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具人体。

他身体干瘪，像是一张被榨干拉扯的布，皱巴巴的皮肤上残留着异常的纹路。然而他的头部却十分完好，肌肤红润，黑色的瞳孔栩栩如生。影子组成的触手从穿胸而过，被破坏的机体拼命收缩阻止，背部不似人类的肿囊尖叫着收缩，血液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血管中狂奔。而身体的主人却没有挽回生命的热情，他茫然地向上望去，浅色的眼睛里空无一物。

洞穴里没有天空。然后在一瞬间，那种轻微的挣扎消失了。

格林面无表情地吸干了她的猎物。

你很难说这是一具人类的尸.体。在变成这幅模样之后，曾经亲密的语言背叛了他，变成另一种古老的噩梦。污染之下，宁静是相当奢侈的愿望。但那仍是一种有模糊意识的活物。当他的身体一点点冷下来时，死亡的概念长出血肉，屠杀同类的基因在无声中流泪。

泪水从怪物唯一完好的面孔上滑落。

“人们会在伤心的时候流泪，”祭司站在她身后，“你在为他伤心吗？”

格林偏了偏脑袋：“这是我最近学到的规则。”

“什么？”

“在同族的葬礼上应该流眼泪。”

祭司弯弯眼睛：“作为凶手，这未免太虚伪了。”

但她没有过多关注这件事。格林有时候就是神经兮兮的，或许怪物真的弄坏了这人的脑子。祭司手中端着金色酒杯，里面盛着半杯晶莹的液体：“你把我吓了一跳，格林，你怎么和那些义警混到一起去了。他们的污染把这里弄得很脏。我需要一些东西证明我们的约定仍神圣不可侵犯。”

她挥了挥手，两个带着面具的邪教徒将一个中年女人拖了上来。她两条大腿溶化成软软的胶状物，里面的颗粒物悠哉悠哉地游动，时不时冒一点泡泡。祭司微笑着将惊恐的女人提了起来：“格林，我们应……”

她话音未尽，便觉脖子一凉。冰冷的影子穿过中年女人的大脑，擦着祭司的脖子没入石壁。祭祀低头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手血。

她也不恼。“是我多言了。”祭司轻叹，“希望你喜欢我们的小点心。”

格林将女人放到地上。这具尸体表情狰狞，眼睛没有闭上，倒是那一身污染生物安安静静地去死了。

“谢谢，不过我不爱吃海鲜。”格林说，“为什么绑架超级小子？那些蝙蝠很麻烦，别做多余的事。”

“那可是半氪星人。虽然不是纯天然的。”祭祀耸耸肩。

格林：“你违背了约定。听着，我不想和那些人作对。”

祭祀惊奇地看着她：“难道你觉得除开超级小子之外的事情不是在和那些义警作对吗？”

格林没吭声。

于是祭司也沉默了。

半晌，她背着手唏嘘道：“天呐小麻雀，这个才是最危险的。你知道哥谭市是个堆积了多少诅咒的城市，它的义警自然也受邪恶庇佑。有多少人在追逐蝙蝠的路上迷失了自己最初的目标？想想吧格林，我们都不是幸运儿。”

格林：“……”

她如深林般的绿眼睛闪过一丝困惑。祭司在这样的注视下“扑哧”笑出来。

“开玩笑的，”她揶揄般摊开手，“听说你谈了个人类男友？你这样和蝙蝠黏黏糊糊，他会不高兴的。人类就是这样小心眼的动物。”

格林的眼神一下子危险起来。

“别这么看我，怪吓人的。好啦，我才懒得干涉你的小游戏。总之，先去解决那些蝙蝠带来的小麻烦吧。”祭司摆摆手。

“超级小子呢？”

“什么？”

“半氪星人。”

格林偏头看着她，娃娃般精致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空洞：“作为污染的载体，半氪星人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祭司在她的目光中安静了几秒，随后笑起来：“确实。”

格林抬脚想要离开，却被一圈无形的力量强迫停留在原地。她看向祭司，而女人只是微笑，手中的杯子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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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A leopard never changes its spots（猎豹没办法改变它身上的斑点）”

义警生活就是这句话反复被证言的过程。

认知失调、路径依赖、心理创伤、身份认同、习得性无助……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尝试用各种各样的名词解释让人类自我毁灭的行动，而在这之前，日常生活的经验早已将其概括为一种更加简单粗暴的语言：

——本性难移。

“我假设这是一句指责？”格林抬眼。

“虽然看不出来，但其实我是在反思，”红头罩说，“相信他人真是我一辈子霉运的来源。”

他几步攀上石墙，腰腹上卷躲过袭来的攻击，然后摆臂蹬脚扑向空缺的一侧，侧身翻滚半圈卸了力。身后七八只脚的怪物转向不及，一头撞在石墙上。那只怪物——它已经没剩下什么人类的痕迹了——肚子上的眼珠愤怒地探出，更加凶猛地向红头罩扑过来。

红头罩不是没有试过反击。但当锤子砸向怪物的薄弱处，被消融掉的邪恶只是片刻便再生，反倒是格林的脸色更苍白一分。她双手反绑被藤蔓吊在更高处，胸腹浸泡在一团黑色之中，其间偶尔闪过一丝深紫的光。

怪物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而红头罩只是个普通人类。即便武艺出众，时间一长，总有反应不及的时候。他腰侧多了一道十厘米的伤痕，这来自于怪物的爪子。受伤的右手在撞击下伤势再次加重，大腿处也有鲜血渗出。

格林理智地说：“你会死的。”

“说点我不知道的。”

“你应该离开。”

“……”

“你在担心我怨恨你吗？”格林歪了下脑袋，“我保证我不会…….你要做什么？”

红头罩接着敌人的攻击跃起。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边缘破空而起，一点寒光直指高处的格林。

那把匕首——

格林罕见地露出一点惊慌。她的瞳孔缩成细长的形状，嗓子比任何时间都要紧绷地尖叫起来：“你不能杀我！我们共享……”

红头罩没有停下。他抓到了格林的肩膀，整个人以此为支点挂在格林身上。格林闷哼一声，疼得差点没喘过气。治愈能力把脱臼的胳膊拼命往会拽，红头罩的体重和匕首的影响让这个过程变得极为艰难。格林的脸色顿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苍白。

她徒劳地张了张嘴：“你……要杀快、呃！”

神智混乱的救援者留有最后一丝理智，他轻声说：“召唤阵需要双向许可。”

格林一愣。

红头罩反手割开了藤蔓。失去支撑，两个人一下子从顶部坠落。格林很快反应过来，操纵影子狠狠抽开他手里的匕首。

“她告诉你的？”格林阴沉地掐住他的脖子，力道在下落中仍稳定地施力收缩。

坠落的另一个人已经不能回应她。

格林烦躁地“啧”了一声。她胸前黑紫的能量瞬间被驱除，继而无数阴影自深不见底的底部快速攀升，试图减缓他们下落的速度。但她受到的限制还未完全消失，阴影短暂支撑了几秒就开始溃散。格林抿了下唇，借助最后的阴影调整位置，将早已昏迷的人类移到上方。

“砰！”

两人重重砸到地上。

格林再次闷哼一声。

呼吸在此刻成为无比艰难的一步，内脏破裂糊一团浆糊，在胸腔的那一块缓慢流动。用于保护的骨头折断后，比谁都冷酷地刺入自己的保护对象。最后，鲜血开始为她的衣服染上更加鲜亮的颜色。

治愈能力慢吞吞地开始发挥作用（它上次这么加班还是在红罗宾大战影中蛇）。在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后，格林面无表情地推开压在身上的红头罩。

临时队友的头罩破了一半，露出一只紧闭的眼睛，显然并不安详地失去了意识。

格林拽开挂在他大腿的刀鞘。拿这种东西真是疯了，面对污染，死亡都是奢望。她冷哼一声，动作粗暴地将它丢给阴影。阴影抖了抖，立刻把污染了的刀鞘扔得远远的。

不远处的祭司抬头就看见被甩过来的刀鞘。她站着没动，任刀鞘从自己身体中穿透过去。

“这么生气做什么，”祭司挑了下眉，“该是我说才对呢，为什么救他，格林？”

格林冷冷地看着她：“那得问你在第一次祭祀时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才让我不得不带着这个累赘行动。”

“只是个小小的惊喜而已，原谅我吧，长期住在地下的人总需要一点娱乐。”祭司惋惜地看了地上的人类一眼，“——只是个玩笑。亲爱的，你收了我们这么多定金，我总得给自己弄点保险手段。况且只是普通的生命共享契约而已，对你应该不算什么。除非——你们的联系比这样的契约更深？”

格林皱下眉头：“别说恶心的话，要打架吗？”

“我只是想确保事情顺利。好吧，好吧，你有时候真是太无趣了。”

格林抬了抬下巴。

祭司诡异地勾起嘴角：“当然，我向来遵守约定。亲爱的格林，这就是最后一次献祭了。”

她举起双手，口中吐出一串奇异诡谲的音节。随着祭司的祈祷，早已布置好的法阵一寸寸亮起，将平坦的祭台包裹在中央。无数祭品哀鸣着融化，血肉没入早已铺设好的沟槽中。

“停下！”

“别来碍事！”祭司发出不似人的高昂鸣叫，动作飞快地掀开铅盒盖子。超级小子动作一歪，差点撞到墙上。

“我真想问问为什么所有反派都有氪石。”半氪星人郁闷地说。他嘴上不停，动作利落地往后退，默契地和搭档交换了方向。红罗宾将手上的东西一抛，长棍精准砸向祭司手中的盒子。超级小子伸手接过抛过来的武器，用力砸向献祭用品。

魔法能量爆发的光照亮了这片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一排三角形的献祭木雕齐齐张嘴，发出扭曲的尖叫。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间的恍惚，祭司大笑着牵引能量，恶魔的大门被撬开一条缝隙，混乱和疯狂的污染从缝隙里流淌进法阵中心的躯体。

红罗宾心脏一紧：“纳西！”

被黑暗淹没的人似乎短暂看了他一眼。但只有一瞬停留，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唤醒“蛇”。

巨大的黑色怪物自她脚下迅速融合，转头就朝祭司一尾巴甩过去。祭司往后退了一步，附着阴影力量的大蛇撕开物理空间，将其拦腰砸断——来不及了！

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没有血液，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蠕动的圆形虫子。虫子飞快扑在大蛇身上，啃出细小的伤口，从中钻了进去。格林瞳孔一缩，下一刻剧痛袭来，心脏如同崩坏般剧烈跳动起来。大蛇溃散成一块一块模糊的血肉，她摔在地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格林忍着疼往前爬，一边一声不吭地掉眼泪，一边将最大的那块血肉塞进嘴里。

咀嚼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红罗宾迅速将氪石收进铅盒，超级小子下意识要透视格林的身体，被搭档急促喝住：“别看！”

超级小子迅速闭眼。他抿了下有点干的唇：“小罗。”

如同旧日重演。

为了对抗遍布体内的污染，扎根于宿主“胃”里的影中蛇残余疯狂吸收未消化的能量，在一瞬间膨大。如同石油般沉重的黑色物质溢出身体，将脆弱的躯壳包裹其中。新苏醒的怪物睁开相似的眼睛，里面却没有相似的神色。为了对抗污染，它主动投身混乱。

如此危急的时刻，红罗宾却感觉心底抬起来的靴子终于落下。他不无死意地想：看，野生的拉布拉多欢快地跑了出去。她如此自由，不受控制，理所当然。

超级小子冲了上去，和狂暴的影中蛇大打出手。非人类之间的对冲几乎要掀翻整个洞穴。

或许不是“几乎”。

红罗宾扛起昏迷的红头罩就往外跑。果不其然，在他们跑出来没多一会儿，混战在一起的家伙就打塌了半个地洞。

先是超级小子冲了出来，然而是影中蛇。毫无遮挡的太阳让后者缩瑟了一下，随后如同被挑衅般更加愤怒。两个人的战斗已经不容普通人类介入了。

红罗宾带着红头罩退到安全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焦急。

保持冷静，仔细思考。他熟练地从红头罩身上翻出了这人稍出来的道具和信息，一部分储存在电子设备，一部分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保存。设备毫不意外完全损坏，只有纸条上用鲜血留下的简单符号仍然完好。一把锤头，一把匕首——红罗宾从身上摸出他捡过来的这把武器。

他并有感受到匕首上的污染，奇怪。对于门外的人来说，魔法是荒谬的，但他们只是在另一个维度自成逻辑。保持冷静，仔细思考。这是一对相生相克的武器，格林曾经操纵红头罩的身体使用过锤子（心灵控制，又是新的能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力量与这把锤子相同，可能性太多。保持冷静……

啊。

红罗宾突然想起来了一个疑点。

……话说，为什么祭司和她的人一直把红头罩错认为他？

他当机立断举起长棍——正确的决定，只是袭击的影子太快。

鲜血浸染了破碎的布料。

以他为起点，强大的精神混乱力量袭向超级小子。半氪星人强大的五感成为一种拖累，超级小子脑袋疼得发胀：“小罗！”

影中蛇的手轻轻搭在红罗宾的肩膀上。下一刻，它顿了一下，迟缓地低下头。

这个被当作祭品的人类浑身虚弱，手中的匕首只浅浅划破了它的表皮。只是一点点、而已。

怎么会……

它想要离开，但身体无法动弹。一直处于安静状态的宿主突然发难。

她在血肉的包裹中勉强张开嘴，散乱的魔力短暂聚集在她的喉咙：“超级小子。”

超级小子听见了。

足以抬起巨轮的半氪星人冲了过来，代替人类握住把手，将匕首彻底刺了进去，然后狠狠划开了它的前腹。短短的刀刃在难以理解的魔法下切入作为根源的“胃”，影中蛇发出痛苦的尖叫，刺伤红罗宾的影子随之溃散。

格林终于呼吸到了空气。她满脸血污，胸膛起伏微弱，十分虚弱地伸出手。超级小子愣了一下，没避开。但下一秒，那双眼睛骤然狠戾，握住超级小子的手向左一划，将变异部分连带大半个“胃”都切掉。

怪物不甘地尖啸。它的身体开始消融，格林无力地摔了下来，被超级小子接住。

红罗宾脑袋一空。他顾不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扑向红头罩。脉搏？体温？瞳孔？等等、好像……

“他好着呢。”缓过来的格林脸色苍白地翻了个白眼。她推开手足无措的超级小子，跌跌撞撞走到红头罩面前，几乎是跌倒般蹲了下去。红罗宾试图来扶她，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头晕？”红罗宾问。

格林没好气：“你不如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红罗宾语气平静：“我要确认你的状态，告诉我。”

超级小子挠了挠头。他在整件事里都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世界上的生物还是太多样了，不探究对他挺好。他表情淡定地从两人的对峙中穿过，伸手从搭档的万能腰带里掏出止血喷雾。

对峙中的两人情绪一卡。

格林瞥了超级小子一眼，红罗宾沉默地在他的腕表上点了几下。

“他的伤口在恢复。”

“嗯。”

格林低头研究了一下伤员的情况，心里一松，半是报复半是糊弄地胡乱把血抹到自家老板的半张脸上。没过多久，红头罩的睫毛颤了颤。

果然，共享生命。红罗宾想。

他终于松了口气。

忽然，很轻的一阵风。或者是云朵的一瞥。

身后落下红色的披风，同色的靴子与地面若即若离。然后是一片黑色轻盈跃下。

——大都会的明日之人和哥谭的黑暗骑士，他们从外地的任务中赶回来了。

超级小子左看看右看看周围的废墟，心虚地落到红罗宾身后。

格林顿感不妙，也不管身上血哧呼啦的，头一低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于是蝙蝠侠和超人的视线落到了看起来唯一能解释情况的红罗宾身上。

被所有人注视的红罗宾：“……”

_

不被感知的隐藏空间内。

在地洞坍塌中隐秘分裂出的影子站在唯一的一点平地上，吸食能量的阴影穿过猎物的胸口，将她牢牢钉在地上。

祭司勉强支撑起身体。

她想保持微笑，但声音里仍透露出虚弱的不甘：“让人伤心……格林，你怎么不为我流泪呢？”

影子格林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有点茫然。

“哈、我也是……你这个虚伪的家伙。”祭司不由讽刺。但影子仍一言不发。祭司在这样漫长的沉默里忽然睁大了眼：“等等、你和他们才是——”

格林学着祭司的模样慢慢勾起嘴角。她面部的肌肉太僵硬，反而让这个表情古怪得像画上去的。

嘘——

为了将平凡的故事可以继续写下去，有一些秘密是不择手段也必须守住的。

趁着蝙蝠侠不在狠狠搞事（

过去篇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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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红头罩大冒险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