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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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卓然看着几乎字字泣血的韦愿,一时间喉咙发紧,手也止不住颤抖,他好想抱住他的孩子,让她不要哭泣,让她不要这么绝望的看着自己,但是他无法迈出走向韦愿的步伐,因为韦愿说的都是真的。

官场沉浮数十年,韦卓然早已习惯了算计取舍,步步为营,赵跃是赵郡公最疼爱的孩子,当赵跃的谣言传回大宋的时候,赵郡公第一时间想到却是这片疆土安危;所以当有一丝希望能够完全牵起这根深埋大宋的暗线,他权衡再三也如赵郡公一般,选择了牺牲他的女儿。

韦卓然不知道当时冷静的赵郡公,在皇宫被囚禁的那些时日里,会不会总是想起那生死不明的孩子,会不会崩溃痛哭,会不会自责悔恨;

但这个问题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韦卓然清楚的知道,他会,但他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真是可笑啊?做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韦卓然也不知道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深深明白有得更有舍,如何舍,是舍这大宋天下,是舍这千万百姓……还是舍至亲至爱……

如何舍……如何舍得……

那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自小疼爱在掌心,娇生惯养的女儿啊……

“对不起……”

可他现在却只能干涩的说着对不起。

韦愿看着面前这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这颗疼到抽搐的心脏到底深埋着何种情绪,她是怨的,怨韦卓然的欺瞒,她是不满的,不满韦卓然将自己当做诱敌的饵,但她归根究底,更不能原谅的是这位父亲,从一开始就心存的偏见——韦原和韦愿在韦卓然心里的分量全然不同。

“爹,如果我是个男子,你还会这么待我吗?”

韦愿淡淡开口,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如果我是个男子,你是会瞒着我,拿我当诱饵,还是会告诉我一切真相,与我共同商议对策?”

性别之事,在韦愿心中是一个死结,她哪怕是太尉府的嫡女,自小因为女子身份都受到了很多约束和质疑,质疑她与赵跃亲近是想攀附权贵,质疑她一个女子不可鲜衣怒马,学习拳脚。

似乎身为女子的韦愿这一生只配与一个男子成婚,被锁在高门大院,低眉顺眼的生儿育女,伺候丈夫,一辈子也不要有自由,也不要有幻想,这有着假山和池塘的庭院就是她一辈子的山与海。

可韦愿根本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根本就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如果是韦原,你一定会告诉他,和他共同面对!可是爹,我比韦原强得多,我能处理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公务文章,我每每和他比试,我都赢得轻松又漂亮;如果我是男子,我能征战沙场,也可以入朝为官,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是韦原,让韦原成为韦愿,他骄奢也好,乖张也罢,我定会好好保护我这珍宝般的妹妹,疼她爱护她,让她富贵美满一生!”

韦愿越说越激动,声音中透露着嘶哑,但她不想住口,她如今只想什么都不管的一吐为快,她爱她的哥哥,爱她的父亲,但是此刻,她更想抛下一切做自己,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不公平,尤其是——

“这一切不是没有办法!明明赵跃——!”

“你给我住口!”韦卓然大声呵斥住了韦愿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韦愿猛然顿住,她在这声呵斥中猛然惊醒,她大口的喘着气,额上布满冷汗,她刚刚在说什么,她刚刚要说什么……她说了韦原的种种不好,她甚至还要说赵跃是……

韦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在那怨恨的深渊中清醒过来了,但正因为清醒过来,她知道哪怕自己再不甘,再努力,她终究也无法改变这一切。

“对不起……”

韦愿站在原地喃喃的道着歉,闭着双眼一片黑暗,但她却觉得此刻天旋地转,晕的她忍不住颤抖,好似马上就要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就连一直道歉的嘴里都蔓延上一股铁锈的味道。

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向上流动,一股脑的都冲到了脑袋里,让她一瞬间有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好恶心……好难受……好像忍不住了……

韦愿张口呕吐起来,她伸手去捂,却有什么粘稠的东西从手心流走,鼻尖萦绕着有些熟悉的腥味,她疑惑的睁开眼,掌心一片红色,韦愿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浑浑噩噩的低头,发现自己今日身着的白衫上也沾了点点红色。

不可以啊……不可以弄脏她最喜欢的白色……

这可是……赵跃最喜欢的白色……

韦愿伸手去擦,却让这白色越来越红,怎么都擦不干净。韦愿看着这刺眼的红色,一时间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浓厚的困意席卷而来,浑身上下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力气,再也支撑不起她这副躯壳。

如果能安静的睡一会似乎也很好,她累了,她真的很累了……

对不起……等我睡醒……就把这红色擦干净……

对不起……让我睡一会吧……请不要叫醒我……

“愿儿!!!”

韦卓然目眦欲裂,他踉跄的冲过去抱起摔倒在地上的韦愿,将她的头抬起,这才发现韦愿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浸湿,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上,脸上,手上全都是她吐出来的鲜血,而韦愿的呼吸却越来越低,胸膛的起伏也很微弱。

“来人!来人啊!”韦卓然将韦愿抱在怀里,眼泪滑落却全然不知,他大喊着,嘶吼着,“叫大夫!把大夫全都找来!去王医官家里!把他也找来!”

守在堂外的管家本来就被屋里面的争执吓的够呛,此刻听见韦卓然的怒吼立刻跑了进来,结果看到地上这副惨状,又立刻连滚带爬的出去喊人。

韦卓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靠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抱起韦愿往她的屋里赶,只是怀里这轻飘飘的重量更让韦卓然心疼。

但之后如何的混乱都与此刻的韦愿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沉沉的水中漂浮着,这水令她心生恐惧,但四肢却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这么漂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稚嫩的童音,欢快的唤着她的名字。

“愿愿!”

“你就是来陪我玩的愿愿吗!”

韦愿艰难的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东西,但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愿愿,你怎么又去打架了?”

“愿愿,你这身红色的劲装可真好看。”

“愿愿,你这军中招式可太死板,来,我教你一些江湖路数!”

“偷袭!可谓是江湖第一课!”

“愿愿……别哭……有我在……”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愿愿,我终于通过筛选,成为禁军了!”

“愿愿……”

很多不同年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但韦愿却清楚的知道,这都是赵跃的声音,这是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她的赵跃的声音……

赵跃……赵跃……

嘴开开合合却始终无法呼唤出赵跃的名字,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沉重的眼睛,韦愿咬着唇,无声的哭了起来,巨大的悲伤将她裹挟,她此刻清楚的知道,不管是在现实还是梦里,她都无法再看到,再回应她的赵跃了。

她们早已在那个冬天,天人永隔。

“愿愿……不要哭……”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那个声音说……

我会一直守护你……因为我告诉过你……我真正的名字……赵跃的“跃”是……

“呼——”韦愿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是每喘一口气,胸口都发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愿愿!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韦愿慢慢扭头,发现跪趴在自己床边的是韦原,这人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而这一幕又何其的似曾相识。

韦原攥着韦愿怎么捂都不热乎的手,看着韦愿苍白的脸,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又要掉下来。

韦愿无奈,勉强抬手抹了下韦原的眼角:“男孩子还这么爱哭……”

“我可担心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我昨晚闯了城门,连夜赶回来找你,结果一进家门就见所有人忙成一团,问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吓的像鹌鹑似的,我抓了李管家问怎么回事,他居然告诉我你不行了……”

韦原越讲越委屈,昨夜的那种恐惧感从脊骨又窜了上来,他将韦愿的手抓的更紧。

“我闯进你的屋子,就看见爹跪坐在你床下拉着你的手,而你浑身是血,王医官正给你施针,我看你胸口都快没有起伏了……”

“后来是灌了好多黑乎乎的汤药,又含了好几片人参,总算是让你的呼吸强了起来……我真的……我真的当时都要吓死了……”

韦愿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半阖着眼皮看韦原,她终于知道昨晚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沉沉的水中了。

韦原看着这样虚弱的韦愿,眼泪又不值钱的流了下来,那张让所有姑娘趋之若鹜的帅脸又脏又惨。

韦愿实在是不想让他哭,但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方式,只得干巴巴的说了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哪好了……”韦原小声嘟囔,“我这么着急回来,你就给我这么大的惊吓……”

“所以你连夜赶回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韦愿抓住了重点。

“哦对!昨天下午你走之后,我们一商量,都觉得应该加快速度免得夜长梦多,于是连夜把竹林的土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那个荷包!”

韦原从自己脏兮兮的衣服里掏了又掏,终于掏出一个比他更脏的荷包。

韦愿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连忙伸手接过细看,结果这荷包越看越熟悉,正是赵跃匆忙离开那日,韦愿亲手给他系在腰上的荷包。

韦愿眼眶发热,她颤抖着手解开了荷包口系着的结,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一块包着东西的红布。

这块布韦愿也认出来了,是那日她为赵跃试的新衣,赵跃素爱白色,平时基本不穿艳色,只有那年,被韦愿逼着换了一身红衣以贺新年。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韦愿将红布慢慢打开,红布中间静静躺着一块有着裂痕的玉坠。

是赵跃常年佩戴,从不离身的,除了她们两个,谁也不知道这玉坠是赵跃某年生辰,韦愿精挑细选了很久才送出手的生辰贺礼。

因为那年……赵跃亲口告诉韦愿……

“我真正的名字叫作赵悦,‘悦’是心悦的‘悦’。”

也是那年,她们成为了彼此真心相待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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