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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让开!”
我越往主街走,喧哗声越大,那声音还有些熟悉。
“什么麒麟子啊!他要是麒麟子!我就是龙子!”
果真很熟悉。
“诶呦,衙内慎言啊……”
“嗯……那就是凤凰子!大仙子!”
“我看你是大傻子。”
我无语的看着当街犯蠢的韦原,实在是不愿意承认这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谁敢说我是……愿愿!”
韦衙内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穿着素色披风的女孩,笑容越拉越大:“愿愿,哥哥好想你啊……快来抱抱!”
我侧身躲过韦原的熊抱,一身的脂粉味,也不知道昨晚在青楼里混了多久,才不要他抱我。
“你身上的味道很臭。”
“啊?有吗?”韦原噘着嘴抬起胳膊左闻右闻,“既然愿愿说有,那就有,快,我们回家洗澡!”
看着嬉皮笑脸的大哥,我无奈叹气,实在是懒得理他,正准备转身先走,就感受到了一股劲风袭来,有人!
我立刻伸手抓去,结果掌下是一人结实有力的胳膊,而那人的手正抓在韦原的脖子上。
这是当街寻仇?还没等我细想明白,就看那人沉沉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反应的如此之快,他空着的手快速打晕了韦原,接住人,足尖轻点就要离去。
但他着实小看了我,我借着他的力道,和他一起飞了起来,他就近落在屋顶,这次圆圆的猫眼里明晃晃写着震惊,他也许实在是没想到我也会飞;
但很不幸,就算是我会飞,也无法动手,不,其实根本没有自不量力和他动手的必要,又打不赢……
我这么想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你看,乖乖被打晕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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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妹妹……做什么…你…”
“你说话……哑巴……了……”
一片黑暗中忽然闯入了恼怒的人声,很熟悉,我努力掀动眼皮让自己醒过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一会,我就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我哥那张帅的惨绝人寰的…下巴。
我正靠在他的怀里,而他正和旁边席地而坐的男人单方面吵架,没错,单方面,因为人家压根不理睬他。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打晕我们!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信不信我让我爹弄死你!啊!”
唉,又是这一套狐假虎威的陈词滥调,我已经听腻了,我轻咳一声示意自己醒了。
韦原听见怀里的响动,立刻换了副面孔,笑嘻嘻的看着我:“愿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冷不冷,这里没有床,哥哥只能抱着你……”
我摇头:“不冷。”
“醒了就放开。”坐在旁边的黑衣男人惜字如金,只是那个小奶音怎么听怎么都有些糯糯的可爱。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胳膊,无声的咧了咧嘴角,我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还是有自信的,想打晕我只带我那个蠢哥哥走,那必不可能,除非砍断一人的手,不然无意识的我绝不会放开手里的东西。
“你什么态度啊你!你不会好好说话么?你吓到我妹妹怎么办啊你!”
“愿愿乖,咱松手,不抓那个混蛋,你要是喜欢抓,你抓哥哥的手!”
我看着韦原变脸的速度不禁感叹,这人的天赋,可能是学变脸吧?
我松开手,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想要站起身,韦原急忙扶我。
“这里是哪里?”我紧了紧脸上有些松垮的面纱,看着随着我们一起站起身堵在出口的男人,提出疑问。
“不知道是哪,这个闷葫芦问什么都不说,刚刚那几个字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有问必答的韦原看起来像极了那条没药死的大黄狗,我伸手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示意他不要激动。
但明显他会错了意:“愿愿别怕,哥哥在,哥哥一定会保护你!”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只能消停的呆着了,与其和他耗费力气斗气,还不如闲话家常一番,兴许能获得些线索,我拢了拢披风,坐在台阶上,慢悠悠开口。
“我叫韦愿,你叫什么名字啊?”
“……”
黑衣男人没吭声,紧蹙的浓眉下那一双猫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我,透露着戒备。
“喂,我妹妹跟你说话呢!”这是我衙内脾气又上来的好哥哥。
“哥……咳咳……”我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别生气……”
“没生气没生气,愿愿你身体不舒服吗?”韦原大步走到我身边,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别坐地上了,凉,你坐这桌案上,或者哥哥抱着你?”
“无妨,我坐这就好。”我用手掩着刚刚装咳嗽的嘴角,本来我也不想坐地上,只是突然去坐书案,的确很不礼貌。
我坐下去,敲了敲有些酸疼的腿,无言的看着没过一会就又一个人吵起来的蠢哥哥,人家不说话,干嘛还要上赶着和人家吵架,消停待一会,说不定就能等来幕后主使了。
再说了,身为一个被绑架的小俘虏,可是要有俘虏的自觉的,更何况我们没有被绑住,只是限制了活动……这说明那个幕后主使,并不会伤害我们,只是时机未到,暂不露面罢了。
但是这点小事情,我的蠢哥哥才不会想到,他就像一只精力怎么都用不完的大狗狗一样,只会闹死个人。
“这里到底是哪里!?”
“不说话?我能不能自己出门看看?”
“你有种你就砍死我啊!我问你话你不回答就知道拿着刀甩啊甩!”
我眯着眼睛看着两个男人无聊的争吵,已经到了动刀的地步了吗?算了,懒得管,反正他又不会真的动手。
“你刀架着别躲啊!”
“嘶啊……”
但是我忽略了另一个人是傻到会往刀上撞的……
“哥,你没事吧?”
我急忙起身查看,韦原脖子上一道细细的血痕,可见那男人短刀的锋利。
“你还真不躲啊!”
“不出门就动刀是吧!好好好!”
韦原明显是被气到了,他没有理会我,转身往书案旁走去,我往前跟了两步,就看他从书案上拿起了一本书,冲着那男人就撇了过去。
我急忙回头看向那个男人,男人浓眉紧蹙,被书砸中躲也不躲,但眼神中透露着极度的不悦,我暗骂一声这混蛋哥哥居然还敢惹怒对方,要是被撕票怎么办……唉……
“哥……你……”
“我爹都没划过我,你居然拿刀划我!”
一本本书从韦原手里飞出,我不得不快速后退一步,以防殃及池鱼,但明显韦原已经到达了暴怒的顶峰,手里的书扔没了,居然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了一块大砚台。
我看着他马上就要扔出去的姿势,暗道了一声不好,身体比思想更先一步,跑过去抓住了韦原已经发力的胳膊:“住手!”
这砚台的重量真要是砸到脑袋上,哪怕是习武之人也不是好受的。
“咚!”
砚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胆战心惊的回过头,和一双浓黑中掺杂着些许惊讶的猫眼对了上,我松了口气,还好,没砸到……
“愿愿你做什么!”
我默默放下举着韦原胳膊的手,弯腰把地上的砚台捡起来,在韦原的脑袋上极轻的敲了一下,成功的听见了他夸张至极的“嘶”……
“愿愿……”韦原委屈巴巴。
“你既然知道疼,就不要用这么危险的东西砸人,况且你也知道他不会躲,又何必下这么狠的手呢?”
我无奈叹气,爹爹辛苦维系结交各种人脉,而我这蠢哥哥,在外怕是快把开封城所有男女老少都得罪了个遍了。
“哦……”但好在他还是很听我的话,不过善于挑衅依旧是他的本色,“这次就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吱哑……”男人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橘色长裙的少女牵着一个眼蒙黑巾的白衣男人走了进来,少女还轻柔的提醒小心脚下,这绑架的待遇和我们相比可是天差地别。
“到了。”少女把白衣男人脸上的黑巾解下,转头看向门口的黑衣男人,“人齐了,我们走吧。”
我疑惑的看着露出面容的白衣男人,那不是……王宽吗?
黑衣男人还是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少女疑惑的歪歪头,然后顺着黑衣男人的目光往后看,终于注意到了躲在韦原身后的我。
“你是谁啊?”少女语气疑惑。
“韦小姐。”白衣男人淡淡开口打招呼。
“额……王公子好……”我尴尬开口。
“韦小姐?”少女看了眼我,又看了眼韦原,“你们是……?”
“我叫韦愿,是韦衙内的妹妹,你呢?”隔着面纱我友善的弯了弯眼睛。
“你叫我小景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少女也笑,圆眸里满是单纯。
“她不是目标。”黑衣男人终于开口说话。
“她不是……诶呀,那她怎么会在这里?”小景惊呼一声终于反应过来,样子呆呆的很是可爱。
“我是不小心被带到这里的。”我看黑衣男人没有解释的想法,我只得开口解释。
“啊?那怎么办啊?”小景看着黑衣男人,黑衣男人紧盯着我,两个人都愣愣的。
“那我是去是留?”我主动发问,“你们要是可以给我送回家,我没有异议。”
黑衣男人率先转身,看样子是同意了我的提议,小景也哦了一声,跟着黑衣男人往门外走,只是韦原提出了异议。
“不可以!愿愿你不可以和他们走!你离开我身边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我无语的看向韦原,在你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好吗?
“……”另一道凌厉的目光也射向韦原,显然是快要忍耐到了极限。
“咳,我们快走吧,”我急忙打圆场,指了指小景手里的黑布条,“不要耽误正事,是不是还要蒙眼睛啊?”
“哦对,蒙眼睛!”小景快步走到我身后,把黑布绕到我眼前,然后系紧。
“嘶……”
我没想到这柔弱的小姑娘下手如此之黑,太阳穴被勒得蹦蹦直跳,但很快,细嫩的小手就钻进了我的掌心,耳边是轻柔的声音:“韦小姐,走吧,小心台阶。”
“喂!你们……愿愿!你就这么跟他们走了!不管哥哥了啊!?”
“你叫我韦愿或者小愿都可以,”我回握住小景的小手,懒得理身后喊叫的韦原,“不用叫韦小姐的。”
“那叫你小愿姐姐可以吗?直呼其名不太礼貌。”
其实我是会武功的,感官较常人敏锐,所以隔着微微透亮的布条,我能感受到小景正看向我这边,似乎还歪了歪脑袋:“当然,那我可以叫你小景妹妹吗?”
“嗯,可以!”
我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步数,和小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慢慢感受到了徐徐微风吹在脸上,看来是从室内走到室外了,我暗暗找准了机会:“……诶呀!”
“诶!小心!”这是小景惊慌的声音。
“嘶……”
只有右手臂有一股支撑力,我跪坐在地上揉着磕到的膝盖,肯定是青了,这一跤是我故意踩空台阶摔的,但是我没想到这黑衣男人如此冷漠,眼看着我摔倒连手也不伸。
“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坏啊?”小景紧张的在我身上摸索着,生怕我摔出个好歹,“掌院说你身体很不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哦?掌院?那是谁?他居然知道我身体很不好?
听到了想要的东西,我藏在面纱里的嘴角微微勾起,但语气却透露着一丝隐忍:“我没事,别担心,我们继续走吧。”
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起身,但很快又坐回原地,我用手捂着脚踝:“对不起,我好像把脚给扭了……”
“怎么办啊薛映?”小景担忧的声音传来,我感觉到她仰头看向我的身后,语气求助,“我一个人扶不动她的。”
原来他叫薛映。
“我来吧。”
黑衣男人终于有了行动,下一秒我觉得我的身体腾空了……
“多……”然后……被翻了个面……
“???”
“谢”字被我噎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黑黑的布条和掩面的薄纱下是我惊诧的脸,他的不解风情成功的打乱了我的计划,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把我扛在肩上,正常来讲不应该是用双臂把人抱在怀里吗?
难道是我画本子看多了?难道男人抱女人都是扛在肩上吗?不对啊,那刚才我和韦原都晕过去了,他是怎么把我们两个带回来的?难道是扛着我?抱着韦原吗!?
不不不!韦愿你冷静!快冷静!
止住思绪乱飞,我冷静下来,在颠簸下忍着血液冲向头脑的眩晕:“那个……薛公子,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这样的姿势我有些……恶心……”
薛映的脚步一顿,我的身体很快又腾空然后双脚沾地,我摸索着坚实的臂膀刚站稳,耳边就传来一声鼻息,听起来有些不耐烦,我急忙收回手,微微低下头做可怜状:“真的很抱歉……耽误你们的事情了吧……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走的……”
“上来。”
衣料的摩擦声中,我隔着黑布隐约的感觉到他好像是背着我蹲了下来,他这是要背我吗?
但是……额……这是不是男女有别啊……?
不过那两人却没有觉得丝毫不妥,小景甚至还贴心的过来扶着我。
我无奈叹气,谎已经说了,只好认命般的趴了上去,前胸后背相贴的那一刻,我和薛映俱是一僵,我的手轻轻搭着他的肩膀,避免过多的接触,但独属于人的体温透过宽阔的后背源源不断向我袭来,我在微微颠簸中身体不受控制的有些发颤。
果然,和陌生人接触的恐惧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消除的。
我能听见我如雷的心跳正敲击着我的耳朵,像衙前的鼓声一般……我努力把薛映想象成是韦原,想象成是我的哥哥正在背着我,但这种想象也只能暂时的缓解一下我的恐惧……
我强忍着情绪,镇定又镇定之后才开口:“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太尉府?”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坐上马车了,我还有别的事情,之后就由薛映送你回太尉府,大概两刻钟吧。”小景的声音传来,这姑娘有问必答,“怎么了小愿姐姐,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很好……我在心里默默盘算,不只是距离的推算,我更担心的是时间,明明是趁着父亲上朝的时候才能出来逛一逛早市,本来还想赶着父亲下朝之前回到家,现在看来……是可以赶着午饭回家了……
“无事,只是出来太久,怕父亲担心。”
担心是有的……但更多的大概是盘问吧?我抿抿嘴唇,不甘的滋味自喉咙传来,似乎有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韦原出去几天,哪怕彻夜不归,父亲都不会多问一句;
而我只是想踏出太尉府一步,就会受到家丁仆从的层层阻拦,那件事之后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过府了,就连想去早市散散心也是软磨硬泡了许久,最近才勉强得到了父亲的允许……
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明明我不必韦原差,明明不比他差的……就因为我是女子吗?就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子,才会遭受到那些事,受到这些对待吗?
我用颤抖的手默默攥紧掌下的布料,不再言语。
三人的沉默一直到了马车前,我强装开心的和小景道别,在薛映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屁股接触到软垫的那一刻我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恶心的感觉瞬间从胃部袭来,我捂着嘴险些吐出来,我忍了又忍才把那股感觉强压下去,我不想吐在马车里,更不想认输。
我承认我是一个性格强势的人,这一点定然是随了父亲,从不轻易服输,性子里有着一股深埋的狠厉;也曾被人说过过刚易折,但我不怕,也不想改;
我一直想着如果我是男子该有多好,我可以继承父业,可以光耀门楣;但母亲说过女子不比男子差,莫要过于在意性别而失了本来的方向……于是自小我便怀着这种心情饱读诗书,苦练武功,我立志和将军征沙场,和太师谈天下,把所有的质疑和劝诫全都屏蔽在耳外……
然而……
然而……
眼上的黑布撤去,炽热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远去的脚步声渐渐与周遭喧闹融为一体,独留我恍惚在原地。
这一幕和当年真像啊……
当年的我也是这么站在太尉府门前,神情恍惚的看着烫金的牌匾……
只不过那时候漆黑的天上还飞着鹅毛大雪……
“呕……呕……”
我扯下面纱,快步冲到门口的石狮子旁,扶着冰冷的石头干呕了起来,滚烫的眼泪从眼眶掉出,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小姐!小姐!”
恍惚间我听到了好像有人在喊我,但我已经没力气再抬头了,我泄力般的靠在石狮子上,又慢慢滑坐在地上;
石头的冷不比冬雪暖上多少,那股冷气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好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了我的心脏,让我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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