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序列十一:恨血千年土中碧(三)

安德烈恼火地盯着猫眼,猫眼说完这些话后,坦然地坐下去,丝毫不在乎旁人诧异的眼光。

被猫眼提及的卷毛觉得自己也该站出来说点什么,组织了会语言,也站起来说:“诸位,我和猫眼他们执行的秘密行动虽然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那些具体的行动目的、行动细节,我确实已经忘记了,留下的印象不能说完全没有,隐约记得的一些都是在梦里呈现的,直觉告诉我那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它极其恐怖,远超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唯有遗忘才可以治愈。”

“至于塔希尔凭什么能代理导师的职位……我觉得他这些天干的也挺好的,不是么?”他无所谓地耸肩。

塔希尔感觉安德烈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虽恼火但无可奈何,他接着语气不善地询问负责情报相关的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四平八稳,没有出错——本来就不容易出错。

塔希尔接手的是一个正在自我修复的摊子,已经任命好的人各司其职,体系自然运转。塔希尔平时最多的精力是放在和卡耶塔诺交接上,卡耶塔诺为了展现合作诚意,把梅迪纳公爵之前被收缴的地产财产陆续依靠一些拐弯抹角的灰色手续转回到兄弟会名下,让其看起来合法又不引人注意,这些都需要塔希尔从中找人名义上接手这些财产。

安德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紧绷,等待所有人交流过一圈,塔希尔的临时任职还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要换作其他人,还未必能像他做的那么好。

“看来这些天,塔希尔的工作成就确实得到了诸位的认可。”

就算是陈述语句,塔希尔也从安德烈口中听出了丝丝不情愿地承认与恼火意味来,“现在,我想最后一个问题,塔希尔,我发现你最近和圣殿骑士团有紧密的联系,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塔希尔已经能做到坦然直面这个问题:“因为是合作关系。”

“谁允许你代表兄弟会和圣殿骑士合作!”安德烈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的怒斥在圣堂回声震荡,“这是最可耻的背叛!你忘记了那些被残害致死的人,忘记了我们的信条,擅自与我们的大敌合作!”

“我没有忘记兄弟会的信条。”塔希尔平心静气地说,“合作是在攻下托莱多之前就和现任圣殿骑士最高大师商量好的事,现在不过是互相兑现的承诺的时刻:圣殿骑士团归还财产,不再迫害追杀兄弟会成员,兄弟会也暂停对圣殿骑士的追杀。”

“抛开合作本身存在的问题不谈,你居然把一个最高大师个人的承诺当真也太可笑了。如果这位‘友善’的最高大师有朝一日突然翻脸,重新开始迫害兄弟会,你能负起责任来吗?!”

“为什么要担心这个问题?我从未向他暴露任何有关我们据点和成员的情报,我们的合作仅限于商业上的互惠互利,以及日常的沟通与休战。安德烈导师觉得是哪里有问题?”

“休战?哼,如果一位为非作歹的恶人是圣殿骑士,那位最高大师会允许我们杀死他手下的成员吗?!”

塔希尔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多给点钱他就会同意了。”

这下安德烈一时语塞住了,半晌他恼怒地说:“你凭什么这么认为?难道金钱在他眼里大于一切?甚至圣殿骑士团的教条也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样啊。”

卷毛已经绷不住严肃的神情想笑了,想掐大腿憋笑,不过他掐肉的时候掐错了地方,掐到斑鸠腿上了,斑鸠拍了下他手背,没憋住的嘴“噗”地发出气音,在寂静的会场里格外突兀。

安德烈冷静下来:“你对现任最高大师的认知和判断建立在你和他有朋友关系上,这并不可靠。”

我和卡耶塔诺有朋友感情那可真是活见鬼了。塔希尔心想,答道:“不存在朋友感情,只是认识的时间比较久。”

安德烈似是以为自己抓住了塔希尔的重大破绽:“认识的时间比较久?根据我们的情报,卡耶塔诺所属家族从祖父一代就是圣殿骑士团成员了,而你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

塔希尔觉得这场辩论好玩起来了,继续承认:“对。”

“也就是说,这场合作早有预谋?”

“不对,只是因为波托卡雷罗快下台了,卡耶塔诺想上位,恰好有这么个机会罢了。”

“那你是怎么认识卡耶塔诺的?”

塔希尔有点难为:“确定要听吗?”

安德烈咄咄逼人:“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塔希尔想了下,苏檀正在沉睡,不过之前梅迪纳公爵就知道他和卡耶塔诺的事,苏檀只是不声张,不代表他对承认关系这件事羞于启齿。海东青更是无所谓,就事实而言,他就差把卡耶塔诺当半个爹了。

索性他也就直说了:“因为卡耶塔诺是苏的情人。”

卷毛“噗”了出来,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嘴巴,左瞧右看,大家都很严肃,严肃到令人害怕。

猫眼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斑鸠看样子还没太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疑心是不是塔希尔用错了形容词。

安德烈的表情看样子快疯掉了:“苏竟然早和圣殿骑士有联系!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上报!”

“因为大导师早就知道这件事。”在参与集会之前,海东青似乎就有所预感,给了塔希尔一封信:梅迪纳公爵询问过苏檀为何要和卡耶塔诺在一起,苏檀给出的理由既有公义,也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私情。

此前梅迪纳公爵无法理解苏檀为何要做出这样根本不必要的牺牲,但是有了私情这一基础,好像一切都说的通了。他应允了这一事实,并叮嘱苏檀注意安全。这封语气充满无奈的信被塔希尔当作证据自然地念了出来。

“信尾有公爵的私人印章,信封上还有残留的火漆印,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无法仿造。”

安德烈表情扭曲,涨红了脸;“那……那是苏个人的事。和你与卡耶塔诺的事有什么关系!”

“安德烈导师认为我相信卡耶塔诺,与他合作,是因为我和卡耶塔诺是朋友关系,实际并非如此。就年龄差别来讲,我们之间就没有深厚友情的基础,其次,就算我早早认识了卡耶塔诺,也不代表我对他有任何好感,和他合作只是继承苏的意志而已。甚至苏对卡耶塔诺的感情也就那回事,合作更多是基于时事变化、兄弟会现状以及利害关系做出的取舍。”塔希尔思绪愈发清晰,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辩论持续到现在,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首先站起来的就是上任已久的恩里克,他由苏檀一手提拔起来,与塔希尔这些天的工作交接也算融洽。他说:“诸位,我认为这场会议开到现在,已经成了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去攻击质疑人格品性的审问大会,而非公正友好的讨论,这有悖兄弟会的内部章程。我的建议是,暂停有关塔希尔担任代理导师是否合理的讨论。现在战争尚未结束,兄弟会损失了相当多的人手,我们需要时间来治愈伤痛,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争论分歧对错上。”

“恩里克!”安德烈怒而拍桌,“你是苏提拔起来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话代表什么意思!”

恩里克面不改色:“我不过是基于现状提出了最合适的方案,和我是不是由苏提拔起来的并没有关系。”

“不论是合作还是对抗,迄今为止,塔希尔的做法并未对兄弟会产生严重的利益损害,既然梅迪纳公爵都能允许苏与圣殿骑士团成员交往,我们在判断塔希尔行为正谬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多等待观察一段时间?”

安德烈几乎怒吼起来:“还要再观察?难道要等到他犯下大错的时候才知道去补救?”

“玫瑰和杂草刚长出幼苗的时候,并不能分辨出二者的区别。如果真的是杂草,我相信塔希尔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有承担好后果与责任的准备。”说话的女性刺客微抬起脸看向塔希尔。

塔希尔不知道这位刺客是谁,但很感激她愿意为他说话,颔首致意,“是的,如果卡耶塔诺突然撕毁承诺,我会第一时间、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以我的生命起誓。”

其他人次第表述了自己的意见,有类似恩里克表示暂时不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争论这个问题上的,也有对塔希尔的冒险合作行为颇有微词的。认为就算塔希尔做出了庄重的承诺,当灾难真正发生后,就算成功复仇,也无法挽回那些已经失去生命的兄弟,合作风险还是太大。

会议没能讨论出具体的结果,在表决的时候,倾向于恩里克意见的过了多数,问题争议因此暂时搁置。

等会议真正结束,塔希尔才松出一口气。

经过这次会议后,兄弟会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平静时刻。塔希尔依旧在忙碌自己的事,不过他仍能感受到来自安德烈导师的阴影,他紧紧盯着塔希尔的一举一动,等待任何一个微小的可以拿来大做文章的破绽。

卡耶塔诺很快得知了他行动如此谨小慎微的缘由,借一次见面的机会狠狠嘲笑了塔希尔一通:“给敌人以生命,就是给自己创造危险,你太浪费时间了。我有个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你的烦恼的办法,有没有兴趣听听?”

塔希尔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没好气地说:“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刺客最擅长的不就是暗杀嘛,你把他□□消灭了不就没事了?”

塔希尔对他能提出这样的“好建议”毫不意外,冷笑:“别做梦了。”

“我可是认真的建议。他对你心怀仇恨与不满,迟早会抓住一个由头给你创造出巨大的麻烦,不如先下手为强,让他永久闭嘴……”“够了!”

卡耶塔诺一点没生气,抱着胳膊笑道:“我就知道。真正的政治家可是什么脏手段都会用上的,这点你向那位塞萨尔主教多学学,当初他为了诋毁于尔森公爵夫人,可是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打击敌人名声,最重要的就是放开想象力,捏造证据,掀起舆论声浪,让他就算浑身清白也说不清……”

卡耶塔诺滔滔不绝说了那么多,塔希尔左耳朵进右耳出,看他“教育”得差不多了,意犹未尽时,聊起雷娜塔院长的事,卡耶塔诺第一反应是:“她是谁?”

“怎么,你不认识他?”塔希尔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经常跟她来往呢。”

“怎么可能……”卡耶塔诺卡了下壳,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了,恍然,“我好像确实资助过她的修道院,不过就资助了两次。”

“那你之后为什么不资助了?”

“我去修道院看了眼,那个老女人暗示我可以挑选一些看得中的少女带回去,我觉得不太好,再说修道院的少女也太瘦了。”

塔希尔听着只想翻白眼,你和那些混蛋有什么区别!“她最主要的资助者是谁?有你的朋友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给我点时间再查查——等等,她是有什么地方惹到你了吗?”

卡耶塔诺一摊手:“你自己都说了,她以收养孤儿的名义,敛取钱财,允许挑出漂亮少女侍候富人贵族,这还不够么?”

“好吧。等我查清楚后,你可以行动,动静别闹太大。”

事情就这么商议定了。以卡耶塔诺现在的地位,查清门下一个成员的来历相当轻松。

他很快搞清楚了,雷娜塔院长算不上正式的圣殿骑士成员,不过修道院的主要资助的确来自一位圣殿骑士,那位圣殿骑士年纪已经超过五十,因为无休止的□□生活患上了可怕的梅毒,不知道听信哪位女巫说的秘方,相信与健康的少男少女发生性关系可以把自身积累的毒素排出去。

这个老家伙就和雷娜塔院长达成了秘密的合作关系,由雷娜塔院长定期提供容貌上乘的少男少女,后来又为“猞猁”提供接受实验的素体。

现在那位圣殿骑士侥幸痊愈不死,但是容貌被疾病摧毁得极为可怕,几乎无法见人。意志消沉,整日在家闭门不出。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想伸张正义的话就伸张吧,至于那位圣殿骑士,他的家人已经不关心他的死活,随你们怎么处置。”

塔希尔毫不迟疑地准备起来,先做好接手修道院和孤儿们的准备工作,再亲自行动将雷娜塔院长吊死了修道院门口,在卡耶塔诺的配合下迅速完成了修道院名义归属的转移,很快张贴出公告会关闭修道院一段时间,在此时间对修道院进行修缮、疏散儿童,待一切证据调查清楚,法庭会审判那些为虎作伥的修女。

雷娜塔院长被公然吊死的事引起了周边市民的极大震动。在普通市民眼里,雷娜塔院长一直是位温和、善良的好老太太,居然会被残忍地吊死在修道院门口,一时间人心惶惶。

安德烈借此事件产生的影响批评塔希尔的行事手段不符兄弟会应该秉承的低调风格,就算雷娜塔罪恶累累,也不当以如此醒目可怕的方式绞杀,在真相披露之前引发不必要的民众恐慌,既不恰当,也不聪明。

塔希尔觉得自己没错,在会议上和安德烈唇枪舌战了好一阵子。

经历过几次会议,塔希尔对辩论引申证明自己观点越来越熟练,和安德烈斗嘴斗了个不相上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不欢而散。

会议结束后,塔希尔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安德烈会拿这事来说事,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只能在沉睡的苏檀床边诉苦。

尽管苏檀没有回应,内心的苦闷一股脑说出来后还是感觉好受了不少,这一次,期望中的奇迹也没有发生。

他揉揉苏檀掌心的穴位,他的手还是那么冰冷,脉搏更是微不可闻。

他的躯体依旧柔软,关节活动起来也还灵活,不过皮肤有像冬天皮肤缺水干裂后产生的皴纹,又像蛇类的鳞蜕,一片片灰白的死皮半脱落地黏着在皮肤上,轻轻碰触即会脱落。

塔希尔端来一盆温水,小心地剥下苏檀衣衫,用浸湿的细润丝绸擦拭,清理干净床单上堆积的死皮,再穿好衣衫。抱起无知觉的躯体为苏檀梳好凌乱的长发。塔希尔不知道苏檀的发髻是怎么缠好的,一直尝试不会,就算勉强缠出个形状了,实际一放手就松垮得很难看,只能披散着。

梳好后放平在床,披散头发的苏檀就像等待奇迹之吻的公主,安详恬静,塔希尔总忍不住想亲吻他。

“你什么时候能醒呢?”

“不论是三年还是五年,我都可以等,但是……到底还要沉睡多久呢?雪里蕻年龄都不算小了,再过七八年,您可能再也看不到雪里蕻了……”

塔希尔有些忧伤,雪里蕻的年龄在猫中绝对算大龄老猫了,在塔希尔年少时还有充足的精力每天溜出去玩耍,晚上回来闹腾。

二现在,它开始变得嗜睡,更喜欢在家里待着,跳上桌干扰塔希尔工作,执拗地想让塔希尔和海东青多摸摸它,更多时间都待在在苏檀身边等候,每每看到雪里蕻趴在地上等候的样子,塔希尔都有些不忍心。

“喵,喵……”雪里蕻的叫声已经有些沙哑了,它借塔希尔的裤腿跳上床,趴坐在苏檀身边,低头舔苏檀的掌心和手指。

苏檀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塔希尔心情沉重,将他的手贴上脖颈,侧身躺下来,他感觉有些累了,在无数琐碎与忧心中挤出了一些短暂的空闲,来享受此刻的宁静。

“苏,求求你,早一点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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