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解子扬的背包带子，骂着让他别走太快。这人鲁莽起来不要命，平时也憨态可掬，实属做事不带脑子。

下来之后，我用手电照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华和尚的任何踪迹。老痒东摸西看的，我不得不用手电晃他警告他待着别动。这人基本上安静下来之后，甬道内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声音了。

“我听不到他们人在哪。”

我对老痒说，“你现在可以选择继续跟着我，或者在这里等。我比较倾向于后者，因为这样我们可搜寻的范围要大一些。四阿公他们要是回来了，你就叫我。这里面空间不大，我应该可以听得到你吼。”

老痒还是坚持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想着这陈皮阿四找的坦克还真就是用来抵命的。明明知道危险，还是敌不过好奇心。

这个心理在我自己第一次跟着陈皮阿四下墓的时候明明也有过，而且表现除了东摸西碰之外几乎一模一样，但就是忍不住去唾弃他。不一样的是，那次四阿公并没有把我当作炮灰押在前面，因为有很多关于壁画的破译需要我和华和尚。我当年除了干点扒手打手的，也就这点出息：手工，美学。

我第一次下的那会不知道为什么，陈皮阿四不让开手电，所有人都握着火折子或蜡烛互相扒着肩膀。打头阵的是羊老七，他一路用竹棍敲着地缝，后面的伙计都不知道他是在探机关还是在听回声，就听着“咚咚”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按这样说，我作为亲近同事确实该跟华和尚关系不错。但华和尚这人天生就不是招人贴的类型，属于人嫌狗不爱，但有用；一个斜眼神扫过来能让初次见面的人把所有打招呼的话都滚回肚子里去。虽然说是下地的，心里阴暗一点我也没什么意见，但说话不留余地地呛人我就很不能够接受了。由于他对陈皮阿四还是较为忠诚，我才一直没有暗鲨了他。

那次壁画非常的奇怪，所有人物的面容都长的一模一样，并且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研究者看。似乎是已经有人疯过了，现场研究人员有过短期地下居住，并且拍摄过照片。将第一题和最后一天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却能够明显地看出来，壁画上几乎所有人物的嘴角弧度都上翘了许多，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人，并且似乎还会随着人移动的角度挪动视线。

随着人移动而移动视线，这其实比看上去的要好理解。这事儿大家肯定都是经历过的，在公交站等车时可以注意一下身后的广告牌，你可以发现，只要上面的明星代言人目光直视镜头，那么无论你走到哪个可以看见他的角度，他的目光都是紧盯着你的。因为这实验要做起来有点废心脏功能，我并没有研究过其中的原理，但这与眼睛的角度似乎也无关。站在一个朝左看的广告牌右边，你也可以感觉到那双明明在最远处的瞳孔就是盯着你看的。

至于人物发笑，强行从科学的角度，到也不是不能够解释。如果那批研究人员是第一批进入古墓的人，外空气与内空气的温度不同就有可能导致壁画变形扭曲。至于光变嘴角，这就有可能是当年的工匠有心设置的了，或者是他们的嘴角上根本就有专门上有其他会收缩膨胀的化学材料。不管是哪一种，大概的原因自然与以前提到过的一样——恐吓盗墓贼。干这么一行的，从古传下来的手艺，根据传统来继承，大都还是有迷信的。这样的凶兆按规矩立即跪下磕三个响头，不可不退。

如果我上面的分析说得通的话，我和陈皮阿四一行人进去的时候，人物的嘴角应该不是咧到耳根去壁画都给你笑裂，就应该是已经化学反应挥发完毕，定型笑容了。但是当我们进入那条地下河通道时，看到的却是壁画上的所有人都非常严肃地盯着突然到来的我们。

这很吓人，但是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依然解释得通：只能够说明这条甬道门口有红外线体温感知仪器，在检测到有生物进入时，隐藏在壁画后面的精密仪器开始微微转动，在数天之后，转成了考古队看到的样子。在考古队慌忙撤离时，人体感知仪器检测到室内温度消失，壁画后面的仪器开始慢慢转回。等到我们再进来时，仪器重新开始转动，并还没有转动到我们能够看出来它在笑的幅度。

很显然，这非常扯淡。

但是按照陈皮阿四的性子，我们自然不可能掉头往回走。就是他老人家知道进来就会被壁画嗷嗷叫着咬死，他也要淡定地抽着烟，等着看壁画是怎么张嘴的。

虽然已经接近到半个月喇嘛的尾声了，那次我毕竟还是第一次下斗，第一眼看到那些一道道直刺心脏的目光就被吓得不轻，几乎无法思考。我似乎总觉得能够听到壁画上的人物在窃窃私语地议论我，又根本不敢回头。那些轻声的呢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晰，并且想起时总会冒出一身的冷汗和鸡皮疙瘩。但是陈皮手下的伙计都他娘的跟耳屎堵塞一样，没有一个能够听到的。

因为我真的害怕到了以死相逼，晚上不睡白天不醒，清醒的时候都用黑布裹着眼睛，工作只限于别人问我答的顾问活动。我所有醒着的时间都在发抖，在恍惚的期间，一直只有华和尚在工作——现在想起来，陈皮没有心生烦躁直接鲨了我，真是谢天谢地——我终于开始仔细听那些仿佛是幻听的对话。

那些全损音质让我一度觉得自己耳朵蒙了塑料袋，似乎说的根本不是中文，或者根本不是活人的语言。于是我开始向华和尚请教水书的发音。

华和尚是这么回答我的：“为自己考虑得真周到。”

出于那会依然未消失的深深的恐惧，我没有去寻找声源，也没有再做出除了听他们的进一步动作，这成为了我至今没有搞懂的一个谜题。也许我只是难忍到出了幻觉听错了，也许那些壁画真的另有玄机，但我都无从得知了。

一直到很后来我知道，那会儿陈皮阿四前几天基本上都是在单纯地看看壁画年代、制作民族、朝代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实践性的进展。他果然一直在等壁画上的人物发笑。在第不知道多少天，陈皮阿四终于强行要求我出工，于是我主动问了伙计（蒙着眼睛不知道抓住的是谁，问就对了）第一个问题，我说：“那些壁画，开始笑了吗？”

“有一个还没有，华和尚让你去看，是壁画出了差错，还是这人物有故事。”那伙计答道。

“这种他都不懂我懂个屁。”我忍不住骂道，“你们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有过艺术学习经验的、辍学打零工的学生。我能够回答部分颜料的材质、时间，涂抹的方法和先后顺序，作者想要突出的部分，以及一些违背正常画法的奇怪的地方。”

“四阿公让你做的，你除了做，只有留在这里。”那伙计用枪托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于是我只能过去，又被强行扒下了眼上缠的黑布。我捂着眼睛，让伙计先给我指点清楚了那个没笑的人的位置，“不然我吓疯了，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与我预想的要不一样，这“没笑的”人是挤在角落里，占墙面积非常小的一个人。他线条简洁，似乎已经小到了刻画不清五官的地步，也不知道华和尚那几个是怎么找到的，他们是列文虎克吗？

“这个人不笑应该挺正常的吧，这么小的话它也做不了笑的机关啊。”我强行假装看不到视角周围一张张诡异的瞪大眼睛的笑脸，故作镇定。

“不正常，我看过了，整面墙，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笑。并且他是唯一一个作为背景牌站在后面的人。这倒反而显得，他像是主角。”华和尚说道。

“如果真的只有这一个背景人的话，确实这样。”我盯着那面容忧伤的小人看，“但是，那你们有注意过，在这些人脸发生变化之前，这个小人是什么表情吗？”

“注意不了。”华和尚抢答，“壁画很长，我花了两三个星期的时间一点点看。到这边来的时候，已经都‘出现问题’了。”

我思考了一会，只能够判断出：“不管他想要表达这么，歌颂什么，这个小人都不会是反面人物。因为他没有被架在火上烤。你看到了，他是整幅壁画之中唯一一个身着中原服装的人。但那个年代，中原人并不受南方少数民族待见。”

“你看这个。”华和尚缓缓说道，手指往那小人的头顶上点了点，手指离墙的时候，我看到他的指腹上沾了一层白色粉末。

这很明显不是灰尘，也不是沙子我看了一眼，心中奇怪，顺着周围摸起来。

“后面有空间。”华和尚帮我打光，“你先判断一下，没办法再砸。”

“这里是地下河，空气很湿润，有矿物质的结晶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只集中在这里……”我皱起眉头，敲了敲那个小人。

我贴上去听了，那一块和其他部分的回声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当我回过头的时候，身后的人全部都不见了。

我根本没有预料到，原本想跟华和尚汇报的都全部忘了回去：“华和尚！……四阿公！？”

地下河一片漆黑，我的手电筒在刚才已经递给了华和尚，只能点了一支火折子。原本幻听的呢喃又一次响了起来，似乎比先前还要清晰。壁画上的人脸已经不止于咧嘴角，他们眼角开始下垂，半张着嘴，并且脑袋两侧都各生出了七只耳朵，正在一颗颗地结出珍珠来。

我吓得半死，又吼了几声“四阿公”，一边往后退去，视线始终不敢离开那幅诡异的壁画。地下河的水开始猛涨，一瞬间漫上我的肩膀，刺骨的冰凉令我下巴发颤，再叫不了人。

再后来的记忆就十分模糊，那时郎风和陈皮阿四还仅限于“炮神和平三门之首四阿公”的合作阶段，我是在叶成的帐篷里醒过来的。他说我莫名其妙出现了幻觉，那些恐怖变形的脸，地下河涨水，都不存在。叶成告诉我，华和尚和羊叔已经把墙卸开了，那种粉末因为不知道是否有意义而采集了一点。我在这之前没有中过幻觉的经验，无法判断真假，因此蒙里蒙圈的也只能够接受。

我们一直往那面墙的深处挖，华和尚却发现原本的空间怎么也发掘不到。就像是鬼打墙一般，之前确认的许多都无法实现。羊老七立马让手下的人都停手，找来卸下的那块小人，用抹布把上面的全部粉末都擦去，这才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忧伤的中原男子，而根本是一个用粉末盖住重绘的，原本生着十四只耳朵的怪物，具体的模样，与我看到的基本一致，只不过没有那些珍珠。

羊老七把壁画清理干净，把华和尚也叫下来看。郎风根据挖掘面积和材质推算出了后面空间的最大值，但因为不熟悉机关而不敢下炸药，只能画出图让叶成去探。

但是五分钟之后，羊老七和华和尚都瞎了。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傻着，陈皮阿四黑着脸用艾草熏他们的眼睛，便又能够看见了。陈皮阿四说这是一种寄生虫，更多的，就懒得跟我们解释了。

接着，陈皮阿四再次让我们把所有手电都掐掉，点起蜡烛。那块壁画被叶成一铲子截开，里面与我听见的不同，居然是空心的。一只包浆了的青铜片斜斜地划出来。

老痒跟陈皮下墓一内容，来自（稻米续写的）《沙海4》集营号后面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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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咸风古音（上）