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序列七:唯愿君心似我心(五)

巴黎,世界时尚之都。

在庄园时,塔希尔就听老师以刻薄的语气讽刺巴黎弥漫的极端奢侈之风。法国的达官贵人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更大更光亮的镜子、设计华丽的珠宝、从东方进口来的珍稀器具,在举办宴会上耗尽了所有聪明才智,而对下层人深重的苦难视而不见。

真正来到巴黎圣日耳曼集市,望着明亮闪耀、摆着琳琅满目多得惊人的商品的橱窗,塔希尔的眼睛看不过来了,一切曾经见识过的、或是只存在口头言语上的华丽与奢侈尽汇于此。

路边的小贩看他站在街口发呆,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走过来向塔希尔推销地图,指点着地图上的标识说这张小小的地图标注了巴黎所有值得一去的精品商店、古董店以及珠宝店、咖啡馆,还贴心规划了好几条游览线路,方便第一次来巴黎的人舒适、愉悦地享受观光和购物,把那些负有盛名的店铺和巴黎的美丽风光一口气一网打尽。

塔希尔没多犹豫就掏出钱买下了这份小地图,有详尽的地图指引,他很快选定了几家珠宝店。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店门口,望着明光闪耀的橱窗、硕大明亮的珠宝首饰,突然丧失了踏步进去的勇气,他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在人群中极不显眼。而那些打着精致小阳伞的贵夫人言笑晏晏地走向珠宝店,自然有仆从为她们推开敞亮的大门。

塔希尔在店外徘徊了半天,始终没有进去的勇气。他狼狈地逃回了宿住的旅店,在房间里整整郁闷了一天,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

消沉抑郁了一天,塔希尔反思自己,觉得不能一直在巴黎郁郁寡欢下去,否则钱没用在正道上,都花在吃饭和旅宿费上了。

第二天寻觅珠宝店,他对比选择了一家看上去门头装潢不是非常华丽的店铺,调整心情,以进去是来刺杀目标一样的心态走进店内。本来准备露出笑脸迎接客人的年轻女孩看到他,扬起的嘴角上升到一半就僵住了,下意识地想举起双手大声喊救命。

“我需要修补一个东西。”塔希尔僵着脸,将木盒放在柜台上,“你们这里有工匠在吗?”

年轻店员好一会才恢复镇定:“我们这里有设计师,稍等。”

设计师出来看到塔希尔的装束,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但当他看到塔希尔阴沉的脸色,那骇人的气场,下意识也想喊救命。

“我需要修补一件东西。”塔希尔还是那句话,他将木盒打开,“把碎片拼接起来就好。”

设计师终于大胆地走过来,仔细查看木盒里碎掉的玉器,尽管他欣赏不来盒里的奇特矿物,但顾客的要求他不好过多质疑,并且这位顾客看上去着实很不好惹。

设计师询问了他的需求,得知他只是希望把这件碎裂的东西很恢复原样,尽量不要在石头上做任何雕琢。

他拿着碎片看了半天,对他说:“您说的那种方法就是普通的粘接,但是这样生硬拼凑的效果并不好,不但宝石裂痕明显,时间久了粘胶也会干化脱落。我推荐用这种工艺进行艺术性再创造。”他转到柜台后,拿出一盒精致的三色堇胸针。它是用黄金打造的,但是表面镂空了复杂的花纹,让三色堇花瓣柔软得像精致的蕾丝,使其在珠宝店的耀眼灯光下散发着熠熠生辉的黄金魅力。

“织纹雕金,源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工艺。工匠将极细的金丝搭在一起,用天赐般的巧手将黄金一点点编织塑造出如上等织物般柔软和细腻感。设想一下这样的场景:疯长的藤蔓将翠绿的宝石紧紧相拥,绽放花朵、结出花纹美丽的果实,而美丽的藤蔓也有它危险的一面,它也能困住幼鸟、蜻蜓,幼鸟可以逃脱,而蜻蜓只能无力地趴在宝石上……”

设计师很快进入状态,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构想,尽管设计师的构述太过艺术化,塔希尔还是听懂了:就是做个完美贴合玉片形状的网兜,把玉片紧紧兜住,再在笼子上雕刻花朵或虫鸟装饰,掩盖难看的裂缝。

“您的设计想法我听懂了,思路很好。但是有一点,如果装饰太过华丽,反而会掩盖了这件器物本来颜色,这是本末倒置的,黄金雕饰只能是陪衬。最后,这是一件风铃,您设想的那些凸起的装饰物并不适合用在风铃上。”

“这是一件风铃吗?”设计师有些惊讶,塔希尔拿起一枚尚且完好的玉珠给他看贯穿珠体的孔洞,“每块石片都有这样的小孔,用丝线连接,最后都拴在这块石片上。”他向设计师展示玉片上的四神兽花纹,“这是东方的四神兽花纹。”

没想到设计师展现了极大的兴趣,指着神兽图案边缘的回纹:“没错!这种花纹我见过!”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东方瓷器花纹赠予他的设计灵感,东方的装饰元素也经常被贵夫人要求用在珠宝上。

塔希尔礼貌地倾听了一阵,适宜地中断了这个话题,他希望设计师能尽快拿出相应的设计方案,再度强调了自己的需求:风铃各零件形态完整,黄金装饰不能完全掩盖住石片翠绿的本色,并且能承受住频繁的互相撞击。

“这是订金。”塔希尔从口袋摸出那些宝石,像撒糖豆一样撒在柜台上:“够吗?”

“够了,够了。”设计师赶紧点头,拢起宝石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细查看宝石质地,啧啧称叹。宝石的色泽和透明度都相当不错,光是这些宝石就足够订金和尾款工费了。

设计师对塔希尔的印象大为改观。低调的富有、明显不太好惹的气质。他猜想这位顾客可能是奉主人之命来修复这件稀奇的东方风铃。拥有这么罕见的珍宝,他的主人一定是巴黎顶级的上流贵族,毕恭毕敬地说:“您支付的订金可能已经远远超过了修复工费,您还有其他订制需求吗?”

塔希尔拿出那只双股金镯:“我想重新锻造这款金镯,把它打成……”他比划了下苏檀的手腕宽度。

他牵过无数次苏檀的手,对他的腕围自然无比熟悉,“这么宽的金镯,具体的式样你尽可以发挥想象力,但是不用太女性化,佩戴它的主人是一位男士。”

原来如此!设计师觉得自己猜对了。他马上拿出了店内好几款金镯,和塔希尔讨论镯子的具体式样,当场绘制花纹的设计图纸。期间塔希尔享受到了上等贵宾的待遇,品尝巴黎的咖啡和一些精致的酥皮甜点、泡芙和松饼。

精致的摆盘让塔希尔不自觉慢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尽可能地让姿态更优雅得体,但他内心深处总觉得这样吃起来像个束手束脚的孩子。

等金镯和修复风铃的具体图案式样敲定,塔希尔被柜台小姐和设计师热情地送出店门口,望着亮起路灯的巴黎街头,塔希尔心中犹有不可置信的虚幻感:他真的出入了那样高级的场所,并且与那些大概率只为贵妇人服务的人侃侃而谈,还享受到了贵宾一般的待遇。

现在已经入夜,而巴黎的街头在路灯的照耀下依旧繁忙、热闹,街道店面几乎全亮着灯,巴黎人在街灯下和白天一样生活:去酒吧、咖啡店和烧烤屋。

这就是巴黎的夜生活,商店漂漂亮亮的橱窗都显得比白天更明亮、更诱人。塔希尔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走了很久很久,站在十字路口上看街灯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几乎忘记了折返的路。

回到旅店,他依然在回味旺多姆广场上见到的夜景。这就是巴黎,一个浮华、明亮的巴黎,购物之都,**王国。

他想起他在德.乌比拉豪宅看到的信件,信上描绘了一场极具东方风情的皇家宴会。巴黎的街头就已如此明艳动人,国王的宴会又会奢靡炫丽到什么地步啊?

塔希尔第一次失眠了。

他熬到后半夜才睡着,起来已经是中午,吃过简单的午饭。他再度出发前往圣日耳曼集市。

这里真的太繁华了,繁华到令人目不暇接,他也很清楚自己带来的钱根本不够挥霍,一个普通人怎么配享受巴黎的奢华?

还要把剩下的钱留给父母和弟弟。看着精品店橱窗里那些精致的、但没有太大实际用处的商品,塔希尔冷静地想。

在繁华的集市里看得越多,塔希尔就越觉得世界的虚幻与荒诞。宛如天堂般的集市,壮丽非凡的凡尔赛宫;巴黎边角街道上的穷人,曾经流落到马德里的法国难民——为什么会这样?

他爬上高处,俯瞰着巴黎的风景。地狱与天堂同处一片大地,流水般的车,流水般的人。

他蹲着看了好久,直到感觉身后有人——这种高度很难有人爬上来,除非是兄弟会成员。

上来的刺客有些警惕、带着好奇和他打了声招呼。塔希尔直接露出袖剑,他掌握的法语不多,只会说一些“你好”,这也足够交流了。

西班牙语和法语本就属于同一语系,连说带比划,勉强能行。他没对刺客兄弟说明来巴黎的真实目的,只说自己是仰慕巴黎的名气,所以来见识见识。

法国刺客确认他没有危险才放松下来,在他身边坐下,问:“对巴黎感觉怎么样?”

塔希尔望望远方:“很……很漂亮,但是我坐在这里,觉得有些难过。”

“啊哈?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呢。”

“也不能算吧。就是坐在这里,感觉巴黎离我那么近,就在我的脚下,又好像很遥远……非常遥远,一辈子都够不到。”

“嗯……巴黎是这样的啦,虽然我出生在巴黎,但是总有种不属于这里的感觉。圣日耳曼集市上东西多漂亮啊,可是买不起,时间久了,看那里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能喝上一杯咖啡就很开心啦。”

塔希尔叹了口气,巴黎的风吹过来,他蓦然从骨子里一阵发冷。

法国刺客跳上木桩,向塔希尔伸出手:“别这么一脸不高兴了,来吧朋友,把烦恼扔到一边去!来跳一下!”

塔希尔笑了,站起来,法国刺客先坠了下去。他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巴黎真漂亮啊——踮脚跳了下去。

在急速下坠的风里,塔希尔感到了飘飘然的超脱与自由,风淌过发丝,仿佛灵魂与骨血都在坠落中飞速融化,即便只是刹那。

“啪叽”一下掉进稻草堆里,塔希尔想象自己是一坨冰淇淋,摔在地上瘫成一滩,有点不想起来了。早早爬出来的法国刺客在外等了半天:“哎哎?”手伸进来一阵扒拉,塔希尔突然冒出:“呜啊!”

“呜啊!”法国刺客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两人一起傻乐起来,法国刺客拍拍他肩膀:“行了,去喝咖啡吧!”

进了咖啡馆,塔希尔才知道这位法国兄弟的姓名,叫阿尔芒,本来爬上鸟瞰点是为了侦查情况,没想到会遇上塔希尔。

塔希尔没问他到底要执行怎样的任务,只问了句他对凡尔赛宫了不了解。阿尔芒说自己进去过好几次,幽默的说:“我们的国王陛下为了增加一点收入,平民买门票就可以进凡尔赛宫参观哦!要是有象征身份的佩剑,还能进到庭院参观,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国王陛下和王后呢!而且宫殿那么大,侍卫根本看不过来,凡尔赛宫本身还没彻底修建完毕,进门就是自由的天下啦!潜入基本没难度的。怎么,你来巴黎还不知道?导游手册应该写了啊。”【1】

塔希尔有点不好意思:“我以为皇宫会戒备很森严,之前都是远远地看几眼。”

阿尔芒简直要笑死了:“那你真是亏了!走走走,喝完咖啡我就带你去凡尔赛宫看看。”

塔希尔对凡尔赛宫的第一印象就是无与伦比的巨大,而且这座宫殿还在不断往外扩展修建花园和给政府职员办公的附属建筑,外圈还有给务工者修建的住宅。每天都有石料、苗木源源不断送进这座已经十分豪华的宫殿群。此外还有众多前来参观的平民、贵族,乌泱泱的一大群人。【2】

在排队等候进入凡尔赛宫的途中,阿尔芒悄悄指了下人群中装束明显有别于平民的人:“看到那些人了没?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

塔希尔看了眼:“贵族?啊……好像还是不怎么富裕的贵族。”

“嘿!你还真猜对了。凡尔赛宫每天会给有贵族头衔的人提供中晚饭两餐,这些不怎么富裕的贵族是来蹭饭的。”

塔希尔由衷地惊叹起法国宫廷的实力,这里落魄的贵族不少,每人每天都来蹭饭的话,那对王室而言可真是一笔相当不得了的开销:“居然还能这样……”

“你可别可怜他们,再怎么样,他们还有个贵族的头衔呢,而且他们在这里还能出租自己的佩剑,总有想进去见世面的人花钱,日子过得可滋润了。”

阿尔芒拍拍他肩膀:“兄弟,我还要提醒你,进了宫一定要注意自己的钱包,凡尔赛宫很多小偷!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只要身上带了钱包,基本都会被偷过一次,你的钱包记得收好啊。”【3】

塔希尔刚想说我今天出来没带钱包,就看到有一只手正在悄悄伸向阿尔芒的腰部,他出手弹了小偷一个脑瓜崩,小偷哎呦一声,迅速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阿尔芒扭头看了下,拍拍腰间的小包,呵了声:“他要偷也只能偷到一把弹丸,看来这个小偷还是刚上道,新手呢。”

在不短暂的排队等候和进入凡尔赛宫的几十步里,塔希尔弹了好几个小偷的脑瓜崩,不仅仅有来偷阿尔芒的,偷摸别人钱包的塔希尔看到也会弹一下,弹到手指都有些痛,禁不住无奈苦笑:“宫里的小偷也太多了,国王陛下不管的吗?”

“也要被抓到才能管到啊。”阿尔芒看他忙着弹小偷脑瓜崩快笑死了,“凡尔赛宫这么多人,侍卫根本管不过来!”

通过巴黎大道,跟随人群来到指定的参观区域,塔希尔一边欣赏大臣庭院的壁画与精美的烛台,一边像拍苍蝇一样拍走那些趁乱摸人钱包的手,他弹不动脑瓜崩了,弹得中指痛。

凡尔赛宫外观看着大,走进宫内更大,参观完游客可参观区域,顺着人流走出宫殿,塔希尔有点忧虑:凡尔赛宫真的太大了,这么大的地方,没有一点线索想在这里找到苏檀的金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阿尔芒看他好像陷入沉思的模样,好奇地问他到底在忧愁什么。

塔希尔怎么好意思在兄弟面前说自己进凡尔赛宫是为了想偷一样东西,故作深沉的说自己看到华美的宫殿,心情就和第一次看到圣日耳曼集市时的感觉差不多,有点难过了。

阿尔芒听了信以为真,向他诚恳道歉没考虑到他的心情,既然如此,就到塞纳河畔看看国王养的天鹅吧!

路易十四对巴黎的改造不仅仅限于点起街灯、翻新街道,最大的改变就是在塞纳河畔豢养花费重金购买的白天鹅,以符合他高雅的品味及对巴黎独一无二崭新面貌的希望。虽然这项貌似荒唐的举措太过奢侈,却从某种程度上永久性地影响了巴黎的风气与形象,每个到巴黎的人都可以欣赏河上天鹅的优雅姿态。

站在桥上俯瞰河上悠闲游动的天鹅,塔希尔好奇地问:“这是有专人饲养吗?”

“当然了!负责养天鹅的是警察局,每年都要花上一大笔钱。”

“嗯……我还很好奇一点……会不会有人对国王的天鹅下手?”毕竟这个天鹅看上去真的很肥美,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阿尔芒沉默了,他看看河上的天鹅,沉思半天才说:“也许真的有人偷过天鹅……我也不知道天鹅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塔希尔赶紧打住这个话题:“算了算了,我也就说说而已。”

【1】凡尔赛宫允许除乞丐、僧侣、妓女和天花感染者以外的一切平民买票入宫参观。如果能佩戴象征贵族身份的佩剑,就可以进宫廷内苑参观,运气好能看到国王去礼拜堂做弥撒。

【2】直到十七世纪八十年代,凡尔赛宫才彻底完工。

【3】巴黎小偷泛滥,曾经有小偷在巴黎的盛会场上行窃,不幸被路易十四当场抓包判了刑。也有军官耗费重金千里迢迢来凡尔赛宫参加聚会活动,结果没待上一会就被偷了个精光,在人潮中哭得跟狗一样被路易十四注意到了,路易十四下令随行侍从一起帮忙找,也没找回来,最后国王陛下自己出钱补偿了军官。莫名的又惨又好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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