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去拜访寿张张氏,行至途中遇了刺客。
哈…劣质的手段。
摸出暗格中放的大弓,却听到外面几声惨叫,随即而来是□□重重落地声。
他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探去。
血珠落袖,被她毫不在意挥去,鞋履踏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
是哪家世族派来的?目的会是什么,借机绑架吗,还是索取报酬?
然而她只是在草地上蹭干净沾血的鞋,随即转身离开。
淑女可否告知姓名?
她转过头,眸中还带着冷意,却又转瞬即逝,像是在思索什么,随即莞尔一笑。
下次见。
衣袂翩跹,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一时愣了神,似乎没想到家中族弟们看的话本情节会发生在他身上。
车帘放下。继续赶路吧。
车轮轱辘声起。
“不好了!!准备送给陈氏公子的鲥鱼丢了!!”
什么…?他后退一步,张邈正站在墙边看着什么,他走过去。
“你看看这鬼画符,真是惨不忍睹啊。”
墙面上飘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下方还画了…嗯?那是蛇吗…
“这是…谁画的?。”
“不知道,可能是小偷沾了泥在上面滚了一圈弄的。”
张邈戳戳自己糯叽叽的弟弟,“还随便捡蛇吗?”
“可是…呃…”张邈拍拍他脑袋,“别可是了,去吃小点心吧。”
“今日难得见你迟到。”
茶气氤氲,袁基拂去茶沫,却迟迟没有喝下,“路遇阻拦,幸得一人出手相救。”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张邈捏起枚黑玉棋子置于盘上。
谁不知道袁氏内地里明争暗夺的,想趁最有希望是继承人的长公子外出动手,最后安个出游遇刺的由头。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太幼稚了。
袁基只当是水中泛起的不起眼波澜,一瞬便会消失。
却不想只是片刻出神,袖口便沾了墨色,宣纸上少女衣袂翩跹,周遭一片墨黑,唯有眸光清滢流转。
似血中花,泥中月。
屋中传来杯盏碎裂声。
袁基站在廊下看雨打竹叶,附近的侍从都被他遣散,似在看竹,又像是看向远处。
门被推开的哗啦声——
你扶着还有些昏沉的脑袋靠在门上,冷风一吹又打了寒颤,湿润雨气灌入鼻腔。
“外面雨气大,当心受了风寒。”他虚拢住你进了屋,隔绝外面湿冷,直到暖炉放入手心才感觉不到冰冷。
“……多谢。”你双手握住它汲取热意,不知为什么,那种冷似乎从更深的地方传来。
是沏茶声,冒着热气的盏送到你面前,你又道谢一声才喝下。
一时无言,只余屋外零零碎碎滴雨声。
你放下茶杯,膝行挪动换了个舒服姿势,“那个…呃,还是多谢你。”
袁基小幅度晃着头,透着屋中幽暗烛光,你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该是在下道谢才是,多谢淑女救命之恩。”
他与那时倒是没什么变化,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那双眸仍然亦如初见。
“没事没事,萍水相逢拔刀相助,换作是谁都会出手的。”倒是不必…
一声微弱叹息,他向前了些,烛影摇曳,“先前还和恩人说过,要改日登门拜访呢,却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说罢他露出遗憾神色。
“没事的,我还要谢你没把我抓起来呢。”
你看见他下颚处垂下的海天霞长绳,莹白脖颈,“没有伤到你吧?”
他闻言轻抚过那里,“没有呢。”
好奇怪…他怎么有种…呃,失落的感觉?
你有些出神的盯着他眼下那颗小痣,他瞳孔竟是棱形,与你从前见过的某种蛇类相似。
“你是人类吗?”
那声轻笑送进你耳畔,“恩人说笑了,在下当然是。”
“啊,是我冒昧了……”
但是…总觉得怪怪的,他像是……
外面的雨很快就停了,一直待在屋里太无聊了,你蹲在院中扒拉草上水珠,头还有些疼,看东西会有重影。
一道阴影逐渐笼罩,你抬起头,袁基捧着几筒书卷走来,“今日刚寻来了些孤本,要一起看看吗?”
反正也没事干。
“好啊。”
你跟在他身侧,余光瞥到袁基干净不沾泥的衣摆,路面的碎石都是晶莹水渍,“要小心路滑啊。”
他侧过头,“多谢…呃!”
话没说完他脚下一滑,怀中书卷摇摇欲坠,你靠近一步,他倒在你怀里。
“抱歉…惊扰恩人了。”
“没事,地上很脏的,走路要小心些。”
他直起身子点点头,一丝墨香飘过鼻尖,还带着些竹香。
你看到他步伐灵活避开那些坑洼,衣摆仍然整洁,好像刚才的摔到是错觉一样。
看得出了神,脚下又出现重影。
“走路要小心些。”他虚扶住你,却并未逾越半分。
不知道程昱那家伙到底给你喝了什么,太奇怪了,有时候会看见飘着的人影,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烦死了……
你单手支着头叹气,袁基在不远处的书案上处理公务,听见你叹息投来眼神。
“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走过去百般无赖趴在案上,只觉得这些字真多啊,看着都头晕。
“倒是没有。”
你头枕在胳膊上,仅露出一双眸,“当长公子累不累啊?”
袁基放下还沾着墨的笔,将写好的那卷放到一边,“本初和公路年岁小,需要在关照些,族中事宜都是我来处理。”
他剪去烛花,屋中更加明亮,“时间久了就,便不觉得累了。”
那不还是累吗?
“有没有想过远离这一切啊?”
如何远离呢,族人、族弟、袁氏积累的声望。
“啊你当我没说吧!我先走了!”你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缄默。
如此天真的想法…从前有人想逃离的,结果是失去在意的一切,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宅里,郁郁寡欢。
无论到哪里去,他都是那个四世三公的长公子。
指间碰到一处宣纸。
所有无法倾泄的,也只有在深夜的时候,对着空中悬月,才能有片刻疏解。
借着黑夜,给自己编织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夜半来,天明去。
日光照来的那刻,他又是袁氏的长公子。
他不该,对短暂出现的人执念过深。
袁基将轩窗打开,看着空中皎洁的月。
无论何时,只有月亮不曾改变,始终悬挂于天,苍茫天际,显得那月有几分孤寂。
月白缎带从上面落下,他心中疑惑便探出半个身子去看,阁楼的原因,这里距离地面有些距离。
他向上看去,空中的月被她挡了大半,月华勾勒裙摆,你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你看他支着窗槛的手似乎有些犹豫,飘过去半强硬握住,片刻僵硬后,他也回握住。
承受两人的重量,扫帚抖了一下,袁基坐在这上面还是规规矩矩的,不忘理平袖口褶皱。
“要去哪里?”
“嗯……咱们飞到更高的地方看看吧。”
远离地面后,视线逐渐上升,他看到万家灯火,看到院中那口干枯水井,曾困住许多人的地方,竟也是如此狭小。
“真是…此生难忘的情景。”
你侧过头,他耳畔的蛇形饰品似乎动了动,有缕发丝不听话吹到前面。
“从前觉得,族中事物繁琐,心力憔悴,得空时看着月亮,心中烦闷便会得到疏解。”
“幼时便心中想着,月亮挂于空中,也会烦闷吗,那样孤独、寒冷,照亮很多人,不会感到日复一日的烦闷吗。”
袁基转过头看着你,眸中含着层层雾色,“恩人是如何想的?”
你想了想,似乎想起了许多事,“路途遥远,我只求顺从本心,问心无愧。”
就像周瑜说的,无论多少次,你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走上相同的路。
他眸光闪烁,几次睫羽眨落,雾色已经散去。
“那便愿恩人,身如琉璃,内外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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