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走的話是去一個不知道哪裡的地方,不過大門緊鎖著,前面這扇門也是,之後再去吧?左邊走的話拐過去會到一個十字路口,順帶一提,如果左轉的話會繞著兩間教室一圈回來這裡喔。」
才剛剛走出來,他終於看到了正常學校內部應該要有的陽光傾落,可有些不對。金宮抬手制止了下解說地圖的三瓶,語氣沾染上了不解:
「等等,三瓶同學。」
「嗯?」
「你知道窗戶上的荊棘是怎麼回事嗎?」
走廊每一處都被塗上了紫色,整體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四處掛置的槍型監視器幾乎無死角的記錄了一切,牆上掛著的螢幕雖還暗著,可當他望向自己的反射,不知為何,總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不安。荊棘爬上窗檯,窗戶的玻璃上留下了無數細微刮痕,覆蓋整扇窗面後,只有幾片光影葉能勉強躺上走廊的地。
而眼前還立了扇畫上黑白棋格的雙開門,上面帶有金色的把手與各種華麗至極的裝飾,像是要把所有能想到的跟『奢華糜爛』四字有關的東西都硬加上去,形成極度噁心且令人不適的產物。和算是走極簡風的走廊一對比,那種詭異的色彩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你也覺得那些很奇怪,根本不會出現在正常的學校對吧?不過如果我知道為什麼的話,那就是所謂的黑幕了吧?所以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訴你。」
很明顯是覺得這問題可笑,三瓶哼笑一聲,拍了拍金宮的右上臂後便自顧自地往十字路口走去,並向右拐進了右手邊地一間房:
「好了啦,大偵探,與其浪費時間想這種沒有結論的小細節,不如快點去逛街吧?」
「嗯……說得也是,抱歉。」
金宮朝著那隻監視器多瞧了眼,皺了下眉便跟了上去。這裡看起來像是學校的福利社,木造的櫃台後面放著各種商品,從煙酒這種他們高中生不能碰的東西,到布偶與耳機這類不會在學校或任何地方同時販賣的商品一應俱全。一旁的販賣機上列了無數個按鈕,並且明標價碼,不過連投幣口也無任何幣值標示,只有一個看起來像是能刷卡的感應區。當然,監視器與小螢幕也是存在的,大概每個地方都會有吧?
而整間房間內,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台比人還高的扭蛋機,還有一個像是卡片充值機的玩意兒了。金宮正想上前查看,便被後頭傳來的輕浮女聲轉移注意力。
「哎呀哎呀,終於醒來了呀?」
轉過頭去,來者穿著形似中世紀上層階級會穿的白長袖花邊襯衫,黑色的三層裙上各自圍著一圈淺粉色蝴蝶結,蝴蝶結之間由裙子上的紋路以及銀鏈連接,銀鏈上還附帶著意義不明的數字。要說是校服也對,但金宮很確定,不可能有半個師長會同意這種奢華的設計。
偏偏主人還是個隨意的人。不只衣服最上面兩個扣子沒扣,深紫色的外套鬆垮垮地搭在她身上,淡紫色小禮帽也是斜戴在凌亂的粉髮上,無不彰顯她的漫不經心。明明都綁上馬尾了,卻還有不少頭髮散落,襯得臉部線條更為明顯。而跟三瓶那樣以一點掛飾來畫龍點睛的裝扮不同,對方身上掛滿了花里胡俏的小玩意兒,外套上面掛著好幾條銀鏈,上頭綴著不少以撲克牌花色為造型的小片。衣服上有了,手上也沒被遺忘。可以看到她雙手食指跟拇指都戴著銀製的素戒,手腕與腳腕上有著骰子和籌碼主題的銀鏈。
看到這兒,他認為自己應該要向三瓶道歉,難道超高校級的人都這麼愛這類麻煩的衣著嗎?可起碼,不需要女人開口,他就從服飾與骨型知道對方的才能了,那幾根微彎的手指估計作了不少不為人知的。金宮與她那雙微瞇起來的瑞鳳眼對上視線,那片品紅色的眼帶著笑意,卻無法使人有靠近想法。相反的,他能從這人身上感到一股微而不察的審視,在自己觀察她的同時,估計她也在那副勾起嘴角的壞笑後面冷靜的給自己下評論。她就是在人群中脫穎而出的人,穿搭不協調、一顰一笑皆帶有含魅的明顯邪氣,明顯到可以讓所有人懷疑自己的眼光。
「嗨,初次見面,我是賭徒明石茗,叫我小茗就好啦。」
明石向著金宮揮了揮手,晃動時身上的配飾會碰撞在一塊而發出清脆聲響,可說話的語調一點也不乾脆。說話時語氣要麼拉長要麼上挑,高昂的聲音咬字清晰,最後一兩個詞卻似是故意地含糊。要說的話,就像是用聲樂的形式來與人溝通。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金宮清張,很高興認識你。」
他這才察覺自己愣住了,金宮點了點頭,再多看了明石的衣著一眼才繼續說:
「是『超高校級的偵探』,然後還請多多指教。」
「雖然茗看起來像是澀谷常駐客,但不可以小看她哦!聽說她是少數自己申請要就讀希望峰學園的人,並在自薦時讓希望峰校董,也就是『前?超高校級的荷官』將一切身家與靈魂抵押給她。要是隨便跟她下賭注的話,清張你會在一瞬間傾家蕩產的呦。」
三瓶笑咪咪地補充著,接著便不管金宮,自顧自地靠近了明石。抬起頭來,眼裡是純粹的興奮與好奇:
「怎麼樣?找到這個奇怪扭蛋的必勝方法了嗎?比如可以抽到自己要的扭蛋之類的?」
「一瞬間讓清張同學破產是不可能的,畢竟是大名鼎鼎的偵探啊,小女子我是自嘆不如呀。」
金宮挑起眉來,冷眼瞧著明石在那略為浮誇地搖頭嘆氣。而後者大概和三瓶一樣,是那種不在乎觀眾想法的表演家,她走去拍了拍扭蛋機,朝兩人勾勾手指後兩手一攤:
「至於這台扭蛋機,很遺憾,他跟我所知的所有機台都不一樣。如果真要知道必勝方法的話,只能把這台機器拆了……或許兩位願意嘗試一下?」
「過獎了,我這輩子還沒上過賭桌,在這方面肯定是不如明石同學的。另外,我認為這種情況下不要隨便破壞任何東西比較好。」
金宮搖頭否決了這荒誕的提議,可也是雙手抱胸,仔細打量著機台。這台扭蛋機確實也是他沒見過的。上面沒有任何標示或廣告,投幣口附近也沒寫上幣值跟數量。
「要用這個很奇怪的代幣喔!好像在學校到處搜查亂逛都能撿到,四處都有呢,比如這樣。」
三瓶說著,直接從口袋掏了一個代幣出來。上面刻著一隻從中間被切成兩半的熊,設計與這間學校的氣氛一樣,低俗而富含惡意,不知道是哪裡賣不出去的吉祥物附屬商品。隨著硬幣投入,機器在一陣劇烈抖動後,從出品口掉了盒泡泡糖出來。金宮微微睜大雙眼,還沒仔細看那是甚麼,三瓶就將戰利品放進口袋裡,明顯地失落總結:
「這是什麼都扭得出來的神奇扭蛋機呢,雖然我也很想拆,但我沒能力沒工具沒力氣,俗稱三無阿……對了!你們覺得叫幸運或者是格鬥家過來的話,有辦法破解它嗎?」
「讓賭徒、幸運加上格鬥家一起來拆扭蛋機嗎?好主意欸!」
「等一下,你們不是認真的吧?我從沒見過任何扭蛋機會出泡泡糖,難道就沒有什麼正常的盒玩之類的嗎?」
「我還沒怎麼玩呢,有沒有那種東西,現在扭一個不就知道了。」
說罷,明石也投了個硬幣進去。這次從出品口落了盒影帶出來,上頭印著玄幻電影“阿修羅之淚”的宣傳海報:
「清張同學,這算是正常的盒玩嗎?」
「不,一般的扭蛋機只會掉出指定的玩具,但這台機器卻掉落了彼此毫不相關的物品,它的運行邏輯顯然已經超出了常識範疇。」
他閉上眼搖了搖頭,隨後蹲下身來,戴著白手套的手左右撫摸檢查著這夢幻般的機台。他自己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調查時嘴裡下意識地講出疑問:
「這個的原理究竟是什麼呢?」
「大偵探你自己上手玩一下,說不定能有線索,這樣我們的扭蛋機拆遷隊就有五個人了,我可以借你一塊哦!」
「……我就不參加了,不過謝謝。」
他很確定三瓶沒把手伸進口袋,可手上卻變出了一枚代幣,併攏五指讓其在指橋上飛躍,於兩手間換位幾回合後,用像彈鋼琴一樣的技法,令代幣在他指背上翻跟斗。最後一個飛越,不偏不倚地跳到了金宮手裡。他趕緊死握住那枚代幣,幸好是沒落地。金宮低聲向三瓶說了聲謝,將代幣投進扭蛋機後又被這人高昂雀躍的話語搞得差點一巴掌拍在機台上。
「對了,清張,我忘記告訴你。利息是五分鐘50%喔,現在已經開始算了!」
「這樣高利貸的借錢也太不合理了,至少也該在借我前說吧。」
「還是清張同學要跟我借錢還債呢?我這裡的利息可沒有圭作同學的貴喔。」
「這樣只是挖東牆補西牆吧?」
他搖了搖頭,真的會被這一搭一唱二人組搞得胃痛,他是真的可以想像到高二胃潰瘍的自己。下一秒,一本明顯大了出品口幾倍的、大約三百多頁的一年詩集落入他的手中。
「或許可以去問問靈媒?這已經不能用科學解釋了。」
「靈媒?」
「嗯,我們這一屆還有靈媒,等等就帶你去找他啦。不過清張你別一有問題就看向我好不好?我感覺自己被迫擔任了遊戲旁白的角色,還是作白工沒錢拿那種,現在內心很不平衡啊!」
「你不是已經靠高利貸賺到了嗎?」
「不行的……聽到清張的話我改變主意了,五分鐘50%真的有點太過份了。」
明石輕輕拍了拍故作惱火的人的肩,指向清張手上的書,提醒著他兩剛才做的交易。隨後,他語調急轉直下,失落的話語刻意停頓了一下,清楚看到清張稍微鬆一口氣後才繼續說:
「乾脆直接把肝臟給我吧?放心,肝臟還會長的,我有門路幫忙販售,不過現在聯繫不到。」
「……你不是調酒師而已嗎?怎麼可能認識那種東西,還有,這樣比高利貸更過分了吧?」
「就算圭作同學聯繫不到,也還有我啊,我完全能夠幫忙聯繫,所以就答應了吧。」
「對啊,太好了,茗,我們合作吧!如此一來控制全班挾持希望峰,從而登峰造極統治世界不是夢想!」
「……我選擇付高利貸。」
這兩個人……沒完沒了……
「哎呀,看來統治世界的夢想從第一步就失敗了呢,真遺憾。」
「居然真的要付錢嗎?!」
兩人對視一眼,一個無奈地聳肩,另一個面露驚訝:
「明明是偵探,居然答應了高利貸?明明是偵探欸……」
「討厭,我原本想要在統治世界後,創造一個沒有回家作業的時代的……啊!等等啦?!」
「回家作業是必要的吧?走了,我還得去其他地方看看。」
「好吧,拜拜啦清張同學。圭作同學也拜拜,等會還有什麼有趣的計畫記得回來找我喔。」
目送著徑直離開的金宮,以及匆忙追上去的三瓶,明石只是笑了笑,目送兩人離開。出來後,三瓶若無其事地走到了清張身邊,
「真是的,清張可真不紳士,這就受不了了嗎?」
「倒也沒有,我只是想避免被耽誤三小時的命運。」
說著,他走進了隔壁房間。這裡看來是倉庫一類的地方,高至天花板的貨架塞滿整間房間,上頭塞著各種用品,照理應該是有主題分類的,可他還沒調查,並不能完全確定。比較引起他注意的整個房間的面積,雖然還沒走進去而無法確定,但他可以大概估計,起碼是三個大學的階梯教室的大小。一般學校會有這麼大的倉庫嗎?簡直是要人在這裡住一輩子一樣。
「嗯?阿,歡迎醒來。小遙,出來看一眼嘛,剛昏著的小哥已經來了。」
說話的人是一位體格健美的女子,講話時的語調帶有些輕挑,可並不會讓人反感。要說形容的話,就像是鄰居家喜歡捉弄人的姊姊一般,惡作劇的表層下是替人著想的溫柔。她脖子上掛著一台單眼相機,外層套了一件外紅內灰的防風外套,左手臂上印了一圈淺灰斜圓環作反光條。從垂下的兜帽與未拉上拉鍊的空隙能瞧見,中層穿的是保暖用的黑色短針織馬甲,最裡層是一套白底灰圓領的襯衫。與包得嚴實的上半身不同,灰色的短百褶裙下是白皚皚的大腿,用過膝高筒長靴遮剰一小截遐想。除去她用白色絲帶綁起的半包頭左單側馬尾,並未再加任何裝飾。可以大概預測到,這個人長期從事戶外活動,自來熟的性子倒不會令人感到冒犯,估摸著是個八面玲瓏的氣氛製造者。
她那張長圓的臉是暖黃色的,嘴角噙著明媚俏皮的笑,一雙彎月眼帶有討喜的親近感。就這樣跑到了倉庫的後方,親暱地推著體型瘦小精實的少年出來。隨著跑跳,一頭栗色直髮飄飄盪盪地在矮空墜下,落在小男生梳理得乖巧的白色腦袋上。
被她推出的少年眼裡未帶任何情緒,這反倒讓金宮感到錯愕,這對渾圓飽滿的眼裡是一股說不出來的、空蕩的昏黑。尤其是大半張臉都埋進那圈過於寬大的紅圍巾的情況,自己也沒法分析出任何情報。只能從他身上感到一股生人勿近的警告。一身全黑的詰襟制服包裹嚴實,裡層的白襯衫也扣到了最高的釦子,一雙小手躲在黑指紅底的防滑手套下,同樣無法看清。這反倒給了他和面對三瓶時一樣地、那種無從判斷下手的驚慌,只能知道對方的才能興許是要進行手工的,並且需要點體力活。可也只是一下子而已,他很快調整過來開口:
「嗯,兩位好。我的名字是金宮清張,是『超高校級的偵探』,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嗯,那是當然啦!我叫做陽川一花,雖然是叫『超高校級的攝影師』啦,不過可以的話,我比較想被當成是登山家來著。而這孩子則是夜久遙真,是『超高校級的花匠』哦。我們剛好碰在一起,便來這倉庫搜索了。出乎意料地,這裡感覺甚麼都有阿,可不輸我看過的其他貨艙儲備量。」
「陽川一花……是常常出現在雜誌上的山岳攝影師嗎?我記得我曾在專訪上見到你的名字。」
「喔呀,居然會有同學知道我嗎?還真是讓人意外……不過這點我也是一樣就是了,畢竟只要稍微關注下新聞,誰會不認識協助警方偵破不少案子的高中生偵探金宮清張阿?我是真沒想到,有天自己會跟電視上的人變成同學。」
「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不要被記住,這樣對我來說很困擾。」
金宮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己這可是實話。對於偵探來說,隱蔽性確實是提高單子成功率的重要因素。他將話題拋給自己更有興趣的人:
「說起來,夜久同學是花匠對吧?關於窗戶上的荊棘,還有我們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
「這……這樣嗎?」
看來他不太愛說話,不過以私底下而論,自己這點也是相同。聽完這清冷而細柔的回應,金宮還在想到底怎麼接下一個話題呢,陽川便走了過來,俯身勾過三瓶的肩來,朝著矮小的調酒師嘻笑:
「阿,說起來,關於我們與學校的事情,三瓶你有跟他說嗎?」
「我沒有,因為太長了,我決定讓他自己來問!我頂多只會幫忙補充一些而已,不然我會很累的。」
「居然偷懶了呀?不過這樣也好,不要提供任何先入為主的多餘建議,而是讓偵探對於現狀進行更全面的分析,應該可以找出更有用的線索吧?我還想快點搞清楚然後出去阿,這裡怎麼看都不像希望峰學園,要是真是綁架就糟糕了,我可不想讓自己的事業停滯於此。」
「還請別保有太多期望,我現在也是一頭霧水。但我不認為你們說的是多餘建議,畢竟要是無法從他人話語中提取關鍵資訊,那可以說是失職了。」
清張手指輕點自己的鼻頭,其餘三指微掩著嘴,頭顱微低著思考:
「可陽川同學說得也有道理,不如我們全部調查完後再互相交流情報吧,後續就等弄清現狀再說。」
「這話可真是說進我心裡了,那之後見啦,我要去後面再看看了。我可得多努力下了,可不能輸太慘呢。你說對吧?遙真。」
「恩,走吧。」
轉過身去,夜久踏上離去的步伐前,不冷不淡地拋下了一句:
「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若是真的要直接對我們不利,我們現在不會這麼自在地四處走動。也不會有犯罪團體為了十六個人特別做一間校舍,並得罪各界人士乃至於政府,太愚蠢了。」
「哇,這還是這段時間來我第一次聽遙真說這麼多話,金宮你是天才阿。」
陽川聽完便走上前,指尖輕點了下金宮的眉間,笑哈哈地逗著他。雙眼微瞇、字句都黏了起來:
「不過遙真說的對,擔心再多也沒用。那兩位帥哥路上小心,掰啦!可別出事了喔,不然這麼俊俏的小哥要是有什麼意外,人家可是會很難過的。」
「陽川同學,這並不合適。三瓶同學,走吧?」
「唉,真是不解風情的男人,還以為是容易害羞的禁慾系呢。」
眼見金宮冷淡回應後掉頭就走,三瓶和陽川對視一眼,向朝門口走去的人詢問:
「清張?我以為你會想在這裡調查一下欸?」
「這裡的倉庫太大了,如果我真的要調查,我會花上至少幾小時。我們還是保留時間去其他地方吧。」
「好的,一切聽您指揮!」
和大力揮著手的陽川道別,金宮暗自鬆了一口氣,自己方才確實是有些緊張了。不過對方看來也沒惡意,是看自己太緊張外加惡趣味而調戲他吧?至少第一印象是不差的。
兩人一同打開了倉庫對門的餐廳,這兒看來陽光明媚,大範圍的白與局部深藍增加了開闊感。一張起碼可供二十人使用的大理石餐桌橫在餐廳中間,景觀窗上並未攀上荊棘,採光十分良好,耐看舒適的設計能讓人稍稍鬆一口氣。窗邊的木門是通往校舍外的,房間側邊也有一個無門的通道,以常識來想,應該就是廚房了。金宮方才開啟條小縫,裏頭便傳出了高亢悅耳的甜美女聲,不知為何,聲音的主人給了他一種涉世未深的稚嫩感:
「哇!報告公爵大人,有兩位閒雜人士進來餐廳了!」
「是的,我明白了。你做的很好,清水騎士。」
「公爵?騎士?」
金宮蹙起眉來,這不會是希望峰教職員的女兒吧?女孩快步衝至他們面前手比敬禮,壓下身子由下往上盯著他兩。一張瓜子臉嘟起嘴來肉呼呼的,顯得格外稚氣,兩隻金圓眼帶有珠光樣的活潑,認真打量著兩位男士。不過金宮可以確定,她絕對沒有任何結論。他只覺得好笑,便也反過來看了過去。
女孩留有一頭長至屁股的水母頭,性格有些冒失,頭頂還翹起幾根細髮,不過這點自己也沒資格笑話就是了。身上是一件純水藍色的橫開式水手服,對她而言是有些寬大了,雖說抬起一手便瞥見細膩的腰肉,可自然垂下的左手只從燈籠袖下露出指尖。明黃色的金魚結打在胸前,關東領款式的領子是白色的,仔細一看,是有和主人給人印象一樣粗的裝飾用水藍條。其餘像百褶裙尾或袖口也是一樣,都只有一至二條裝飾條,顏色在令人舒服的白藍兩色互換,確實是挺可愛的設計。
雖說她大抵也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可金宮更偏向判斷這孩子只有國小生年紀這事。畢竟她還背了個白色兔子造型斜背包,腿上套著白泡泡襪,不論是哪個角度看,這個姓清水的人都是個惹人憐愛的。或許是家境富裕又有人打點前程的孩子,才養得出這樣大大咧咧的性子,嬌皮嫩肉的、是偏向文職的才能嗎?他還想不清這種說不上來的不合感,清水呼地站直身子,指著後頭翹腿坐在餐廳椅上的優雅女人傻笑:
「嘿嘿,因為卡洛琳姐姐好像是公爵嘛。所以透就跟她說想體驗一下當騎士的感覺。因此,現在透是公爵親封的騎士了喔!」
「我還尚未執權,真正有貴族頭銜的是我的父親,也是清水同學不嫌棄。」
相較於清水,被稱呼為公爵的女姓顯得十分得體有禮。她起身走向了他們,和金宮握手問好。一頭金麥色長髮一絲不苟地梳成高貴俐落的編髮髮髻,上頭點綴著幾顆珍珠,一眼便能從輪廓突出的五官看出是歐裔。瑩白的身體是纖瘦的,但能感覺得到十分健康,平常應該沒少鍛鍊。內著白色襯衣與黑色領帶,外層套著一件藏青色的翻領雙排扣軍裝外套,金色鈕釦上淺刻著應是國徽的標誌。下身穿了件及膝的打褶鉛筆裙和膚色絲襪,並踏著同外衣色的半高跟鞋。雖說是位看著令人神清氣爽的高雅美人,可又透漏著不可侵犯的正氣凜然,任何有些自覺的都只會遠觀而不近其身。回過神來,這位富有涵養的千金並不如她的儀態裝造那般嚴肅,一雙松綠的眼裡映著友好,正灼灼地註視著他:
「您好,您終於醒了,我十分高興能看到您似乎身體並無大礙。很抱歉沒第一時間進行自我介紹,我是代表我國帕蒂安王國作為交換學生,前來體驗貴國文化並觀察貴國社會運作與政治體系的卡洛琳?索雷伊?麥諾爾。一般而言,在我的國家會稱呼我為卡洛琳?索雷伊小姐,不過還請自在地叫我卡洛琳吧?」
「卡洛琳的話是來自歐洲國家的公爵千金,所以被稱作『超高校級的名門千金』。在你們國家是由貴族當政的對吧?這樣的話再過幾年,就該叫你『超高校級的政治家』了。」
介紹完畢,三瓶流暢地親吻自己的手背食指關節,再舉起手朝卡洛琳比劃致意。而女方抿嘴笑著回應,套著長手套的手舉至唇邊一吻,向後退了一步也朝他一揮後道:
「三瓶同學過獎了,我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我的事情就說到這邊,現在輪到清水騎士來自我介紹吧?」
「好的!那透的名字是清水透,很高興認識你!總之,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希望峰學園寄信來家裡,說透是『超高校級的幸運』,要透來這裡上學,所以人家就來了說。」
「我有聽說,希望峰學園會從全國應屆高中生進行隨機分配抽選,並以『超高中級的幸運』的身分進入希望峰學園就讀。原來這並不是小道消息嗎?」
「阿!那就說得通了,因為透確實很lucky呢!接下來換你了,要怎麼叫你?」
這種制度太亂來了,根本不該存在……看著清水滿臉的雀躍,金宮實在無法補充下半句。便也順著問題回答:
「你好,我是金宮清張,也隨意點稱呼就好了,很高興認識你們。」
「小清的話他是『超高校級的偵探』,幫警方破獲好幾起案件而曾成為全日本紅人的超強偵探哦!」
「叫小清就太過隨意了。」
「那就叫清張哥哥,可以嗎?」
「恩,可以。」
「我被嫌棄了阿,好過分,這是差別待遇!我要開始哭了阿……」
我們這一屆孩子氣的人真多,說起來,自己、陽川與卡洛琳就表面上看來,簡直像是帶著需要照顧的年幼弟妹逛街的人。雖然他們都沒有惡意,可未來真的不需要擔心嗎?金宮以一種求助的眼神望向卡洛琳,試圖得到一點幫助,後者大概是懂了,開口帶起話題:
「呵呵,兩位感情真好啊,這就是所謂的意氣相投嗎?那麼金宮同學,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了。對了,我去叫一下廚房裡的一條同學吧?不知道他忙完了沒。」
「我們並不是……算了,這樣的話還是我們自己進去找他吧,剛好我也想看看廚房內部狀況。說起來,關於現狀……」
「現狀的話完全不用擔心啦!因為透要是想出去,那一定會有機會脫困的。」
「你的意思是甚麼?」
他略為訝異地看向清水,這是他沒想到的回答。他還認真思索了一下對方嘴裡的可能,難不成是自己看漏了什麼,這孩子知道甚麼特殊情報,抑或身上有些過人之……
「意思就是透很幸運,所以要是真的遇到壞人,也會毫髮無傷的走的!」
「……」
當他沒想。
「幾位,你們也別太擔心了。這應該只是希望峰學園的新生活動而已。若真是甚麼危險,至少還有我在。畢竟要是我出事了,那可是國家級別的政治危機。再說,這裡的大家都是各領域的重要人士,各國出於各種理由都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卡洛琳發出一聲輕笑,出言安撫了下因為異常狀況而有些神經質的幾人。可能是發話人天生自帶的氣質影響,又或是話語中的正確性,他確實有放了點心下來。金宮輕點下頭,腳步轉向了廚房道謝:
「說得也有道理,抱歉,是我多慮了。」
「那我們先去廚房逛逛了,小透跟卡洛琳,我們回頭見啦!」
「掰掰!等等見喔!」
「是的,之後見了。」
一進到廚房,金宮便被裏頭充沛的儲存量而驚得緩下步伐。廚房的工作檯採用U型設計,兩側各有一套設備供人烹煮使用,上頭的收納櫃擺置不少餐具和烹飪用具。從乾淨的馬賽克花磚與灶台來看,這裡要麼不常被使用,要麼每位使用者都有實行良好的事後清潔。房間中間做儲藏區,粗略看過去,光這些免冰食材就起碼能供二十人吃上幾個月了,希望峰學園是如何在如此鋪張浪費的情況下沒有黑料的?又為何要這麼做?此外,字母開口處的牆邊擺了幾台冰箱,其中一台被打開來,由一位身著英倫執事服的男性清點內存。遠遠一看就能發現,冰箱是被塞得滿滿噹噹。其他台的內部不用看也知道,是擺滿了食品的。
從門口來觀察他,男人看來身型纖瘦修長、站姿挺拔大方,後髮高綁成棕馬尾,瀏海落下遮住了部分側臉,顯得鼻樑高聳而線條俐落。他的五官在東亞人裡算是深邃的,不然左眼也撐不起那副黑金色單片眼鏡。帶胸折的白襯衫上繫著黑色短領帶,外層套了單尾的西裝外套,看著是挺樸素的,可還是有在後腰處做點文章—那兒別了兩顆略為收腰的金扣,自己終於勉強算是找到同類了。
下半身是常見男僕的灰色長褲,但能看出有作邊線與貼身窄版褲管,而非為了方便活動的寬敞,或許是高級男僕一類的,衣著上才有部分偏向晚禮服的奢華設計。一老式復古棕色手提皮包落在他皮鞋邊,金宮瞧著他把頭仰得高高的,白手在記事本上記錄著什麼,大概是負責管事的高階僕人。正當他要開口時,男人單手輕闔簿子,轉向他兩行了一禮,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倒也不會給人不好親近之感,低沉渾厚的嗓音有著克制的溫雅:
「請問是『超高校級的偵探』金宮清張先生嗎?很抱歉剛才我在廚房擅自聽了外面的對話,也請允許我這次以如此無禮的形式稱呼您。」
「不必道歉,反正我很快也會說的。請問該怎麼稱呼你?」
「我的名字是一條空,以『超高校級的執事』的身分獲取進入希望峰學園就讀的機會,能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空的話我記得是某個百年世家的管家吧?聽說年紀輕輕便從一般僕人成為了管家,並以執事的身分幫助家族度過了許多危機。」
「這些都是作為僕人該為主人做的,我不過是做了自己份內的工作罷了。」
聽到三瓶為自己作介紹,他面上出現了細微笑意,看來對於自己的工作感到十分自豪。仔細一瞧,才發現一條胸前的黑扣似乎刻著類似家徽的紋路,應當是代表他服侍的主人家了。隨即,他嘴角的幅度降回原先的狀況,雖說上揚的眼角是給人嚴厲銳利的觀感,但還是能從青藍色的眼神裡讀到關心的意思:
「不過,金宮同學,您剛請醒時有感覺任何不適嗎?我能幫忙做些簡單的處理。另外,請問您有任何有關於現在情況的記憶嗎?這對包含您在內的我們或許有很大的幫助。」
「謝謝關心,我除了跟大家一樣失憶以外沒有任何不舒服的。但很可惜,我也是一頭霧水。對了,方便問一下一條同學包包裡放的是什麼嗎?方才看你應該是在記錄貨存,想問是否有找到些線索。」
「很遺憾,這裏面裝的只是一些工作時容易用到的小物而已。雖然手機錢包等其他個人物品都消失了,可幸好這個還在。依照我的觀察,雖然大部分持有物會消失,可這裡所有人身上與才能息息相關之物都還好好的,不知道犯人用意何在。」
「手機錢包……啊!」
「清張,不用看了喔。因為你昏迷太久,我們以為你出事了,幫你檢查時就確認過你跟大家一樣,個人物品都被沒收了。」
三瓶咧嘴笑著,站一邊瞧金宮在那慌亂地檢查,語句輕飄飄地落下來,表明自己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能肯定,這人一定是故意沒第一時間告訴自己的。此時,嘻笑著的人多補充了一句:
「可惜了,超高校級的偵探應該很有錢的。」
「三瓶同學,我不得不提醒您,這是犯罪行為。」
「開玩笑啦開玩笑,那清張,我們快走吧?你不是想見靈媒嗎?」
面對沉下臉來的一條,三瓶無所謂地聳肩,指向門口準備走人:
「您說的是芳山同學吧?他一直待在那兩間未開啟的教室走廊外,兩位或許能在那裏見到他。」
「Thank you,那我們先走了呦。」
直到被三瓶拉著離開,金宮才反應過來,這回被帶著走的終於換他了。回頭看了眼目送他們離去的一條,不知為何,他感覺三瓶似乎單方面的討厭這位執事,難道是之前認識或有甚麼衝突嗎?偏偏當他想要開口詢問時,三瓶就立即打斷了他,用一貫的輕鬆態度和他邊走邊介紹。語句間,這事就也過去了:
「總之回到了剛剛的十字路口,以我們這邊來看的話,直行就是剛剛提到的關閉教室。右轉會到通往二樓的樓梯口,可你到了就會知道,那被鐵柵欄封住了,是可望而不可及呀。左轉會是校舍大廳,正門就在那兒,當然,你要的話也可以從餐廳的木門去往外面。」
「二樓被封住了?作了區域限制的意義何在?三瓶同學,這棟校舍大概幾樓?」
「大概五樓吧?並不算太高。順帶一提,外面的圖書館跟宿舍都是獨棟四層,還送了我們一人一間房間,感覺清張你對前者會很有興趣呢。」
「獨棟圖書館?那等等就先去……」
「可惜只開放到二樓,也就比主校舍待遇好些。」
「阿……那真……」
「同學!你醒了啊!」
他正感婉惜著呢,注意力就被突如其來的少年音給吸引住了。在看清那是個人的瞬間,金宮深切地認知到,自己必須要向之前見過的所有人道歉。前面幾人的外觀起碼還能讓他進行敘述,可眼前高速向著自己和三瓶滾過來的布料團,是真的無從下手。
這人就這樣從走廊上衝了過來,差點撞上他兩了才險險停下。金宮下意識後退一步、倒抽一口氣才開始試圖觀察來者。和嬌小可人的清水相反,同樣氣質外向開朗的他體型高大。或許是與大量衣物對比,身體意外地纖細,白面紗下的臉頰倒是豐滿著。這才見個輪廓,他便迫不及待地將一堆問題砸在他臉上,明朗激昂的發問裡滿是純粹探求的慾望:
「同學你醒的最晚,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或是做奇怪的夢?看到神秘生物?……」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很抱歉,我也沒注意到什麼。」
他還是不太習慣這一類過於熱情的人。金宮搖了搖頭後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掃視這穿著厚重的人,簡直是要把他當謎題解析了。
從頭頂開始,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堆以銀絲纏繞的寶石,以不同角度,能瞧見透過光線渲亮後不同的璀璨。這些東西湊成了個銀色髮冠,將滿頭藍灰絲豎成高馬尾,一看就是位有錢人家的少爺。耳朵上帶著兩銀色啞鈴鐺,下半部個別牽著藍與紅的流蘇。他長著張玉白的臉,在輕紗掩映中,像是仿碧璽的交趾陶,丹鳳眼、細長眉、柔唇線,端正的骨相帶有強烈的東方色彩。
他披著件帶有星空碎閃的藏藍色斗篷,主人大動作時就會浮在空中,鼓著的飄布下以脖上紅繩繞樑,繩尾下垂著件淺藍色緞面襯衫。上衣印有紅色的蝴蝶圖案,衣襬紮進件由靛藍漸變至媒黑的紗質西裝褲。不透光的褲管有些寬大,上頭也帶著意義不明的紅色圖案。其餘的自己是真說不清了,這是為難他。見金宮瞪眼直視著自己,少年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就令戴淺藍色紗質手套的雙手合十,張口大笑著自我介紹:
「喔喔,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芳山豐秋,是『超高校級的靈媒』。」
「聽說豐秋十四歲就在實境秀上成為了出名的靈媒,有不少人會重金聘請他來通靈之類的,並且也在神秘學與歷史有所涉略。而這邊這位是個偵探,在警方和報社眼裡也是個大明星了。」
「不得不說,我們這一屆可真多轟動全國的紅人,講到我的嘴都快有肌肉記憶了。」
三瓶在一旁補充時,還不忘吐槽一句。對此,金宮深有同感,雖然不一定每個都聽聞過,可起碼就傳聞來說,自己的同學的確都是各方領域的天才:
「確實……我的名字是金宮清張,正如三瓶同學所說,以『超高校級的偵探』身份入學,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了。說起來,請問你知道這兩間關著的教室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他看向走廊左側的兩間教室。近的一間是尖型拱門,由大量的浮雕層層往內推進,相信不管對誰,都會產生想要一探究竟的吸引力。最內層是雙開的木門,上方圓頂部分以繪製圓形圖案的花窗玻璃填充,去除了外層雕刻帶來的沉悶壓抑,增添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神祕燦爛,是十足明顯的哥德式風格;而遠的一間是簡單的帶窗雙推開門,可玻璃後以厚重的玄清窗簾遮掩,仔細看還能發現,玻璃有刮花的痕跡。門版本身不知是否刻意,白底蒙著老舊帶來的蒼青,還刻意在窗前釘上幾條木板,簡直是把鬼屋兩字印在上頭了。裝修風格差距如此巨大的兩間教室,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們排在一起的,這總不會是希望峰的奇怪興趣之一吧?
「不確定欸,門都打不開,不過我感覺得到,這一間跟我有關。另外,這個地方真的很奇怪,居然沒有鬼欸?」
芳山指向了那間鬼屋,金宮倒也不覺得意外,畢竟這個房間確實看著很需要除靈,雖然他也不確定靈媒的工作有沒有這一環就是了。聽到關於沒有鬼的悲傷發言,他詫異地盯著芳山,這人是在說什麼阿?
「沒有鬼?」
「清張你不知道嗎?豐秋他最知名的就是他有陰陽眼喔。」
三瓶在一邊打開雙手,做出給芳山上聚光燈的樣子。與此同時,他面上露出了真心的疑問:
「不過居然半個鬼都沒有嗎?堂堂希望峰居然沒有因為壓力過大自殺的敏感高中生,或是在廁所天崩開局就結局的嬰兒之類的嗎?」
「也不一定會是高中生或嬰兒,有一些高中裡面還會有老師、軍人或是其他各式各樣的職業,總歸來說,都是之前在這片土地上死亡後,困在這裡的地伏靈喔。不過也有可能是校園建在墳墓上,所以墳墓中的靈會出來抗議。」
「……那確實很奇怪。」
他並不相信鬼神,可在一個並沒有吐槽這句發言,反倒認真科普的人面前這麼說,肯定會惹芳山生氣吧?金宮一時不知道該說些甚麼,雖說過往的委託也有牽扯上鬼神的,可一本正經在他面前傳授靈魂還鬼怪知識的,這是第一次。他只好默默看向了三瓶,希望他幫忙接一下話。幸好這人是個會自己接話的,相信即便他全程沉默,三瓶也會當他的發話器……當然,他不想承擔這個後果。
「現在就沒有東西是不奇怪的吧?那豐秋,你還要繼續找鬼嗎?」
「對啊,這地方沒有鬼太奇怪了,所以我會繼續找,希望能找到這邊的鬼說話,看看能不能問一下這邊的情況。你們要繼續去其他地方了嗎?」
「恩,其他地方也得看看,而且我多少也得見過這裏所有人才好。」
「就是這樣,如果找到鬼的話之後再說吧!要記得幫我跟鬼問能不能穿牆喔?」
「有一部分能穿牆喔,至少之前見的是這樣的。」
芳山舉起了雙手,站在原地大力揮手,用熱情的笑容將他兩送別。他兩離開前,甚至不忘多科普一句,先不論他是怎樣的人,至少可以感受到他想要傳播相關知識的心了,這點上金宮是敬佩他的:
「那就晚點見啦,如果有看到奇怪的生物麻煩叫我一下喔。希望之後我們能一起當朋友!大家看起來都是好人!」
「我也是這麼期望,再見了。」
金宮點了點頭,當朋友確實不錯,前提是先解決這個詭異的情況。他跟著三瓶走到了樓梯口,果然是被降下的鐵門鎖著,周圍也找不到任何可操控的面板一類。可想而知,就算大力搖晃也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在自己醒來前,肯定有人這麼做過了。他轉而轉向左手邊的走廊。整條走廊的右手側是向外的窗,同樣,還是附帶荊棘的版本,左手側則是通往其他房間的門。最尾端的門瞧著和自家事務所裡的款式一樣,是辦公室專用的單開消音門。嶄新的大理石白漆塗在上面,門邊還有一個按鈴,不過可以預估,是不會有人開門的。回頭拉一些,能瞧見走廊中段的部分是大廳,就現在這邊看,能瞧見地面貼著一層自然金光,或許那裏有設計不帶荊棘的窗戶吧?
「真是不協調的校舍,這裡的裝修不統一到有點令人不適了。」
「忍耐一下嘛,不然也沒辦法了,清張你不會有強迫症吧?」
「多少一點。」
「那你加油,我會在一旁嘲笑你的。」
「這種時候不該說這種話吧?」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向前走,拐進了走廊第一間教室,這裡終於有與一般教學教室一樣的地方了。前方黑板上擺置著粉筆等教學用具,教室上方投影機是關閉的。排列整齊的座椅空無一物,教室後方的布告欄與前方一樣乾淨,看來是暫時無人使用。而這裡窗戶的荊棘更為茂盛了,整間教室幾乎沒有半點外來光源。偏偏找不到電燈開關,只能就著昏暗的光線摸索,或許打開投影機會好點。
而教室角落的掃具櫃前,有一個身影蹲在那兒,看來在調查內部狀況。女孩留著一頭象牙白的外翹短髮,自然錯落的捲度間,可見耳邊的掛飾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昏暗的環境中閃爍著細微的螢光。金宮直接走了過去,向女孩出聲打招呼:
「你好,請問現在方便打擾嗎?」
「呀阿?!」
他也沒想到,自己出個聲而已,就把對方嚇得整個人從地上彈起,搞得他也有些吃驚。而當她站起來後,才注意到這人的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甚至可能高個一兩公分。與體型給人的刻板印象相反,女孩面對他時微微瞪大了眼,掩著嘴向後退了兩步,這才反應過來、視線飄向一旁怯生生地開口:
「我……我很抱歉……我膽子比較小一點,剛剛嚇到你們了嗎?」
「唉,清張你好糟糕阿,第一次見面就把人家女孩子嚇到了。不管換誰,在漆黑環境裡專注時突然被人叫住都會嚇一跳的,不考慮女生心情可是過上孤獨人渣人生的第一步喔?」
明明知道三瓶就是在鬧著自己玩,可看見他滿臉失望,還有對面那雙睫毛閃動的下垂紫眼,金宮莫名感覺罪惡感自心中發散,盤據在那兒斥責他是個糟糕的人。他輕嘆一口氣,罕見地露個微笑出來和女孩自我介紹:
「不會,是我沒注意到才嚇到了你,是我該道歉才對。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金宮清張。是『超高校級的偵探』,很高興認識你。」
「恩……很高興認識你。那個……我是愛知葵,可以直接叫我葵喔?然後,我……我是……」
愛知微微低下了頭,結結巴巴地慢慢把話說齊,耳垂散著嬌羞的桃紅,襯得兩頰是月光般柔脆的白,他這才發現她雙耳的耳飾不同。左耳看起來像蝴蝶結纏繞耳骨後在耳垂打結,晃著兩條菱形銀金屬;右耳看來是兩條連接耳朵上下半部的鍊子,一條還帶了珍珠,兩端終點個別是蝴蝶結與水鑽。
她的劉海有些過長了,垂在臉前時有些難看清。這人似乎不太擅長與陌生人交流,和自己對話時抿嘴蹙眉,可惜了一張生得嬌滴滴的鵝蛋臉和小巧精緻的溫柔五官,又補償性地添份我見猶憐的無辜感。她身上穿著件公主袖白襯衫,大大的丁香色蝴蝶結綁在胸前。下半襯衫扎進裙子裡,簡約的金色金屬扣黑皮帶上掛了個黑色菱格的腰包,大小估計也才二十公分左右長,不知道是能裝進什麼。長及膝下的格紋百褶裙看著是黑紫白三色構成,整體混起來更偏紫棠色。腿上的黑長襪就落在裙襬下方一兩公分處,幾乎是見不著整條腿的。仔細一看,她侷促不安而搓手時,十指短指甲前端是圓潤的雪青色線條。乍一看,他還以為愛知手髒了,差點問需不需要紙巾。
見愛知說不太出口下半句,三瓶嘴角上揚、自動接過話完成介紹任務。待他講完後,愛知也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用感激和抱歉的目光投向他:
「她比較害羞點,所以我就替她把剩下的說完吧?愛知葵是以『超高校級的化妝師』的身分入學的,在這之前,參與過許多電影等作品的化妝團隊。我記得由她指導過的幾部電影都提名過不少獎項,其中一部還讓她成為某國際權威性獎項的最年輕獲獎者呢。」
「謝……謝謝你,三瓶同學。很抱歉,明明練習過好幾次了,但要我講這些還是有點……」
「不客氣不客氣,回頭轉我一萬就好。」
不過這樣而已就要收人家錢嗎?!
「只要這麼便宜就好嗎?」
居然真的答應阿?!
三瓶抬起頭來,說話時向愛知伸手,掌心向上還輕晃了下示意。而她有些無措地眨眼,遲疑片刻,居然還真的配合著把手放了下去,隨即被突然抽走的動靜嚇得手一震。金宮看著三瓶嘻嘻哈哈的樣子,逗弄著女孩的模樣活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雖說照情況來看,偏向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還是……這樣對待第一次見面的女生的三瓶,根本沒資格說自己糟糕吧?
「……愛知同學,我想你可以自信點的,這些是你的實力不是嗎?」
「是……但由自己嘴裡說出來,總有種在自誇的羞恥感……」
「不過總比被眼前過分的壞人騙錢好!……你是想這麼說吧,清張?我已經聽到比騙錢還過分的心聲了!」
「……這倒也沒有。」
掃了眼一邊義正嚴詞批評自己的人,金宮雙指揉眉心,好歹這一路下來習慣了點,雖然不多。
「兩位請……請不要吵架……這種特殊時候應該要好好相處才是。」
「抱歉,我們也不是吵架啦,只是……」
「只是因為感情好而開玩笑而已,葵你不用擔心啦。說起來,在這種普通小教室有發現甚麼嗎?」
「這樣嗎?那就好,很抱歉我多管閒事了。」
愛知長舒一口氣,開始匯報自己的發現。她說話聲音跟小雀似的輕而悅耳,咬字時倒慢得像在唸不熟悉的文章,可也多虧如此,字詞清楚得足以彌補音量小這點。隨著報告進行,她的聲音因為底氣不足而越講越小。金宮和三瓶趕緊用自己的方法來安慰她,雖說是個經常需要鼓勵的,可自己是不討厭,但他多少會有點擔心對方,這種內向的性子真的能當化妝師嗎?
「至於發現……對不起,我沒有找到,這裡跟隔壁似乎真的只是普通的空教室而已。可或許近期有人打掃過,連灰塵與蟲子都沒有。走廊盡頭我也看了,大教室和樓梯鐵門一樣無法打開。廁所則是跟一般的學校廁所一樣,可以正常使用並放著廁紙與清潔用品,但都沒有顯示品牌,只有標註成分、使用說明與危害等注意事項,好像是額外倒入空容器放進去的,不知道是了為什麼。所以我想,這裡應該不是一般情況下的希望峰學園……」
「這也是很重大的發現了,你是很細心的人呢,一般人是很容易忽略這些小地方而不去檢查的。」
「是阿,這樣也可以不用浪費時間去廁所與上鎖的奇怪教室,終於能直接去外面看看了,我很想念藍天白雲的阿。」
「我有幫上你們的忙嗎?那太好了。」
聽到兩人如此說,她面上也露出羞澀的淺笑。愛知雙手合十,終於能好好看著他倆的眼睛說一回話了。能聽出來,語句裡是難掩的雀躍和善意:
「那我要繼續去其他地方看看了,我會更努力的。阿,我想再說一次,很高興認識你們,希望接下來三年能成為好朋友。」
「這點我也是。」
「嗯?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葵居然不是這麼想嗎?」
在愛知差點要變臉前,三瓶一改委屈的口吻,輕鬆呵笑著朝她揮揮手,抬腿向著門外離去。而金宮與愛知略為尷尬地相視一笑,用口型說了聲再見便也追上去了:
「嘻嘻,別擔心啦,我逗你的。你們兩個都是,太緊張了啦,我先走了,掰掰!」
「阿,三瓶同學,等我一下!」
「三瓶同學,我問你,你對於現在是怎麼看的?」
到走廊外,金宮關上了教室門,走在輕快哼著不知名小曲散步的三瓶旁,滿臉嚴肅的向他發問:
「這裡實在不像是正常的校舍,一開始在保健室時我並沒有感到太大異狀,可這一圈走下來,幾乎所有角落都在監視器視野內。不僅是窗戶上的荊棘、還有無處不在的監視器與螢幕,以及那些不合邏輯的物件事實……我認為這些都表明了,這間學校是以要在這裡長久就讀為前提建造,並因某種原因而被認為需要一個精巧完美的控制系統。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會有人想刻意在學校裡製造這些不合理與詭異氣氛,還將監控系統完善到過度不必要的程度?」
「雖然有些人抱持著樂觀的態度,可不管哪一種說法都無法完美解釋。老實說,我有不好的預感。關於這件事,三瓶同學你怎麼看?」
「這個問題我一開始就說了,我不知道嘛。」
三瓶稍稍皺眉,透露出不耐煩的意思,雙肩一聳便和金宮一起來到了大廳。大廳說是大廳,可也只是一個不足一般教室一半的小空間而已。而那些光如金宮所想,確實是從正門上方的小窗跳進來的。
校舍的雙推正門緊閉著,是消光的深灰藍色,輕輕一推便能開啟,這應該可以一次容納四五個人走進來了。金宮聽著耳邊三瓶不知道是安慰還是甚麼意思的話,輕搖著頭認同了自己有些過於緊張的毛病。可在薄薄的日光映在他的面上之時,他一瞬間愣在了原地:
「船到橋頭自然直啦,清張你想太多了。反正不管是哪種可能性,都會有人告訴我們要幹嘛的,到時候再想也不遲。」
「或許你說的是對的吧……等一下。」
金宮將視線投向包圍了整個校園的高欄與大門。至少二、三十層樓高的鐵圍欄佈滿了荊棘,還有許多不明植物向上攀附而生。最遠端的大門同樣緊閉著,並被這些詭異的植被覆蓋。再更遙遠的地方是不可見的,明明能看見陽光落照在校園內,可圍欄外盡是一片厚重的濃霧瀰漫,彼此飄繞纏動著、構建出一面全方位屏蔽遠方視野的牆。這不正常的現象好似在告訴他,他們被獨立在了一個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希望峰的、孤立無援的詭秘地方:
「希望峰學院校舍外部,是這個樣子嗎……」
作者學畜生活是真的忙,一字一句皆擠時間努力寫。不過保證不棄坑,就是更新速度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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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章】新絕(望)期新氣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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