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我开始做梦。一个关于鱼的梦。我在梦的前一刻仍在想着我应该换个国家生活,调整我的作息,摆脱某个人留下的烂摊子。然后我就梦见西红柿通通烂在无人看管的小摊上,那真是很糟很糟的烂摊子,让我想大声说:有没有人管一下啊!结果从嘴里吐出气泡。我是鱼,这真是糟透了,我开始觉得那些烂西红柿诡异地变得美味起来。红色变得很大,然后消失。我吃掉了它们。
和张伟同居的日子里也养过鱼,不用怎么照料就能活得很好。用投影仪播文艺片,忧郁的色调像彩带穿过鱼缸。漂亮的椭圆形鱼缸,拆快递那天他不敢置信地说,这么个破玩意儿搬起来这么沉呢。我停下来纠正道,请叫它美丽**的完美椭圆形鱼缸。回忆暂停。我发现我就困在这个鱼缸里面。果然很美丽,就算从里面看也很完美。和张伟以为的不同,我的审美不会有错。我很快记起这个鱼缸不该还在的,后来有一天我们发生争执,鱼缸不知怎么就摔在了地上,我们手忙脚乱地抢救活蹦乱跳的鱼,最后看着一地玻璃碴和鱼腥味的水,他说好吧也许我内样儿真不适合你,我说没关系不试试怎么知道。现在作为一条鱼我在面盆里看见外面发生的扭曲的这一切,两个变形的影子映在我眼里。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醒。
我游来游去,感受身体的虚无。但很快身体开始发胀,烂西红柿在作用。我记得有人能把西红柿炒得非常血腥,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的厨技烂到我以为是故意的。直到他宁愿走八百米去丢垃圾也不肯下厨房。也许我想起了西红柿的根源,我们确实曾有过很多西红柿:我看旅游攻略,他爱搭不理;我和朋友商量去韩国玩几天,去埃及玩几天,他充耳不闻;我出门前一天收拾行李,他不动声色,去楼下超市买了三十三个西红柿。我说你干嘛。他说炒菜。
炒什么菜都不能买这么多,会放坏的。
我一天吃三个,正好。
我觉得头疼,想到后来那堆西红柿被我成功地退掉了,头疼又减轻一些。此时面盆换成一个美丽**的完美正方形鱼缸。缸外的两个人影继续说话。
你真是大宝好大一个宝。连西红柿你也炒不好的,你忘啦?
那您早点儿回来我就不至于饿到啃地板,啃桌角,啃床垫儿……
眼下作为缸里的鱼,我真的很怕受到牵连。那时我也提前结束了行程,在朋友们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砍掉了埃及计划。没关系,金字塔一直在那里,而张伟会把门啃穿然后消失;尽管他只提过两次。第一天落地后我拍首尔的天空,他说焦啊我好饿,但我只有西红柿当早饭。最后一天临走前我拍造型可爱味道奇怪的甜品,他说焦迈奇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炒菜。彼时凯瑟猫舀了一大勺酱正往我嘴里塞,一通推拉后我的手机已经嗡嗡响过好几轮,她是在疑惑中失败的。赢下最后一个味道正常的小蛋糕,面对十几条换汤不换药的哀嚎,我想了想回复道:等我回来就给你炒菜。手一快,点到旁边的词。删掉。发了这么多条,他倒是没打错一次。
我不记得鱼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垃圾都是他在丢。听说大脑有保护机制,忘掉一些事情对谁都好。如果我是鱼,我就会死,然后醒来。醒来的我照样不记得冰箱里的西红柿是怎么消失的。但在梦里我开始呕吐,烂西红柿的碎屑像刀片一样从喉咙里漫出来。有很多次他走在前面,我看着他的头发想或许那是个温暖的巢,里面睡一只麻雀一只喜鹊。有很多次我们假装成不同身份在街头偶遇,不约而同地大笑,不顾来往行人的异样眼光。有很多次我把最后一道菜装盘,他刚好丢完垃圾回来。有很多次我们熬夜看电影,我说这结局怎么这么敷衍,他说那女演员的睫毛像苍蝇腿。有几次我们争吵,低头发现彼此的脚下都有台阶。有几次有些话滚到舌尖,最终都咽进肚子里。有一次我们在摩天轮上俯瞰整个城市。还有一次我们乘坐穿越大草原的车。有一次我们滑雪,我很快学会了,他只是一味地捏雪球,找机会塞进我的衣领。有一次我们在游泳馆的水下,轻轻地碰掉一个也许不算是吻的东西,我低头去看,只见泳池清澈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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