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便是孙坚的寿宴。他这一年里先后被表奏为豫州刺史和破虏将军,故而此次寿宴比起往年,更是热闹非常。
孙府之中人来人往,远近亲朋及各等有意结交的官员皆携礼登门,袁术也专程派了一支使者队伍前来贺寿。
许多远道而来的贵客选择在府中暂住,孙策帮着家里人忙前忙后地应酬,几乎抽不出空和广陵王见面。他担心人多手杂,又怕广陵王一个人势单力薄受什么委屈,便喊妹妹多去陪她,还从自己贴身的亲兵队伍里拨了几人过去守着。
这天,广陵王正和孙尚香及几个亲兵一起围在庭院里支起暖炉,煮茶聊天。
天气正晴,院里红梅盛开,香气清冽,花枝上披着昨夜积的浮雪,此时已融化了许多,时不时滴落下来。
前院忽然有府兵来传话,说东阳的使者送了许多南枣来。尚香平日解馋最爱这些,于是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众人帮她一起收枣。
“喏,像这样,一层稻草一层枣,裹起来,不容易蛀。”尚香往嘴里塞了两个甜枣,声音含糊不清,手中利落地卷好一捆枣,扎上草绳放在一旁。
广陵王很少亲手做这些事,心下好奇,又见尚香起劲,也不由被那天真快活的情绪感染,和众人一道蹲在旁边帮忙。
正聊着,孙权来了。
他向广陵王行过一礼,便径直走到孙尚香面前,手掌一翻捧出两个小巧的刺绣香囊:“早上随母亲去王母庙时,买了些祈过福的香囊。找了几圈才碰见你,别人都拿过了,你看看这两个你喜欢哪一个。”
孙尚香起身,将手负在背后,围着孙权走了一圈,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好几遍,稀奇道:“怪哉!你这书呆子还会给我带礼物。”
孙权立在原地,低着头默不作声。
孙尚香将一红一紫两个香囊瞅了瞅,又各自闻了闻,挑走红色的那个。她将香囊的袋子挂在手指上转了几圈玩儿,又跑到广陵王身边问:“嫂嫂也拿过了?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给我闻闻!”
广陵王这才抬头,也不看孙权,只对着孙尚香微笑:“本王平日不爱佩戴这些有香气的东西,容易暴露行踪。”
“噢!!嫂嫂说的是!我也……不喜欢暴露行踪。下回去广陵的时候跟飞云玩儿接香囊吧!”
她将香囊轻轻一抛,接住,又从广陵王的手上捡了个枣塞进嘴里,回头问孙权:“你吃不吃?今日本姑娘心情好,可以勉强分你几个。”
“不用。我也不爱吃这些甜的。”
孙权将另一只香囊攥在手里放到背后,摇了摇头。他本计划着等广陵王问起自己那份时,对她说:殿下想要的话,他们正好挑剩了一个。
可惜。
正欲转身离开,迎面来了个侍女。
她对众人行过礼,端着个盘子走到广陵王面前:“少主说他收了五个香囊,自己平日用不上,叫送来给殿下。”
“……”孙权、孙尚香和广陵王同时沉默。
广陵王叹口气,指了指屋子:“难为他有心了,放里边桌上吧。”
侍女应声进屋,孙权正抬脚要走,却被孙尚香拉住:“来都来了!帮忙收枣。”
“我……”孙权不由瞥了眼广陵王,见她压根儿没看自己,心里反倒堵了口气,轻声道,“好。”
若不留下,显得自己多心虚一样——心虚了,就会叫她以为自己还很在意她。
几人收了会儿枣,又嘁嘁喳喳地聊了会儿天,孙权一直沉默着,只有被人喊到时才做出回应。孙尚香提议:“反正闲着无事,这边弄完了,我们玩会儿投壶怎么样?”
亲兵们正觉得没劲,听了这话,都拍手叫好。
广陵王说:“投壶怎可无酒?输的人应自罚。”
闻言,尚香起了劲,喊上两名亲兵去搬来酒壶一件、箭袋两只,又从自己院里贡献了几坛梅子酒出来。她点了点人数,犹豫片刻,又想放回去一坛。
广陵王调侃道:“阿香,若舍不得梅子酒,自己多输几回就好啦。”
孙尚香放下酒坛,叉腰挑眉:“谁说我舍不得?就是今日输了的人运气好,有口福。”说罢,又小声嘟囔,“还不如赢了的人喝。”
众人皆笑。遂轮流持箭投壶。
轮到孙权时,刚好是广陵王一轮结束,将壶里的箭倒出清点一遍,放了回来。
孙权走上来,先掏出一条手帕将广陵王拿过的箭细细擦了一遍。
“婆婆妈妈……平日怎不见你这般讲究。” 孙尚香双手抱在胸前,夸张地“咦”了一声,无比嫌弃地摇摇头。
广陵王负手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心里暗自好笑。
轮过几回,广陵王和两名亲兵皆喝过了酒。
孙尚香眼见着那酒越来越少,不由跺脚:“你们怎么都这么差劲,唉!真是气死我了!今天的投壶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梅子酒……我们分一分!”
见她脸颊泛红,急得可爱,自然无人不笑着应好。
孙权本想拒绝,因为自己不擅长饮酒。可他实在不愿在众人面前落下面子,只得犹犹豫豫地在暖炉旁坐了下来。
广陵王略有微醺之意,兴致不错,便亲自起身,要给众人倒酒。
到孙权这儿时,二人都不看对方。
广陵王不像在其他人跟前一样有说有笑,只是安静地笑着,斟了满满一杯酒。孙权则一直撇开头看一旁的梅树。
天色渐晚,女官传了晚膳过来。
因近日贵客云集,后厨做的每顿饭食都十分丰盛,熏鱼糟鹅、肉汤乳酪,并各色小菜,更有夏秋特供的鸡头米莲子羹,因孙策说广陵王喜欢,故而后厨将材料烘过,长期备着。
这时天上又飘起细雪。前头吴夫人让人送了几件新做的银鼠皮氅子来,提醒广陵王和兄妹俩勤加衣服。众人索性找了个亭子,摆上桌案,一块儿喝酒用膳,吹天说地,好不快活。
孙权不记得那一夜是如何醉倒的,只知他们喝到很晚,自己吐在孙尚香衣服上,挨了她两捶。
后来的事都记不清,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叹气,将他背起来送了回去。走着走着,银鼠皮大氅滑落下去,雪下在身上,很湿很冷。
那人歪歪倒倒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将自己放下,又背上,一件新的温暖松软的大氅盖住了自己。
伏在那人肩上听着心跳时,有一瞬间,他觉得所有人这样下去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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