪的身影。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空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