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续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下身一条过膝的运动短裤、一双旧却刷得很干净的板鞋，及颈的头发随意揪在脑后，身高的优势和过于出挑的长相让他在人堆里无所遁形。

“程续哥哥！”张文静也顾不上身边的伤员了，蹦蹦跳跳就窜了过去。

隔着有二十来米的距离，周泽看到程续对“从天而降”的张文静明显有点愕然，看两人的表情，应该进行了一番”为什么，因为，所以”之类的对话后，程续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周泽被汪涛驾着连挪带蹦地凑他跟前，程续垂眼上上下下打量他，揶揄一句：“战事很频繁啊！”

周泽扯扯嘴角没吭声，他注意到了程续额头的伤口半掩在刘海里，并没有缝针。

“那几个社会青年找你了？”程续又问。

“没！”

周泽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了，扔下一句：“我先去排队了”便转了身。刚蹦出去两步，他顿足，从汪涛身后的书包里取出个信封又折了回去：“给，检不检查是你的事，检查费还是要给你的。”

程续迟疑两秒，接了过去，扫一眼他的腿问道：“你都这样了，家里有人接送吗？”

周泽恍若未闻，径直去了队尾。

很快便轮到程续了，周泽看他转身和后面的人协商了两句便离开队伍去休息区推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回来，老人穿着长袖长裤，带着顶薄棉帽，从他凹陷的脸颊和搭在轮椅上枯槁的手指来看，整个人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也恰如其分。

“你说，程续哥哥是不是推着他爹啊？他是不是因为爹生病了才不能读书在外面打工的？你觉得我们可以帮助他重返校园吗？”

张文静凑近周泽抛出三连问，估计已经脑补出一整部，花样美男为救父辍学，邂逅一生挚爱共攀人生高峰的青春偶像剧。

不能怪她，连周泽自己都同意了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

……

接近晚饭的时间排队的人并不算很多，很快轮到周泽，他这次很“幸运”，韧带二级损伤，冰敷固定后可以拄拐杖行动。医生告诉他，受伤的位置再偏一点他就得卧床甚至手术。

晚自习下课，“伤残人士”在两朋友的陪伴下艰难踱到了校门，三人正准备打个车回家，昏灯下，下午刚见过的那人走到了他跟前，指指路旁一辆目测比他年纪还大的自行车，笑着说道：“周泽同学，我送你吧！”

周泽愣得够呛，硬生生没挤出一句应对，内心微微惶恐：这哥们儿这是要盯着自己做好人好事？

“还有半个月放假了，你给我的钱，就当车马费吧，我提供接送服务，保证你毫发无伤地参加期末考试。”程续为自己的行为给出了合理性解释。

“不用了，我可以打车。”周泽沉下嘴角望向街面，希望这时候赶紧来部车把自己拉走。

“好啊，那你把钱拿回去吧！”程续从裤兜里摸出下午那个信封。

“程续哥哥，你可以接送我啊，周泽受了伤我和汪涛多不安全啊！”张文静挤到两人中间仰着脑袋望着程续，夜色下，她的眼睛因为期待亮堂得惊人。

程续唇角勾着点笑，应她：“小仙女，你不仅没瘸还有开奥迪的司机叔叔保护，就别为难我的‘宝马’了”。

周泽沉默半响，对张文静和汪涛说道：“你们先走吧，明天早上也别等我了。”

他终究接受了程续的善意，不知是因为他下午推着的那枯槁老人，还是他身上这件被血滴脏了洗得不甚仔细的T恤，有一点是一定的，他希望程续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的银子。

张文静歪着脑袋不气馁地继续创造机会：“程续哥哥，你早上真的来接周泽吗？我给你一并带上早餐好吗？”

“3000必须含早餐服务啊，你别带了，我会带的。”

程续的眼线很长，双眼皮宽得恰到好处，眉虽浓却不凌厉，说话时眼尾唇角都挂着笑，这笑容看在周泽眼里甚暖，毕竟他刚被收拾了一顿，差点致残的那种。

……

说起来没人信，周泽这么一个英姿飒爽的酷哥居然从来没有坐过自行车，更别提骑了，没人教他也没人带过他。

“你这种情况侧身坐吧！”程续把周泽扶上后座，出发前又扭头看着他说道：“我建议你扶着我的腰，毕竟，万一有个急刹车啥的，你这脚可千万别碰地。”

他顿了顿又笑着补一句：“不用觉得尴尬，反正现场还有更尴尬的我。”

周泽冷冷应他一句：“我四肢有三是正常的，脑子也还没摔坏”。

程续呵呵一笑出发了。

脑子没摔坏的周泽没倔强几秒就扶上了司机的腰，毕竟一只手还要抱着拐杖，想要保持平衡着实困难。

……

霓虹闪烁的夜，街道、行人、成排的大叶榕不紧不慢地后退，缓缓向前的车轮带着夜风徐徐拂过，这风虽带着暑气，却依然带给周泽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惬意，是的，记事起，他就不知这惬意为何物。

从小区门口到周泽住的楼栋有两百米的斜坡蜿蜒往上，带着人骑上去是不现实的，程续不让他下车，坚持推着自行车把他送到了家楼下这才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周泽下楼时程续已经在了，他斜靠着自行车，在一树开得正盛的凤凰木下低头发着短信，长发笼着他的脸庞，朝阳斑驳撒他身上。

不知是那一刻的光影正好，还是那一树红花繁茂到灼眼，这一幕，多年后无数次出现在周泽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