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莫瑞杭州的这场会议。
天蒙蒙亮,周泽艰难起身,洗漱时,他垂眼打量镜中的自己,眼皮浮肿,皮肤暗沉自不用说,身上被啃噬过的痕迹已全然消失。
要不是昨晚彻夜未眠,他都会怀疑两人那点亲昵、那些冲突、还有那个人从不轻易示人的软弱和眼泪皆是一场梦。
约了Frank晨跑,两人沿着湖岸绕行。
近五十岁的Frank气息均匀平稳,看着脸色稍逊的周泽调侃:“到底是你搞不定程博士,还是他搞不定你?“
程续昨晚那举动落在这心细如发的老狐狸眼里,纵是面上八风不动,他心里的小船估摸着早已疾行千里。
周泽努力保持心率,不急不喘答他:“我们确实早有渊源,不过,我搞不定他是铁板钉钉的,您就别打他主意了。”
“哦?你搞不定的人正望着你,一副渴望搞定你的表情”,Frank道貌岸然朝程续站的方向挥挥手,不招人嫌地往岔道去了。
周泽停下来,弯腰撑住腿,大口喘息。
两人相距不过几百米,他不至于真跑不动了,但在转身离开和迎上前这两难的抉择中,他无奈选择了驻足等待。
“不跑了?”程续走近,脱下自己的夹克递给他。
周泽摇摇头,淡淡然问:“有事儿?”
“陪我走走?”程续把那件没送出去的夹克挂在自己的臂弯。
周泽迟疑片刻,跟上了他。
大闹一场,什么情绪都发泄了个遍,就连从没有过的恨也冒了头,天亮了,理智回笼,他又很没有出息地想到这个人曾经的好。
对着他,周泽到底是做不到决绝的。
……
初秋的清晨薄雾袅袅,两人默然踱步到一弯石桥处。
相对无言半响,程续开口问道:“脸色很难看,昨晚没睡好?”
周泽没接他的话茬,再一次生硬地问道:“有事吗?”
程续怔愣了两秒,那个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人终究失去了耐心,但这个结果倒是他应得的,没什么可委屈。
“医院有事儿,一会儿我就得回去了”,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下次回江中能给我电话吗?”
周泽轻哼一声,七年了,杳无音讯的七年,别说解释了,甚至连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有一句通知,他怎么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对自己提要求?
“好啊,下次去一定给你电话”,眼皮开合间,他漫不经心道:“不过除了祭祖时路过,这些年我倒是一次没有回去过江中…”
程续垂眸点点头,一股苦涩的滋味如有实质泛上舌根,他当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因为自己连带着这个城市他都是抗拒的,怎么还可能去找他。
曦光渐盛,万物欣欣然,陆续有晨练的人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以内,程续看了看时间,对周泽说道:“我回去收拾完行李也该出发了…”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抬脚往别墅区的方向去了。
周泽一瞬不瞬望着他的背影,委屈、不舍甚至莫名其妙的慌张一骨脑地涌上来,这么多年,这个人不知道留给他多少背影,他总是这样,说走就走,从来不会回头。
这一次倒是例外了。
程续在路的尽头转身回来,对上周泽仓惶移开的目光,他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他身边,激喘几秒,信誓旦旦说道:“我这次不会再离开了,会一直一直在江中。”
“然后呢?”周泽绷着脸,垂在身侧的两条胳膊也是僵硬。
“然后,只有你来,我都会在。”
周泽轻描淡写地接过他的话,“然后我又像过去一样,像条狗一样跟着你是吗?”
程续的脸在一瞬怔忪后浮上痛色。
看他嘴角颤颤似有话要讲,周泽干净利索地结束了两人间的对话:“程医生,回去收拾行李吧,我让人送你去机场。”
他认为自己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几乎是从相识那一刻开始,他就像条踢不开的狗一样追在这人的身后,最后还把人逼得玩了一场不告而别。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狗讨要食物他讨要爱情罢了。
……
三天会议结束,周泽迈出机场时已近黄昏,在候车区等了不多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动静很大地挤到了他跟前,前排的窗户落下,是穿着花衬衣的Mark和一身皮衣皮裤的张文静。
张文静推开车门下来,殷切地挤在他身旁问:“哥,顺利吗?听说翻译出了点岔子。”
“翻译出了岔子还能顺利吗?”周泽抬手把行李箱扔进了后尾箱。
主动让出了前排的座位,张文静在后排伸长脖子拽住他的胳膊:“不是说有一名英俊非凡的医生挺身而出帮助莫瑞走出了新品发布会上翻译失声的窘境?”
把声音调高了两档,她迫不及待地把心里的想法扔了出来:“是程续哥哥吧,就是他对不对?”
发布会的规格很高,通过会务组的努力,并没有官媒报道当天的意外,更加不会有镜头给到作为临时翻译的程续,但公司内部有点消息倒是正常。
不等周泽出声应她,一旁的Mark按耐不住了,“文静,你这中什么毒啊,这人都悄无声息走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他做什么?”
“Mark哥哥,你不懂,要没有程续哥哥,我和周泽应该连高中都考不上,就别说上大学了…”
Mark冷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不知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一旁的周泽听:“没了他你可能读书费力点,但各种各样的烦恼也少不少…”
一脚油门轰下去,Mark一把转入主道,把旁边一部车别得直摁喇叭。
周泽偏头看他一眼,不急不缓问:“吃错药了是吧,开这么急干什么?”
Mark也不搭话,自顾自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人回来都躲着你们,你们可千万别不识好歹再冲上去,别又给吓跑了…”
“我就要冲上去,这个周末我就要去找他”,除了周泽,张文静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行啦,别没完没了的…”周泽疲惫地把头靠在车椅上闭目养神。
这三天他真是累极了,白日里接待应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入夜甚至现在,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程续的脸,他的声音,他紧紧拥住自己时蓬勃的心跳,还有他热腾腾的泪…
他爱自己,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是爱吗?如果真的是爱,他有什么理由明知道自己的心意还一如既往的拒绝自己?
还是仅仅因为愧疚因为在乎因为需要他这么一个朋友,却没有勇气接受这个朋友成为自己的爱人?
周泽烦躁地吁出口长气——又要开始猜了,他太TM讨厌猜他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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